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当年

作品:《铃儿响叮当

    在场的武林中人都是当代名宿泰斗,都是上了年纪的,对朝廷之事也有些了解,也曾听闻朱b其人。谷王朱b,洪武皇帝第十九子,当今皇帝之弟。17岁时被洪武皇帝亲自册封为谷王,21岁时统领上谷郡地和长城九镇之一宣府镇。建文年间,谷王先是应建文帝诏,带兵三千赴京师护卫金川门,建文四年,又叛了建文帝,与当时的大将军李景隆一起大开金川门,迎燕王入南京。永乐帝能顺利登基,谷王功不可莫,所以谷王又被封驻长沙。这么墙头草的一个人,当然不是安生的主儿,永乐十五年造反失败,被废为庶人。

    可江湖中人最忌讳便是与朝廷有所牵连,而造反更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大罪,在许多人眼里是最最惊骇的事了。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璇玑先生竟然跑去辅佐这个谷王造起反来,胆子真是大得可以。

    席慕没打算去说谷王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免得厂卫一个不高兴就拉他去杀头,他还想娶老婆呢,于是只给众人一点时间消化他说的话,就又接着说道:“璇玑先生做了谷王的军师,辅佐谷王造反,谋划了十几年,这本来也没有他的徒弟什么事。但是造反这么大的事,当今皇上和朝廷也不会坐视不理。永乐十四年岁末,朝廷接到密报,欲传召谷王入京,恐谷王推拒,朝廷派出当时的内廷禁卫前往湖广,一为查探,二为必要之时陪同谷王进京。”

    大家闻言都明白这陪同的含义。

    席慕说到这里,眼光又落到左首那几人身上,王长海和铁厄脸色微变,都站了起来就要发作。那坐在轮椅上戴着面具的吴督主却摆了摆手,王公公和铁厄又按捺住,吴督主暗哑低沉的声音从面具没有遮掩到的唇间传了出来,问道:

    “年轻人,你知道多少当年发生的事”

    席慕淡淡说道:“不算很多,也不算很少,不知大督主可有兴趣叫我说下去”

    大督主沉沉地说道:“把握分寸。”

    席慕心里暗笑,朝廷之人都是这副德行,把握分寸不就是不能说皇帝的不是么。他轻轻一笑说:“当时的内廷禁卫,就是今日的东厂和锦衣卫。朝廷派出的内廷禁卫,为了隐秘行事,都是当时大内的高手。璇玑先生和谷王早已闻风,当然要设法应对。璇玑先生早就建议谷王招揽了当时许多绿林中人以备造反所需,但大内高手武功都相当于江湖中一顶一的高手,仅仅是靠那些见钱卖命的绿林草莽恐怕还是不够的。况且绿林中人在江湖中名声不好,容易遭人注意提防,行事多有不便。所以璇玑先生还找上了自己的爱徒。璇玑先生这位高足,在江湖中很有些名声和人脉,又是正道人士,谁也不会疑心到他。再者,当时的大内禁卫,行事公开没有顾忌,江湖中正派人士中一些迂腐之人,素来对他们有些不满,通过璇玑先生这位高足笼络这些人,对付大内高手就如虎添翼了。”

    席慕这么说已经是非常含蓄,厂卫之人行事嚣张跋扈,早期的锦衣卫四处出没,不说是百姓,连王公贵族遇到这些鲜衣怒马也得退避三分,而后来的设立的东辑事厂,因为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权利更是凌驾于锦衣卫之上,行事风格比锦衣卫更甚。这些作风,正派人士,或者说是席慕所说的迂腐之人,当然是十分看不惯的了。

    “其时,璇玑先生这位高足,出于某些原因,确实联络到不少愿意出头与他一起对抗大内高手的人物。永乐十五年,都城在在现在的留都南京,从南京派出的大内高手,分别赶赴南直隶周边省份,因为谷王的封地在长沙,要造反不是小事,恐怕他还联络了其他王族和朝廷官员。大内高手分别布往河南、湖广、江西、浙江等地,璇玑先生有先见之明,谷王旗下的绿林好手,和璇玑先生高足所联络到的高手,也在这几处等候埋伏,只待那些大内高手一出现,就将他们一一拦截下来处置妥当。”

    “永乐十五年初,有不少江湖名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大愚叟,孤独老人,江东双剑,说不得傅铱,河南重阳观的陆乾清,关外销魂刀,箭鱼许长江,阴山双鹫等人,都牵涉其中。当时,江湖中人活下来的没有几个,而朝廷派出的大内高手,也同样是损失惨重。最终谷王造反还是败露,应诏进了京,二月被废为庶人。”

    关外销魂刀这件事,铃铛儿听顾朝晖说过,没想到又牵扯出这么多人来,可这些人和今天要和老爹决战的这个黄裳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这个黄裳也是当年参与之人

    这时锦衣卫指挥使铁厄站了起来,沉沉说道:“当年我们锦衣卫派出的队伍,有一队还没出南直隶,就全部遭人暗算,全队十人死得一个不剩。连同内卫顶尖好手,清点后总共死六十一人,其他好手,折损八十七人,都是我们的兄弟手足。你继续说下去。”

    席慕点了点头,转身面对黄裳,他只是静静站着,好象也在认真倾听的样子,可与他面对面席慕却看得很清楚,这个人的眼神空洞,心不在焉,并不关心自己在说什么。席慕见他如此,微微一笑道:“可笑的是,策划这次狙击的璇玑先生和他的高足,却没有死。当时大内禁卫,为朝廷办事,只一心要先将谷王造反这么一件大事禀报朝廷,以便朝廷迅速处理,又因为损兵折将,因此没有精力和人手追查他们被狙击的事情,这件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而造反这么大件事,事关身家性命,那些有份参与的江湖中人,当然也不是明目张胆地行事,都隐匿了自己的行踪,彼此之间甚至不知道一同狙击大内高手的同伴的身份。存活下来的人,在谷王造反败露后也都纷纷藏匿起来,或是佯装从未发生过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隐藏了这个秘密。正好大内暂时没有时间追查,那些存活下来的人也就有了喘息的机会。璇玑先生向来神秘,他只求做轰轰烈烈的大事,成功失败他是无所谓的,可他的爱徒却不同。他这位高足,在江湖中很有些地位,受人景仰,参与了造反这样的大事,自然是忐忑不安。虽然他自信掩藏得很好,也相信他的好友们不会泄露出去,可他还是终日惶恐,怕事情败露,多年建树就要毁于一旦,更怕牵连家人。但他惶恐归惶恐,当年大内损失这么多人手,这件事情,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铁厄又说道:“不错,江湖人有结义之情,我们也同样有手足同袍之义,那些都是我们的兄弟,我们当然不会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不管费多大的力气,费多少时间,我们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席慕突然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合东厂和锦衣卫之力,要找什么人,查清楚什么事,定是不困难的。厂卫有心彻查,便将当时有能力参与此事的江湖中人,一个一个开始排查,只需要查出哪些人在当年有奇怪的动向便可锁定目标监视下去。但是璇玑先生的爱徒,实在是太出人意表了,任谁也想不到会是他,也想不到他的胆子会这么大,一直就在厂卫的眼皮子底下好好活着。所以厂卫费了一番曲折,之后朝廷又迁都北京,也耽搁了不少时日。”

    “厂卫到处活动追踪,此人也意识到了,开始紧张担心。他要如何避过这一祸呢谋逆之罪一旦被查处便会祸及满门,但若想从厂卫手中逃脱又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但凭空隐匿的话,又会叫人更加疑心。只有人死了才能一了百了,他先死了,厂卫也不会疑心他是主使之人,最多就疑心他参与而已,更何况人死了,厂卫要对证也没有办法坐实他的罪名了。”

    席慕看了黄裳一眼,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于是他决定让自己死去,死当然是假死,诈死。可诈死也是不容易隐瞒住厂卫的耳目的,怎么办呢他终于想到了金蝉脱壳之计,为了不让人生疑,最好是死在别的什么人手里……他费劲心思找来了和他样貌相似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设计了被人谋害的假象,这样一来,世间之人才会一致相信他死了,厂卫的注意力也随之被转移了。这样轰动地死了,他再做什么,都和他以前的身份无关了,谁会去疑心一个死人呢于是这之后,他就有时间去寻找当年参与过谷王造反的那些存活下来的人,将他们一一灭口,只有人死了,才能保住秘密。”

    席慕又叹了口气,对黄袍人黄裳说道:“你真是用心良苦,费尽了心思。”

    听到这里,铁厄和王长海都齐齐站起来,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大督主却微微抬手制止:“先听完。”王长海和铁厄立即垂手而立,只是以阴戾的眼睛死死盯着黄裳。

    众人来回看着小邪神席慕和黄裳,日头越来越热,大家都出了一身汗。

    胖老头南宫晏早已发现没他什么事,到椅子上坐着喝起茶来,还是这个女婿好呀,他这个岳父做得多省心。

    席慕又对黄裳说:“我或许该同情你才对。璇玑先生收了你这个徒弟,不过是把你当做一件可能用得着的工具。他这个人,只问自己做事高不高兴,世间什么东西什么人都可以当作工具一般利用。而你的身世和仇恨,也是他可以利用的。以你在江湖的身份,苦心经营的名声,你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受他唆摆才对,可身世这个东西,是人一出生就带来的,很难摆脱得掉,你终究还是没逃得过去。”

    黄裳仍然不置可否,默不做声。

    席慕也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不过璇玑先生最后还是袒护了你一回,他并没有说出你的身份,只说他的徒弟当年已死,我也几乎就要相信了。可你确实做了太多错事,有不可避免的漏洞,始终还是会让人疑心到你的。你也应该知道,即使不是我,别人也会慢慢察觉出来。当年之事牵扯太多,许多人都是不愿放过你的。”

    席慕又叹了口气说:“我最遗憾的是,你此番与南宫庄主的约战。你随便找别人我都不会管这个闲事了,我实在不愿意从我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更不愿由我来戳破你的身份。在我没有看到那个替死鬼的手之前,我还是存了一线希望,但愿不是你――”

    黄裳闻言身体微微一颤。

    “我原本也不明白,身为璇玑先生的高足,你怎么会懂得魔炎掌呢后来我又明白过来了,这原本只是你金蝉脱壳计划中的一部分,你能把一个普通人的手弄成一个练掌人的手,为什么不能弄出假的魔炎掌呢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比如为什么每个死在魔炎掌下的人,身上的印记都是左掌。并不是因为使魔炎掌的人是左撇子,而是因为这个人右手练的是一种掌法,只要他一出掌留下印记,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谁,所以他只能用左掌制造魔炎掌的痕迹。”

    “而后发生的种种事情联系到了一起,除了你,我想不到还会有谁能做到这些事情。为什么白大侠也死于魔炎掌下,胸口却插着一把刀呢因为谁看了都会想,吃了一记魔炎掌,又插了一把刀,不可能不死。我又听说销魂刀身上除了胸口一掌,还有一拳,那是因为销魂刀认出了你,或猜到了你和他之间的关系,你出掌的时候不那么顺利,所以怕他死不去,又多补了一拳。真正的魔炎掌,又怎么会怕杀不死他呢”

    铃铛儿听得仔细,因为她经历了其中许多环节,将一件一件事串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她终于知道这个黄袍人是谁,也终于明白刚才席慕问她那些话的意思。忍不住望向白云山,只见他紧抿的嘴唇微微泛了白色,眼帘下双眸隐约闪动,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其他人仍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对这样神奇的故事都十分好奇入神,包括白宁舜、许嫦。

    黄裳依旧静默。

    席慕突然微微提高了声音说道:“报仇是你的枷锁,你自己止不住报仇这个念头,别人当然也止不住你,因为世上只有一个白大侠,连白大侠也止不住,别人又怎么能阻止得了!为了挣脱这个枷锁,你终于杀了你的仇人。原本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不停止这个煎熬呢你每次捏碎那人的手指骨的时候,听到他的惨叫时,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也是为了报仇吗白大侠!”

    仿佛被人重重刺中心窝一样,黄裳侧了侧,原本平静的眼神也似乎闪烁了起来。

    众人闻声都是一愣,然后哗然变色,白大侠!永乐十九年就死于魔炎掌手下的白大侠!

    白宁舜失声大叫道:“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