正文 27、晋江文学城03

作品:《奶一口漂亮崽崽

    远安县已不似从前, 路边摊贩许多已闭门。路上行人也不像从前多,街边倒是多了衣着褴褛的流民。

    有小孩被母亲抱在怀里,哭声微弱。

    街边穷民虎视眈眈注视行人。

    清辞面上镇定自若, 心底却一阵打鼓。

    卫昭坐在旁,偎着她, 小声问“咱们要下车吗”他俩现在还在牛车上。

    清辞摇头,凑到车夫的耳边说“麻烦您送我们到宁远书肆。”

    车夫就道“要加钱。”

    清辞自然同意“行。”

    清辞已有几月没来县城。期间天降暴雨, 将出村的路堵上,如今路通了, 她来,就见远安县已大变样。

    她与卫昭到了书肆门口, 将箱子卸下,交给老板。进了书肆,人少。

    清辞就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书肆老板是位中年男人, 他叹口气“齐家本就是当地豪族,现如今又和常侍大人成了亲家, 整个远安县,就连县长也得听齐家的。”

    齐家是当地豪族, 祖上曾有人为官。后来朝政混乱,便还乡。

    到了齐元强手中, 齐家就只剩下钱,并无势。

    齐元强膝下有几女,各个貌美如花。他便动了心思,将最貌美的长女献给了梁帝身边得宠的王常侍手中。

    不负他望, 长女入了王常侍的眼。连齐家也得了势,在远安县横着走。

    书肆的活少,买书的人也少, 书肆伙计就闲,他在旁边听着,闻言就道“宫中的常侍们最得梁帝宠信,我还听说,梁帝甚至还许了他们同桌而食的殊荣。”

    书肆老板觑他眼“你就瞎说吧。”

    伙计忙反驳“都这样说呢,王常侍跟齐姑娘的婚事,还是梁帝主持的。”

    书肆老板又笑了“说的这样好,你也进宫就是,吃香喝辣,岂不很美”

    伙计左右看了眼,提提裤子,苦着脸道“老板您别打趣人了,再得势也是阉人,我家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

    书肆老板跟清辞已经很熟了,他就对清辞小声说“伙计说的不假,前几年,汝阳县的县令,特有才能的一人,全家被太监给灭门了。这群阉人,没了

    根,还妄想美人,真是丧尽天良”

    清辞突然一僵,没听下去,忙将身后箱子拖出“这是我这几月抄的书。”

    老板被打断话也不气恼,接过,将钱交到清辞手中,又叹口气“往后你也甭来了。这书肆开不下去了,过几日就关门。”

    清辞一怔,没多说,收好钱就带着卫昭离开了。

    家中的鸡蛋,现在已经很少拿来镇上卖。世道太乱,又是可以填肚子的鸡蛋,怕还没到镇上就被洗劫一空。

    自从抄书后,这就成了清辞一家的经济来源。如今书肆开不下去,清辞也没了赚钱的活。

    理应头疼的。

    清辞现下却无心想这些,满脑子都是书肆老板说的话。

    孟家被灭门时,她年纪还小。不懂到底为什么,后来懂事了,她也偷偷打听过,便也知道这祸端的源头。

    清辞的母亲不仅是汝阳富商独女,亦是极貌美的女子。嫁给孟大人后,夫妻和谐,容貌就越发明艳。

    不巧,被人瞧见,为了巴结宫中常侍,就寻思将孟夫人献上,还没得逞,被孟大人知晓。

    清辞的父亲是极有傲骨之人,他也敬重爱护妻子。听闻这事,他连写了几篇文章,大骂宫中常侍肆意妄为、为非作歹,又上书讨伐。

    得罪了人,惹了祸。

    清辞垂下眼,出了书肆门口,就有些心不在焉。她往前走着,没看路。

    卫昭跟着,视线一直不离清辞,见她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就着急。

    他伸手牵住清辞的袖角,唤了声“阿姐”

    清辞没应。

    卫昭急红了脸,他大概猜到清辞是为何如此了。那夜刘秀才说的话他全都听去了,方才书肆老板说起汝阳县令时,清辞的脸都白了。

    卫昭就知道,原来清辞也只有一个人了。

    日头晒人,清辞脸上淌了汗。她的脸颊却是白的,双眼大大的没有一丝神采。让人瞧着心慌。

    卫昭在一旁着急,看到路边有卖解暑汤的,是一碗冰凉的酸梅汁。

    他小跑去,拿了碗又跑到清辞面前“天气热,你喝点。”

    清辞低头,瞧见小孩担忧的目光,心底涌出暖流,将她的眼角也氤湿了。她没推辞,

    接过碗喝了一半,又递回卫昭的手中。

    卫昭喝完剩下的,将碗送回去。

    清辞已经大好了,过了这么些年,想开想不开的,总要往前走。只偶尔听到时,心底还会疼。

    她的眼圈红,她用手背擦一下,没有泪。她就对卫昭扯扯嘴角,笑得淡淡“我无事,方才想事入了神”

    卫昭没让她说下去,他沉着声道“他们会遭报应的。”

    卫昭的眼睛黑亮,视线与清辞对视,小小年纪,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气势。他的唇抿起,将漂亮五官衬得阴郁,他笑了起来,道“迟早会的。”

    清辞明知是安慰,但由卫昭说出,心底竟有些相信,她就点点头。

    卫昭看着清辞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他试探着伸手,牵住清辞的,见她望过来,就认真道“我娘也去了。我晚上有时会梦见她,我会告诉我娘,阿姐的爹娘也在天上,让娘给我托梦。”

    “阿姐好,阿姐的爹娘也定是好的。他们在天上看着你,会保佑你的。”

    卫昭平日里总沉着脸,偶尔笑起来,才带着些小孩该有的天真可爱。

    他现下正是如此。眸子黑亮亮,带着对清辞独有的关心。他眨眨眼,有泪光显现。将瞳孔里清辞的身影镀了曾虚光,她身子修长纤瘦,唯面容看不清。

    清辞就弯了下唇角,笑意从心底蔓延出。她看着眼前的小孩,看着他眼中的人影也有了笑容。

    她的心情真的好起来。

    清辞就说“既然你梦见过蒋姨,那劳烦你托蒋姨带句话,告诉我父母,就说我过得很好,会一直好下去,让他们不要再为我担心。”

    卫昭点点头“好。”

    刘家村到县城,坐牛车要走大半正午。往常都是清辞一个人,她也习惯了一个人。

    现下身边多出了卫昭,陪她从清晨到正午,书箱沉,也是卫昭帮忙搬的。

    卫昭牵住她的手,小身子偎着她。清辞的掌心冒了曾薄汗,卫昭的小手更是热乎乎的,像火炉子。

    这感觉却并不难受。

    清辞望望天,想着卫昭方才安慰她的话,眼里就带上笑意。

    她低头看眼身边的小孩

    ,就说“咱们现在去铺子,给你瞧瞧衣裳。”

    卫昭怕花钱多“不用太好,阿姐给你自己买,我穿你不穿的就成。”

    他的声音有些大,又是唤的阿姐。清辞怕被人听了去,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声,又说“那可不成,你都唤我阿姐了,怎能给你穿旧衣裳”

    清辞不容卫昭拒绝,将他带去了铺子里。不止是街边的摊贩,连衣裳铺子也少了许多。

    她们沿着街道走了好远的路,才看到铺子。

    小孩的布匹好挑,又是男孩子,来来回回就那些颜色。

    卫昭皮肤白,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清辞想着卫昭先前生活苦,便给他挑了匹绯色的布,张开放在他面前“这个颜色好,穿着喜庆。”

    卫昭有些拒绝。他觉得自己是男人,怎能穿这种颜色这分明就是女人才喜欢的

    卫昭满脸抗拒,小眉头皱起,藏在清辞身后“我喜欢那匹灰色的。”

    铺子里的活计见二人有买的打算,将布匹拿出,放到二人面前道“这匹灰色的也好,只不如小哥手里拿着的那匹用料精贵,要便宜许多。”

    清辞觑一眼“灰压压的,一点不好看。绯色多好。”

    她将布匹展开,往卫昭身上比划一番。小孩五官在绯色布料衬托下,越发明艳动人。像枝头独绽,那眉眼竟比女子还要动人。

    清辞越看越觉得喜欢,不顾卫昭意愿,直接买下。

    卫昭仍有些不开心。

    清辞就哄他“好看呀,你穿上肯定特别好看。你瞧瞧这颜色,多好。”

    卫昭看了一眼,就瞧清辞。

    她明明就穿着一身灰衣,略显破旧。虽然五官长得好,但被灰衣一衬,多少像是蒙了些灰。

    卫昭心里明白,阿姐自己舍不得买新衣裳,却舍得给他买。他理应欢喜,可他欢喜不起来。

    他想让清辞也穿上新衣裳。

    卫昭只在心里想想,他很快就收起了情绪,伸手摸摸绯布,仍旧觉得鲜艳刺眼。但因是清辞挑的,也就慢慢看顺眼了。

    卫昭勉强道“也行吧。”

    清辞怕他摸脏了,给他碰一下就收起“明明就很好,回家让阿婆做成衣裳

    ,你穿上,就知道有多好了。肯定人见人夸,都羡慕你呢。”

    卫昭不与她争辩。站直了身子,一手牵着清辞的袖子,看着眼前的路。他心想着,他才不需要别人夸呢。

    卫昭见清辞还时不时去看一眼怀里的布匹,就说“阿姐,你若喜欢,便给你做。”

    清辞像被踩住尾巴似的,立马移开眼“我都是大人了,再不能穿这颜色,会让人笑话的。而且这布是给你裁的,给我做衣裳,布不够。”

    卫昭这才罢休。

    清辞今日来本就只是将抄书的钱结了,本想着继续这项营生。但书肆不开了。

    远安县比从前,确实要乱许多。且这一阵,路上的流民格外多,听说各州已有反叛朝廷的消息传出。

    其中要属青州、徐州最胜,已经开始招兵买马,甚至还与当地官员发生了不小的冲突。

    各地也有流民起义的。

    大大小小战争不断,最苦的还是百姓。

    清辞这一趟出来,路途很是不易。牛车的价格也翻了一倍,也是花了不少钱。没了书肆的活,再从刘家村到县城,光路上的花费,就不值当的。

    且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呢。

    流民瞧着行人,各个像狼见了肉,眼冒绿光。若不是现下白天,周围也有人,估摸就直接上手抢了。

    清辞怀里揣着干粮,但她不敢拿出,只对卫昭说“再忍忍,等咱们坐上牛车再吃。”

    卫昭点头“我不饿的,你别总担心我。”

    清辞觉得卫昭很省心,又能帮着做活,又听话,对他的喜欢就又多了几分。

    清辞到了跟赶车的人约定好的位置,见他人还没来,就说“现在不太平。幸亏我买了蔬菜种子,家里也有鸡,不至于没东西吃。往后县城能不来就暂时不来了,你有想买的东西吗今日走了,下一次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卫昭摇头。

    他有些累了,毕竟年纪小,又被清辞养了好几日,身子骨就懒散些。

    他将半个身子偎在清辞身侧,小声道“什么也不要,想回家。”

    清辞用手扶住他的身子“那好,人应该快到了。傍晚前就能赶回家。”

    赶车的人过了约定时

    间许久才到。他是个老汉,也是村里的,在刘家村隔壁,平日里靠赶车赚钱。

    来时捎了不少人,有走亲戚也有卖东西的。眼见大家都聚在一处,埋怨他来晚了。

    老汉擦把汗,道“对不住了。”

    有人就问他“怎么来这么晚”

    老汉就说“路上碰见了俩孩子,瞧着可怜,就多待了会儿。这才耽误了时间,劳你们多等了。”

    “这都什么世道了,你还关心旁人呢。”

    老汉就叹气“家里孩子死得早,就剩我一人孤零零的,看着小孩就喜欢,只那俩孩子太瘦,瞧着不好养活,我没钱,只能给些吃的,唉。”

    有三人是同路来的,坐在牛车上。清辞跟卫昭也坐上去。老汉见人坐好了,就道“都坐好,要走了。”

    清辞将卫昭揽进怀里,怕他掉下去。

    他们二人坐在前面,离得老汉近,老汉见了就说“那俩小孩就跟你们兄弟似的,大的护着小的,瞧着怪心酸。听口音是咱们这一块的,叫小桃还是小福来着”

    清辞愣了一下,道“男孩叫有福”

    老汉连连点头“对对对,就这个名字。问他们去哪儿也不说,可见一路上不好过。”

    清辞还记得小桃跟有福,两个小孩很乖,瞧着也可怜。

    不过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但偏清辞遇见的就是他俩,没遇着旁人。

    本就是一个村的,小桃跟有福的娘整日里哭着找孩子,闹的家里男人也后悔了

    清辞就说“劳烦你停下车,那俩孩子是我同村的,他们爹娘也在找,如今碰着了,正巧带回去。”

    老汉一听忙掉转车头“这感情好,不然我这心里慌。”

    小桃跟有福的爹娘是外姓人,在刘家村安的家。自从有福爹将两人卖了后,虽也拿了钱,可这心里头就像割肉似的。

    有福爹也是受了刘秀才撺掇,见刘秀才将继子卖了,得了钱买了酒,他也馋,鬼迷心窍就做了。

    反正家里孩子多。

    可有福娘整日里哭,家里爹娘也骂他,将他骂得直后悔。

    小桃跟有福回家后,被全家人当成眼珠子疼了好一阵,就连一向对

    孩子严厉的有福爹,去地里干活也没叫上有福跟小桃。

    这天,清辞跟卫昭在院里喂鸡。有福娘领着有福跟小桃来了。

    有福娘很感激“多亏了你们,不然我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他俩。”

    清辞瞧瞧两个小孩,白了些也胖了些,可见还是在家中的日子好过,就笑道“回来就好,只是碰见了而已,不用谢。”

    有福娘让小桃跟有福给她磕头“你们多亏了他,该要谢的。家里穷,没什么能给起你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响头。”

    清辞只好受着。

    有福娘是真的很感激清辞。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乡下人又穷,生个孩子就是鬼门关闯。

    她拼着命生下的,怎忍心让他们离了自己被卖到人贩手中,谁知受了多少苦,想想就心疼

    有福娘没有走,而是进了屋,帮着刘秀云做活。无非就是做饭扫地洗衣裳,她可勤快地争着做。

    刘秀云起初推辞,见她一心要报答,也只好作罢。

    小桃跟有福就蹲在院子里,看着清辞喂鸡。

    小桃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又见是那位很好的给她吃窝窝头的人,就很亲近地靠过去,说“我也可以喂的,我帮你。”

    小姑娘生得可爱,就是有些瘦。眼睛里充满好奇。

    清辞就将铁盆递到小桃手中“给你,你来帮我喂。”

    小桃就很开心地对着鸡说话。

    有福比小桃和卫昭年纪都要大,性子就沉稳些,他指挥小桃“不是这样,太多了,会撑死,要散着洒。”

    小桃背对有福“我会的。”

    清辞也不说话,很有耐心地守在一旁,看着兄妹俩斗嘴。嘴角浅浅勾着,日头下,眼神亮着光似的。

    卫昭还蹲在原地,他看眼清辞,低下头,再看眼小桃和有福,嘴角不快地抿起。

    他垂下眼,盯着地面的石子看。

    耳边是小桃跟有福的声音,时不时掺杂着清辞温柔的回答。

    叽叽喳喳,烦死人。

    卫昭始终低着头,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他在心里数着时间,强迫目光盯着地面。

    可他总忍不住,看眼清辞,发现她根本没注视

    这儿,心下就沉沉的,生出股憋闷得无处发泄的躁怒。

    他将脚下踩着的杂草拔得光秃秃,实在忍不住,日头照在身上,晒得他发慌。

    卫昭站起身。

    清辞还笑着看着有福跟小桃。

    卫昭就走过去,低头。

    清辞蹲在地上,仰头看他,问“怎么了”

    卫昭眼下沉沉,黑黢黢的。他掩下心底不快“别让她喂,”他伸手指了小桃下,“她那样喂,会把鸡都撑死的。”

    卫昭声音不小,让小桃听见了。她很畏惧地缩了下脖子,将铁盆还给清辞,声音期期艾艾“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清辞的笑意收了收,没接,又递到小桃手中“你去喂,别听他说,他吓唬你呢。”

    小桃不敢“不,我不要喂了。”

    卫昭很可怕,村里的孩子都没人敢跟他玩,虽一起逃亡过一段时间,但那给小桃留下的印象更可怕。

    卫昭竟然敢杀人,那群人贩都是被他杀的。小桃都快吓傻了。现下,更是不敢跟卫昭多说一句话。

    小桃往后退几步,藏到有福的身后。有福也不太敢跟卫昭说话,他也往后退几步。

    二人离得卫昭远远的。

    卫昭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眼捷眨动频率快了几息。他垂眸,盯着脚尖瞧,不敢去看清辞的脸色。

    这让他怎么说

    他一点也不喜欢清辞用曾对他用过的温柔语气去对其他小孩。清辞还笑得那么温柔,她甚至还摸了小桃的头。

    卫昭心里不舒服,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很想将那块大石头搬走,可他找不到办法,只能任由自己像困兽般嘶吼难耐。

    他的眼圈几乎是立马就红了。

    卫昭低着头,清辞看不清他的脸色。

    她其实是有些不开心的,卫昭方才说话的语气不太好,将小桃都吓到了。

    小桃其实喂得很小心,根本不存在会将鸡撑死。但卫昭说出来后,小桃就立马不喂了,甚至还快要哭了。

    清辞作为在场的唯一的大人,又是卫昭的兄长,理应训斥卫昭的。

    怎么能将小姑娘弄哭呢

    但她什么也没说,她还什么都没说,卫昭就低下头,一幅受尽委屈的

    模样。

    清辞没管卫昭,而是对小桃说“这些鸡没有花好看,院门外开了好些小野花,我带你们去看花。”

    这种哄小姑娘的伎俩,有福是不稀罕的,但他不敢跟卫昭待在一个地方,也跟上了清辞的脚步。

    清辞本来在前面走着,小桃突然跑来,牵住她的袖角。清辞低头看了眼,没说话,任由她做了。

    她停下脚步,问站在原地的卫昭“你要一起吗”

    卫昭摇头,进了屋子。

    清辞就牵着小桃去看花了。

    卫昭站在窗边,透过缝隙去看院外的场景。

    他人小小,立在窗前,这个年纪的小孩,浑身却笼罩沉沉郁气。他的两只手垂着,无意识捏成拳。

    想到清辞方才是牵着小桃出去的,他心里就像烧了一团火,很不舒服。

    小桃很可怜。

    小桃还是个小姑娘。

    小桃还很会讨清辞欢心,清辞已经笑了好几声了。

    清辞心软,她也善良,不然就不会帮他,也不会允许他住在这里。

    那她会不会对小桃心软呢会不会也像对他这样对小桃呢或许未来有一天,清辞就不喜欢他,而去喜欢另外的听话的小孩了

    阿姐为什么不能属于他一个人的呢

    卫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年纪小,没明白,也一直想不明白,阿姐为什么不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像他的母亲,不光属于他,她还爱刘秀才还爱他生父甚至还念着曾生过的大儿子

    卫昭曾不知一次听母亲说起那位素未谋面的亲兄长的事迹,可他丁点感觉都没有,末了,还会为讨母亲欢心说几句假惺惺的想兄长的话。

    清辞也不是的。她心里也装了好多人,她甚至对素未谋面的、萍水相逢的任何一个人都很好。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不能把这些爱都给他吗

    卫昭瞧见,清辞弯下腰,摘了一朵小花,插在小桃的发揪上,她还说了句什么,惹得小桃羞涩地笑了。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些哄小孩的话,漂亮呀好看呀可爱呀

    她也是经常这样夸他的。

    卫昭抿起唇,双唇因为用力泛白,眼神也透着股莫名的妒

    忌与躁怒。

    他死死扯住衣角。

    他不想让其他小孩靠近清辞,那是他的阿姐。阿姐已经同意了,她说过,他们才是一家人的

    清辞真心觉得小桃可爱,尤其在乡下这种环境,女孩子总得不到重视。且又是那样一个可爱又乖巧的小娃娃。

    她就想尽可能地让小桃开心些,多笑笑。

    但她做起事来,包括为小桃摘花,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连小桃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就随意敷衍了句“很漂亮”。

    清辞在想卫昭。

    小孩是哭了吗

    他眼圈怎么是红的往常也一直跟在身边,她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怎么今日反倒进了屋,也不说话

    清辞满脑子都是这小孩又闹脾气了。

    也不知道卫昭整日里是为了什么,怎么那么小的气性,这样长大可还行

    想着晾一晾他,让他主动开口,来向她说明是为了什么原因。可又怕卫昭小小的,本来身体就不太行,再憋出病怎么办

    清辞坐在炕上,瞧着卫昭留给她的黑压压的后脑勺,心里一阵气闷。她脱去外衣,躺在另一侧。

    夜深了,蝉鸣不断。

    屋里安静,呼吸声清晰可闻。

    清辞睁开眼睛,盯着卫昭的后脑勺瞧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卫昭,你睡了吗”

    卫昭没出声。

    清辞又问“你没睡就出声。”

    卫昭仍旧没说话。

    清辞就用脚踢踢卫昭的腿,踢第一下他没动,第二下他往远处躲,清辞就笑“你果然没睡。”

    卫昭心气仍旧不通,他依然在纠结。小桃走的时候,甚至还跟清辞约定好以后来找她玩。

    凭什么呀

    卫昭就是不出声。可清辞又用脚踢他几下,并不用力,而是轻轻地碰。

    她的脚发凉,即使炎热夏季也是凉的。隔着下袴碰他的腿,感觉还是很明显。

    卫昭就想,她是个大姑娘呢,是他的阿姐。但阿姐并不避讳,甚至还跟他这么亲近,只有很亲的人才会这样的吧

    卫昭的脸色就稍好了些。

    卫昭闷闷地道“我睡着了,被你踢醒了。”

    清辞听他这语气,一听

    就还存着气,心里发笑,这小孩气性还挺大,总无缘无故的,好像她多么气人似的。

    清辞就回道“我没用力,就只是碰碰。”

    卫昭嘴硬“我就是睡着了。”

    清辞不跟他计较,就一小孩,她往他身边靠了靠。黑暗中,她的眼神格外亮,像天上的星。声音也低,又柔又暖。

    她说“你今日怎么了,先前还好好的,小桃跟有福来了,你就不不开心了。难不成,你不喜欢他们俩”

    卫昭想点头的,但他说“没有。”

    还撒谎呢。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

    清辞就明白卫昭心里在想什么了。她对小孩这些心里其实还算了解的,麟儿就是这样的。

    她父亲爱母亲,只有母亲一人。所以家中子女少,只有清辞跟孟见麟两人。

    但他们还有堂兄弟姐妹,清辞又是个孩子王,小时性子活泼,长得又好,大家都爱跟她玩。

    孟见麟每次都不开心,非扯着清辞的手当着大家的面喊“这是我的阿姐,是我一个人的阿姐”

    清辞就笑。大家也笑。

    清辞想着过去的事,就露了笑容。

    只眼睛是润润的,像灌进了水,往肚里流,就是出不来。她也不愿再哭了。

    她说“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不喜欢小桃和小福啊。”

    卫昭还嘴硬“我没说不喜欢他们。”

    清辞有办法治他“那要是这样的话,明天就请他们来家中吃饭吧,正好母鸡下了蛋,本想给你吃两个的。但他们要来,要匀给他们,所以你就吃一个”

    卫昭咬着唇,使劲忍着,但他没忍住。泪珠就吧嗒从脸侧滑到枕头上。他呜呜地出了声“我不要,明明是我的,不要给他们。”

    卫昭很少哭。他总摆出一幅小大人模样,明明才勉强到清辞的胸部。

    家中有活也抢着做,有吃的也总留给清辞。不争不抢,踏踏实实的,倒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

    但再乖巧懂事的小孩也有想要的。

    有的是玩的,有的是吃的,而卫昭要的,分明就是阿姐的关注。

    清辞挺理解的。

    清辞还没说话,卫昭就已经开始控

    诉她“你是坏阿姐,你坏”

    他开始抽噎,声越来越大。连刘秀云都听到了,来敲门,问怎么了。

    清辞就说“小孩做噩梦了,没事,阿婆你去睡。”

    刘秀云就应了声“做噩梦是很吓人,你快哄哄他,可别再哭了,要肿眼的。”

    “我知道了阿婆。”刘秀云就离开了。她一走,卫昭又开始缓慢地一声比一声大地抽泣。

    清辞听了有好一会儿,一直没出声。也不是故意要惹卫昭哭,就是觉得他哭得挺好玩,平日里哪见他有这么生动的表情啊。

    永远一幅乖巧懂事的模样。

    这样才像个小孩子嘛。

    会哭,会缠着大人要东西,多好啊。

    清辞怕卫昭真的哭得眼睛肿,就靠近,用手拍拍他的后背。

    卫昭却闪开。

    清辞的手落了空,也不生气。她笑道“骗你呢,鸡蛋多金贵,不给别人,只给你吃。”

    卫昭的哭声顿了一会儿,看着清辞,似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泪眼朦胧的,哭得鼻头都红了。

    “你骗我”

    “没骗你,我说真的,鸡蛋全给你吃,不给别人。”

    卫昭这才擦擦眼泪,闷声道“我又不是馋鸡蛋。”又补充道“我才不馋呢。”

    “没说你馋。”

    卫昭也坐起身,他一面用袖子擦着眼泪。一面偷眼打量清辞的脸色。想瞧瞧她会不会厌烦自己。

    毕竟有好些人都讨厌哭,无论是小孩哭还是大人哭。他就不喜欢,总觉得烦人。

    可方才他是真的没忍住。

    只要一想,往后清辞给他的都将给别人,甚至连清辞的关爱也会被旁人分走,心里就割肉似的疼。

    清辞并没有露出任何厌烦的表情,甚至嘴角带笑,就连眉眼也依旧温柔。

    今晚的月色深,窗外流进月光。

    比日光要柔和许多的光线,让清辞又带上了不一样的感觉。

    卫昭就觉得,阿姐真好看啊。

    阿姐的眼睛好看,比星星还要亮。她的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哪怕她穿男装,也是个俊朗的少年。

    阿姐怎么生得这样好

    对呢,她是县长的女儿,县长是个大官了,对卫昭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而厉害人的女

    儿,现在是她的阿姐,想都不敢想

    卫昭坐在炕上,背靠着墙面,离得清辞远远的。又想靠近,可他刚才还在赌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只睁着眼睛望着清辞。

    大眼睛里还盛着汪汪泪珠。

    可怜又可爱。

    清辞就问他“现在不生气了”

    卫昭没说话,他摇摇头,又点头。

    清辞问“还在生气”

    卫昭摇摇头。

    “那现在要跟我说话了吗你今晚上就不理我,我叫你你也不应,在炕上更过分,都用后背对着我”

    卫昭很羞愧的模样。他往前挪了挪,又抬眼看清辞,目光怯怯,带着讨好,又往前挪了几下,伸出小手牵住她的袖角,来回摇动几下。

    “阿姐,你别生我气。我,我不是故意的”

    清辞趁机追问“那你告诉我,今晚上到底为什么这样。”

    清辞是明白卫昭因为什么的。无非就是小孩的占有欲作祟,若是活泼些的,清辞可能不会理,让他自己想清楚。

    但卫昭不同,他太敏感,也总爱讨好她。他来到这里,每天只会抢着干活,衣裳破了从不开口,不合身不舒服也不说。

    吃饭也总吃最少,生怕吃多一口被嫌弃。他甚至从没表达过他的想法,连句“我想怎样”这句话都很少有。

    他太压抑自己的,这样不行的。

    卫昭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怕说出口,清辞会不喜欢她,毕竟他们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对清辞来说,是想丢就丢的存在。

    可若是不说

    清辞对着他笑“你说就行啊,我听着呢。”

    卫昭呼了口气,他低下头,语气低低的“我不喜欢小桃,我也不喜欢有福。我不喜欢你跟他们玩,你明明,是我的阿姐,你都没管我,只带着小桃去看花”

    清辞小声为自己辩驳“我叫你了啊。”

    卫昭又带上了哭腔“没有。”那根本就不算叫,她都没来牵他的手,却牵着别人的手。

    很碍眼。

    特别碍眼。

    卫昭说完这些,心里也跟着松口气,他鼓起勇气看向清辞。嘴角扯出抹很难看的笑。

    他又说“明明是你说过的,我

    们才是一家人。你跟小桃,跟有福,都不是一家人。”

    他心里想着,就应该只对他好才是。

    清辞显然也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她并没有任何惊讶,反倒觉得心酸。

    这孩子,从小就没受过多少爱,才会变成如今这副卑微地祈求人来爱他来关心他的样子。

    她是真心喜欢卫昭,也是真心想让卫昭活得好好的。更何况,阿姐也不是白叫的。她自然愿意多疼他。

    清辞就说“对嘛,有话要跟我说,你说了我才知道。”

    卫昭面带期待地问“阿姐以后不带他们玩了吧。”

    清辞摇摇头,卫昭的眼神立马黯淡,眼下挂着泪珠,充满控诉地瞥她。

    清辞就劝他“怎么可能不跟他们玩呢,离得近,总会碰到的呀。你说今天不带你去看花,我叫你了啊,你若是来,我们一起,多好啊。”

    卫昭心想不好,一点也不好,他只想跟阿姐单独看花,才不要什么旁人。他就说“我看到你给小桃带花了。”

    清辞想不起来了,就点点头“对嘛,小姑娘戴花很好看的。”

    “我也想要。”

    清辞愣了下“什么”

    卫昭瞪大眼睛,看她,像在期待着什么“我也想要你摘花给我别人有的,我也要有。”

    他这句话起先说的没底气,后来就带上了气势。还挺直了腰杆,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清辞不给就是她的不对。

    清辞没忍住,嘴角弯起。

    她心里想着,卫昭可真惹人疼,就连要求她做某件事情,都可爱得让人无法拒绝。

    卫昭仍旧仰着头看清辞,不达目的不罢休。

    清辞故意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小孩的神情越发焦急,这才不忍心。

    卫昭急了,叫她“阿姐。”

    清辞动动唇,说“小桃是姑娘,给她戴花是应该的,你是个男孩,用不到花吧不过,你要是想要,我自然给你,给你朵最大最好看的。”

    最大最好看的啊。

    卫昭眼神定定的,移不开似的。心里一阵阵暖流疯狂涌入,将他整个身体都烘得暖暖的。

    他又在心底念了遍阿姐。

    原来,有阿姐的感觉这样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上夹子了紧张激动

    下一章是明天晚上十一点哈不要记错了是二十号的晚上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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