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路漫漫

作品:《铃儿响叮当

    朱北固最后留给她的那个硬冷的侧面,压在铃铛儿的心里沉沉的,一路的策马狂奔泪落也不自知,没日没夜地跑着。

    她还只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女,刚弄明白年少时懵懂的心事是情窦初开,却又在刚明白过来的时候蓦然将过去的情意割舍了去,不管是谁不甘,又伤害了谁,最委屈最无辜最难过的,莫过于她自己了。从来不知道寂寞和孤独为何物的铃铛儿,突然觉得天地间就只剩了她一人,仿佛一个迷途中的孩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家!可家又在何方,回到了家,她的委屈又可以向谁诉说

    马儿跑到了保定,铃铛儿却更加迷茫。我是个没了亲娘的孩子,我的心事要向谁去说大娘虽然爱我象爱大姐姐一样,可我这样的心事又怎么可以告诉娘让她担心所有的姐姐都出嫁了,谁能明白我这女孩子的心思哥哥们只会宠爱我,劝我不要哭罢了。唯一的好朋友唐果儿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谁又明白我

    木头,木头会明白我,他又在哪里一年多未见,我又该去哪里找他!

    想到这里才知道,再聪明再算计,到头来自己不过还是孤独一人而已,万千宠爱之后能够安慰自己的,也只是自己一人而已!

    这样凄凉地想着,马儿已经跑到了庄外的大路口,已经望见了那棵老梅树。那棵老梅树从她是孩童时就在那里了,和她一样孤独。

    梅树下立着一个青袍人,衣袂飘飘。

    她张大了眼,不可置信,由着马儿自己走着,越是走近,越看清那个对着自己似笑非笑的人,眼泪一下奔涌而出。人立即跌跌撞撞地跳下马去,冲过去将那人一把抱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席慕被这个号啕大哭的铃铛儿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见到自己也不用这么激动吧他怎么不知道这丫头何时就对自己有了这么深的感情呢不过他也聪明地知道,女人哭的时候是劝不得的,只好由着她抱着大哭,肩上已经传来了湿意。这丫头居然长这么高了啊,真是长大了,女大十八变啊。

    任由她哭去,席慕开始天马行空遐想。

    铃铛儿原本憋了一肚子委屈心事,真是伤心难过透了的,见到席慕这个一年多未见的知己,就觉得他简直是天降神兵来挽救自己的,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好好哭一顿发泄。没想到这个知己居然就由着她哭了那么久,安慰呢身为知己,好歹也该安慰几句,哄几句吧

    结果什么都没有,她哭着哭着想到这一层,伤心少了,多了分生气。挂着鼻涕眼泪抬起头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她现在长高了,做这个动作极其顺手自然。跟花婆婆学了不少功夫呢,当然也不怕他啦。

    愤怒地逼视道:“我在哭你没看到!”

    席慕笑眯眯地说:“你见到我这么激动,我很感动,想不到你这么挂念我啊。”

    气不打一处来,铃铛儿怒骂了一句:“放你妈的狗屁!”这句一骂出来,她自己先愣了。

    席慕愣了一愣,失声大笑道:“一年多没见,骂人的功夫有长进。”

    铃铛儿想到这样对席慕他娘太不尊重了,立即道歉说:“对不起,当我没说行吗”

    席慕笑眯眯。

    铃铛儿瞪他一眼,强调地说道:“我在伤心。”

    席慕挑了挑眉看她。

    她又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说:“我心上被剐了一块肉,疼死了。”

    席慕眼神在她胸脯上扫了扫,这丫头还真是长大了啊!又扯了扯嘴角说:“看不出来少了什么啊”

    铃铛儿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脸倏地一直红到耳后,忿忿地甩开揪着他衣领的手,低着头自己生气。

    席慕一手牵住马的缰绳,一手拉住她的手,慢慢走到一边山角坐下,拉她过来让她靠着自己,凉凉道:“说吧。”

    她侧头看他,严肃地说道:“你不许笑。”

    席慕也侧头过来看他,认真地说:“我都管不住你哭,你还想管我笑”

    铃铛儿被他一噎,低低地嘟囔了一句“小气”,想了想才说:“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两年前在南京认识的那个北扈郡王”

    “恩哼,没我好看的人。”

    “少臭美。我前几天在北京,又遇到他了。还,还在他的王府里住了几天。”

    “嗤――”原来是那家伙害他白等了这么多天,怎么每次都是这个程咬金半路杀出来啊。

    “你嗤什么呀。这回我是彻底想明白了,原来那时候我真的是喜欢他啊,所以我才会想他,才会觉得伤心难过。可惜明白得太晚了,那时候我真笨啊,是不是等我明白过来,人家都娶了王妃,妻妾成群了。”

    “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他没娶的话王妃就是你吧”

    “嗤,我有这么幼稚么”

    “那喜欢就去抢啊,你还怕打架不成”

    “人家那些女人都是斯文秀气的,怎么会和我打架。我也不是只知道打架的呀!如果只是抢就可以解决问题,我喜欢极了又怎么会不去抢可惜的是,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喜欢啊。也没有人帮我搞清楚,他也没有说过喜欢我这个小丫头。想过要留住他搞清楚,可是他又走掉了。等我现在长大了,才知道当初是喜欢的。可现在是我变了,不那么喜欢了。”

    “我和你,还有六哥哥七哥哥,猫儿,果儿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去过的那些地方,长江、武昌、四川、苗疆、云南,还有和花婆婆在长白山,让我看到了很大很大的天地。以前我觉得六哥哥七哥哥笨笨傻傻的就爱闯祸,觉得果儿太冲动,那些苗人好单纯,后来我又明白了,无论什么样的人,聪明也好,愚笨也好,象我这样有心机也好,单纯也好,原来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生活。在长白山,我有许多时间在想,我想要什么呢我想要过的生活,就是一个广阔的天地,要新鲜的快乐,这样我才不会觉得无趣。”

    席慕轻轻一笑:“你现在才知道么,我怎么早就知道了你十一岁就闹着要嫁给我做妻子,不就是爱图新鲜”

    铃铛儿歪头想了想,也笑道:“似乎是呢。”

    又看了他一会,低声说:“你不觉得我没心肝吗我觉得自己心思变得太快了,是不是有点无情”

    席慕没看她,望着天淡笑道:“是很没心肝啊,前头还闹着要嫁我,费尽了心思为我做了九九八十一件事,转眼去了趟南京,就喜欢了别人,要说心思变得快,还真没人比你变得快的。”

    铃铛儿咯咯笑道:“那八十一件事有趣我才去做呢。做完了才想到,你是不喜欢我的,你不喜欢我,我何必受苦”

    席慕转头过来深深地望着她,问道:“我几时说过不喜欢你了”

    铃铛儿反问道:“你那样刁难我是喜欢我”

    席慕长叹了一声说:“你不只没心肝,还很爱记仇,所以才对我说喜欢别人这些事来惩罚我报复我,你就不怕我伤心”

    铃铛儿惊讶道:“还能有让你伤心的事你可是活财神的儿子,我怕你拿钱也买不到伤心呢!”

    席慕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认真地说:“如果你再为那同一个人哭上一回,我就真的伤心了。”

    铃铛儿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认真的,被他看得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席慕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自己的恐吓对这个丫头还是很有威力的。淡淡地说道:“你还记得坎扎人要为自己做选择很不容易,面对选择的结果更不容易,只是不要反反复复犹豫不决。你并不是爱拖泥带水的人,也没有伤害到什么人,难过过去了就够了。就算偶尔非要伤害到什么人――”

    “只要不是伤害到我,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前面铃铛儿还听得直点头,最后一句话又让她怒目相向。龇起了牙,咬得咯咯响。

    席慕看她那小猫就要发威的模样,凉凉地说道:“你别不信。你不是说我不喜欢你吗不喜欢你我就下得了手。杀你,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铃铛儿怒得立即腾地站起来,开始挽袖子摆出要比试的架势。

    席慕轻轻一笑,摆摆手说:“你就算了吧,你去学武功,难道我就闲着了和你打架我还嫌费劲呢,赶紧回家吧。”

    铃铛儿骂了声不爽快,看他站起来,才发现他的左脸上有一道疤,指着问道:“这怎么弄的练什么神功练出来的!”

    席慕一边牵着她和马慢慢走着,一边满不在乎地说:“和我爹去做了些生意,脸太好看不方便。”

    铃铛儿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呐呐地问道:“那你就把自己的脸给划了”

    见他挑眉不答,她转眼间就得意地哈哈大笑,指着他那道难看的疤嘲笑说:“这下你可不敢说自己俊了!”

    席慕早料到这个小人会这样,松开她的手往脸上抹了一把,疤立即没了,手上抓着块小皮子在她眼前扬了扬。

    铃铛儿又怒得张大了眼,骗子就是骗子!千年大骗子,妖怪,老狐狸!

    “以后不要说那些容易叫人误会的话。”

    “什么话”

    “什么剐了一大块。姑娘家叫人看了胸脯不好。”

    “烂木头你想打架就说,我哪让人看了胸脯,这不是穿着衣服!还有斗篷!”

    “那也不好,不行不行。”

    铃铛儿突然发现他又是老样子穿着薄薄的单衣,抓住他的胳膊一口就咬了下去。

    席慕没什么反应地说:“咬人前得先把牙磨利点。”早就防着她了,还会让她得手

    见讨不着便宜,她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回头喊了句:“你给我把马牵回去。我去找人打架练练手。”

    席慕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那棵老梅树,两年多前她离家的时候,他就是在那里见着她把自己的玉牌给了她,结果她一出去就遇上个朱北固。两年多后在这里接了她,她一开口又是那个朱北固,自己真是够倒霉的。还好她心头那块肉总算剐干净了。

    苦笑道,果真是爱记仇的,不就八十一件事嘛,也没多难,她玩得不是还挺高兴的就这么着断定我不喜欢她了。真是路漫漫兮其修远啊!

    家丁一看到铃铛儿身上那些金铃就认出来了,从大门外就开始奔走相告纷纷大喊:“五姑娘回来啦――五姑娘回来啦――”

    没一会就飞出来个又矮又胖的老头,迎着她劈头盖脸地拳掌就罩了过来,大声说:“宝贝丫头,来和老爹过两招!”

    铃铛儿躲也不多就接下两招,大笑道:“老爹,你又长胖了是不是,出手都慢啦!”

    南宫晏豪气地哈哈大笑:“那就快点!”

    等一大堆人也跟着跑出来,就看这父女俩噼里啪啦地打在一起叫人眼花缭乱分不清谁是谁。

    铃铛儿还不住咯咯大笑着打招呼:

    娘!

    大哥哥,二哥哥怎么也在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