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错错错
作品:《铃儿响叮当》 反反复复地睡不安稳,原本是不太累的,被沉重的思绪压得喘不过气来,越来越觉得疲倦,被许多模糊的梦境纠缠着,时而半梦半醒,时而昏昏沉沉,从下午迷梦着到了夜半,才真的累透了昏睡过去。
醒来时已经快到巳正时分,梳洗时丫鬟说王爷昨天下午和晚上都来过,早晨也来过,还吩咐将早点一直热着备着等她起来用。
胡乱吃了几口,嘱咐丫鬟将前几天新做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的摆着,自己还是穿着原来的红袄长裤,披上自己来时的斗篷,收拾了自己简单的包袱拎着,问吓得懵懂的丫鬟:“这会王爷在哪里”
丫鬟结结巴巴地应道:“在、在书斋。王爷嘱了铃姑娘起来后可以去那里找他。”
铃铛儿对丫鬟灿烂地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就大步走了出去。
朱北固听见急急的脚步声,知道是那丫头来了,王府里还没人敢这么大声走路的,除了她还会是谁。懒懒地倚在椅背上,昨天回府就去看过她,听丫鬟说她给两个小娃娃弄了两只雀儿,自己却玩累了闷头大睡,到晚上去了,丫鬟说还在睡着呢,只是睡得不好,偶有梦话,早上去了丫鬟才说,姑娘后半夜睡得沉着呢。他才放心,让谁也不去叫她吵她。
睡到这会,这丫头该睡足睡饱神采奕奕活蹦乱跳了吧。
侍卫给开了门,他就立即喊了她的名儿。
急惊风似地走进来的人,却让他皱了眉头:“你这是要上哪里去”他没有忽略她手上的包袱,还有她那身打扮。
铃铛儿嘻嘻一笑,明媚的大眼忽闪忽闪地说:“北固哥哥,我要回家啦。”
朱北固直起身来,冲她招招手,她乖巧地走过去倚在椅子的扶手上。他就将她的手握住,严肃地问:“这么着急要走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呢,早先也没说这么着急。住得不高兴了”
铃铛儿眨了眨眼,笑眯眯地摇头道:“高兴呀,只是想家了,又打扰了北固哥哥和几个嫂嫂这么多天,把你们都折腾够了,人家也会不好意思的嘛。”
朱北固冷声说:“谁敢嫌你折腾了”
铃铛儿愣了愣,又笑起来摇头说:“有北固哥哥疼我呢,北固哥哥就是这王府里的天,王府里的地,哪有人敢嫌我”
朱北固脸色才缓下来,轻声说:“那你为什么就着急着走留着多住几天不好吗”
铃铛儿撒娇道:“可是人家真的想家了嘛。”
朱北固握着她的手,细细琢磨她的神色,娇憨的笑容无懈可击,眼神也是带笑的,可是为什么觉得隐约有种说不出的疏离呢
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铃铛儿只觉得再这么下去,一定被朱北固这样直接的逼视现出自己的原形来,她自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笑容越来越僵硬了。
可是朱北固没有打算放过她,终于她的眼神闪了一下。
他突然出声问道:“如果我想要你留下呢铃铛儿愿意么”
铃铛儿的笑容彻底僵住,渐渐散去,眼帘搭了下来,不知如何回答,她实在没想到,北固哥哥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朱北固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直接地说出这句话,相比起来,之前那些患得患失犹豫不决,显得多么可笑,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而已,说出来有什么难的
见铃铛儿长长的睫毛搭拉着,从下面斜斜地看过去,隐约看见她游移的眼波。他的手上加里力气,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又说:
“你那天晚上不是问,北固哥哥是不是会感到寂寞吗我现在就回答你,是。你不是说,虎头再金贵,没有伴也是寂寞凄凉的。我也问你,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与我做伴么”
铃铛儿的眼忽闪了一下,落在那只紧扣自己的大手上,手上感觉到了疼痛,看见那只大手紧紧地扣着,关节也发了白,突然想起那夜在梦里梦到的紧拽着一抹衣角的小手,也是同样的白白的关节,突然轻轻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朱北固就看着她笑,面容越来越冰冷,她只是那样自在地笑着,笑足了,才望着他,眼神不再躲闪,轻轻叹息着说:“为什么那晚,北固哥哥不留下呢”
那晚朱北固的思绪瞬间倒退,下意识知道她说的是那个晚上,手上一使劲,铃铛儿就跌坐到他腿上,一手仍扣着她的手不放,另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肩膀,渐渐用了力,阴沉地从牙关里一字一字逼问道:“你记恨我!”
铃铛儿看着这个陌生的、冰冷里带了点阴戾的朱北固,也没有感到意外,她本来就不太了解他。
她不但不害怕,反而轻轻地俏皮地笑着说:“北固哥哥,你在生气。”
窗外斜斜地渗了光亮进来,打在她的笑脸上,一如往常的明朗,朱北固抵挡不住这笑容带来的冲击,深吸了口气才说:
“是,我在生气。你不愿意留下与我做伴,是因为记恨我离开”
铃铛儿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他紧扣着自己的手上,轻声说:“我曾经记恨过,可是后来想明白了,是我自己太笨,不是北固哥哥的错,北固哥哥离开了,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只是当时我太小,错的是我。”
朱北固迷惑。
她的笑里又带了温柔,一边回忆一边轻轻说道:“那时候我只觉得北固哥哥对我是很好的,可我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没有人帮我搞清楚。北固哥哥说要走的时候,我心里难过,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难过,我只会傻傻地抓着北固哥哥的衣服不放,我以为只要我紧紧抓着,北固哥哥就会象平时一样,象去爬紫金山时一样,我不愿意走路了,抓抓北固哥哥的衣服,北固哥哥就会抱起我。可是那次却没有,北固哥哥还是走了。后来我想,也许那一次,如果北固哥哥能抱一抱我,我就能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难过。”
朱北固听明白了,自己那样离开她竟会伤心难过,那是对自己有留恋吗这么想着,脸上就爬上了笑意。
可她又说:“但我明白得太晚了,如果当时我能明白自己心里是喜欢北固哥哥的,我就不会让你那样离开了。”
朱北固激动地搂住她,沉沉说道:“怎么会晚,不晚,北固哥哥答应你,再也不离开你可好”
铃铛儿却低低地说:“晚了,北固哥哥,太晚了,我不能留在你身边与你做伴呢,北固哥哥已经有很多伴儿了呀!”
朱北固闻言脸色巨变,拉直她的身子怒道:“为什么不能!莫非因为我已经有了家室你就不愿意了你忘了你说过的,披荆斩刺!上刀山下火海!敢爱敢恨!你都忘记了你说的,胆子不可以太小!我就不信我身边有几个女人就能拦得住你的性子!”
铃铛儿笑着摇头道:“我没忘呢,我怎么会忘和北固哥哥说过的每句话,都一直在我心里记着,从来没有忘记过。在我心里,北固哥哥是很好的,如果时光能够倒退,如果那时北固哥哥也能象现在这般握住我的手,要我在你身边做伴,不管北固哥哥身边有多少女人,我也会如飞蛾扑火一般,愿意扎进这个旋涡里。我记得有句话说的是,情到深处无怨尤,如果我对北固哥哥的感情够深,我又有什么怕的,有什么怨的”
朱北固手上又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手骨,她只是硬生生地忍着吭一声。
他的眼睛瞬间又冷冽刺骨,沉声道:“说到底,你还是记恨我。”
铃铛儿清澈的眼睛坦然地迎上去,直白地说道:“北固哥哥,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记恨,就是真的不记恨。或许我们原本是有缘分的,只是在我不知,而你也不说的情形下错失了。那时我还是懵懂的年纪,如果那时能和北固哥哥一直在一起,以北固哥哥的好,一定会将我的心占得满满的,我也一定会深深地喜欢,再也不愿和你分开。只是我们的情意还未行到深处,你终于还是走了,我也混迹于江湖,见到了更大的世界,体会到了不一样的生活,渐渐地发现自己是喜欢那样自由自在的,渐渐地觉得那样的生活才是更适合我的,我就回不了头了。现在的北固哥哥当然还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去深深地喜欢,也没有办法叫自己和你身边的女人去纠缠。我不怕北固哥哥不喜欢我,不疼惜我,只是不愿意交换这种生活罢了。”
朱北固看着她坦然的样子,心里嘲讽道,原来如此,只怪当初自己的犹豫,错过就错过了,再也不能回头。原来自己只当她的孩子,只怕她不懂,却就是因为这样的害怕,让她从自己手心里溜走了。她说,她曾经是喜欢过我的,也可能会更加喜欢我的,如果深深喜欢了我,为了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上刀山下火海,以她的性子,没有什么她是不敢做的。可是我却错失了让她依恋的机会,而如今她已寻到了更喜欢的生活,再也不愿意回头来喜欢我。
该说她无心,该说她寡淡,该说她不念旧情,该说她易变还是该说自己太笨,太不果决,太不会把握时机
错,错,错!这到底又该说是谁的错!
“北固哥哥,让我走吧。”
她又轻声细语,望着她依旧明亮的眼睛,他的手终于松了开来。松开了才发现,那白白细细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圈。目光落在那红红的一圈上,她为什么就不会喊疼是了,她怎么会喊疼,她该知道我心里更疼!
朱北固轻轻侧开头,沉声说:“你走吧。”
腿上的人离了他的怀抱,一身金铃轻轻响了几下,终于走了出去。
外面的侍卫低声喊了声“铃姑娘”。
朱北固冷声道:“让她走。”
那片铃声终于听不见了。
侍卫又听见王爷阴沉的声音吩咐:“跟着她,我要知道她是谁家的闺女。”
侍卫也走了,朱北固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低低地自言自语:“没这么容易就错过的。”
北扈郡王府外,两匹马儿相继绝尘而去。
角落里闪出两个人。主人模样的人低声说:“我回一趟保定,叫地支继续盯着朱北固,你去打发那个尾巴。”
下属模样的人见老大一脸的阴沉,连忙说了句:“是,阁主。”就飞也似地告辞而去。
南宫子冶阴沉沉地自语:“鬼丫头居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