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赤先生文先生
作品:《铃儿响叮当》 大家对席慕和铃铛儿这两个聪明人的话都深信不疑,就连开始对铃铛儿感到十分迷惑的容格,在见识过她在鬼骨洞里的机智后,也不再将她视作单纯的小孩子。容格也渐渐理解了席慕为什么经常和铃铛儿对视,原来他们是用这种方式默契地交流。
知道苗毒王的家就在附近,大家不用催促,就自己振奋精神相互鼓励起来,而行进的方向,更是秉着哪里有怪异花草树木就往哪里走的原则。也并非是不害怕这只是虚虚实实的障眼法,而是没有时间去想太多偏门。
与大家快活兴奋的情绪相比,容格却越来越沉默,脸上也越来越忧愁,离苗毒王的老窝越近,就意味着再见坎扎阿哥的时间不远了,要如何面对阿哥,如何劝他回家呢
席慕和铃铛儿都看穿她的心事,铃铛儿笑眯眯地捅了捅木头,示意他做点什么,他却摇摇头,姑娘家变幻的情绪,没必要的时候他才不想过问呢,没完没了的麻烦。
铃铛儿撇撇嘴,走到前面去和容格一起,拿着短刀随意挥来挥去,容格见她,面前挤出一丝微笑。
铃铛儿翻了翻白眼道:“容格姐姐,你这样笑很难看,还不如不笑,我不介意。”
容格闻言由衷笑了出来,这个小妹妹似乎对打破沉寂和尴尬很有一套。
铃铛儿笑嘻嘻地说:“容格姐姐,你害怕见到坎扎吗你阿哥。”后面的人听到坎扎这个敏感的名字,都悄悄静了下来倾听。
容格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当然想见到阿哥,只是――”想到坎扎阿哥就是向果儿的父亲下毒的凶手,她顿时又觉得尴尬得无从说起。
铃铛儿似乎明白她的心思,直白地说道:“容格姐姐,你们苗人不是最直爽坦诚的吗坦白说,要我们不讨厌坎扎是不太可能,果儿她爹现在还危在旦夕,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不过换个角度说,我们汉人害的苗人,千百年来不知几许,坎扎会怨恨也是很正常的。爱和恨都没有办法分辨对错,你不必这么不自然。”
容格有点惊讶地侧头看她,又见她笑眯眯地直视自己的眼睛问自己:“容格姐姐会惊讶我们不仇视坎扎,也不怨恨你和金玉银玉姐姐,我们也同样会惊讶,容格姐姐没有象坎扎那样仇视我们汉人,反而会帮我们来找苗毒王啊有人说过爱和恨都是没有理由的情绪,人生来就要受爱恨的煎熬。容格姐姐,你不恨我们汉人吗”
容格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想了想看着前方说:“爱和恨都是没有理由的,这句话赤先生以前也对我说过。”
铃铛儿见她又提起赤先生这个人,一直的疑惑也想得到解答,立即问道:“赤先生,是教容格姐姐说汉话的汉人先生吗”
容格轻轻点头微笑说:“赤先生不仅教会我说汉话,还教了我许多学问,在遇到你们之前,赤先生是我遇到过的最有学问的汉人。”说着若有所指地望了后面的席慕一眼,脸红了红。
铃铛儿笑嘻嘻地只当作没看见,追问道:“夜锦寨以前有两个汉人先生吗金玉姐姐她们还提到一个文先生。”
容格咯咯笑道:“赤先生就是文先生,赤文是先生的全名。金玉她们觉得叫赤先生不好听,才叫他文先生。”
铃铛儿明白地哦了一声,又问:“那这位先生去哪里了呢”
容格有些遗憾地摇头说:“我们也不知道,赤先生在我们寨里只住了十年,他从哪里来我们也不知道。赤先生就象天上的云彩一样,感觉总会随风而去,阿爹阿妈一直挽留他,他才勉强住到前年,阿爹阿妈死后,赤先生说,老朋友已去,他也该走了,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那他在你们寨里住了那么久,坎扎不讨厌他吗”铃铛儿记得偷听容格和席慕谈话时,容格好象提过坎扎不喜欢这个先生。只是奇怪,这样一个汉人住在夜锦寨,坎扎这么讨厌汉人,怎么不会对他下手呢
容格望着远处回忆说:“坎扎阿哥不喜欢赤先生,但是赤先生,凡是见到他的人,都不能让自己去讨厌他。赤先生就象微风一样,很和善,很干净,一接近他,就没有办法讨厌他。赤先生知道坎扎阿哥讨厌汉人,只是说了刚才你说的那句话,爱和恨都是没有理由的,也没有对错。说起来也很奇怪,赤先生说,是我阿爹教会他不要怨恨,要学会爱,然后赤先生又这样教会了我。”
铃铛儿不置可否,依然笑眯眯地哦了一声。
容格以为她是不相信,象是为了证明什么似地说道:“赤先生说,他刚到我们夜锦寨的时候,过得很苦,心里很苦。我阿爹问他为什么这样苦的时候,赤先生回答说,人生在这世上,本就是为了受苦的。可是阿爹却说,人生来怎么会是为了受苦的呢如果真神要我们生来受苦,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到最美丽的花,为什么要给我们水喝呢”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她又说:
“赤先生回答阿爹说,神给我们看到最美丽的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丑陋时更加痛苦。神知道我们要喝水,给了我们水,却是苦的。呵呵,你们在我们寨里住了几天,有没有发现我们喝的水是苦的还有我们吃的酸鱼,原本也是苦的。”
大家都回想起来,但却不觉得那里的水苦,喝到嘴里总是甘甜芬芳的,酸鱼更是好吃极了。
铃铛儿想了想道:“我们喝的水都是煮过的,里面加了特别的东西,感觉不到苦。”
容格立即笑着点头说:“妹子果然敏锐。我们寨里打出来的水井,提上来的水本来都是苦的,附近的河流,水也是苦的。赤先生说得并没有错。你们还记得我们在路上见过的脱脱树吗我们就是用脱脱树的叶子去煮水,煮出来的水又甘又甜。所以我阿爹对赤先生说,神给了我们苦的水,却又给了我们脱脱树的叶子,有了这些叶子,我们就知道,没有什么是苦的。我们吃的酸鱼,也是从苦水里长大的,可神却教会了我们的祖先,将酸鱼做得又香又辣又甜,我们的祖先又教会了我们,我们还会教会我们的子孙。苦的东西,总有其他办法让它变得不苦。神这样做,就是要让我们知道,世上本来就是没有苦的。所以有人卖糖,没有人卖苦。”
大家都感叹这话里的智慧,世上本来就是没有苦的,没有人卖苦,却有人卖糖。
容格接着道:“赤先生说,他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被阿爹说服,阿爹就向他说了我们夜郎国的故事。”
众人有点意外,想不到夜郎的秘密,容格她们的阿爹就这么轻易说给一个汉人听。将这个疑惑说出来,容格却笑了。
“阿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他说,一个秘密用来驱走一个人的宝贵生命里占据的魔鬼,很值得。赤先生也是在知道我们是夜郎后人之后,改变了他的想法。所以赤先生说,是阿爹用一个秘密换来了他后半生的快乐。赤先生就在我们寨里住了下来,教我们说汉话,汉文,还教会我们许多从来不知道的事。赤先生说,我们阿爹教会他只有甜没有苦,教会他只爱不恨,他也要教会我们,因为我们是夜郎王的子孙。”
“赤先生说,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汉人就杀过苗人,苗人也杀过汉人。汉人把苗人赶到边疆,也让我们苗人散落在世界更广阔的土地上,让我们知道世界有多大。”
铃铛儿听了一笑,说道:“如果是苗人把汉人赶到边疆,灭了汉人的国,赤先生就不会这么说了。”
容格呆了一呆,才说:“坎扎阿哥也象你这样说。可是赤先生又说,汉人有句话叫成王败寇,这样的结局,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去改变。但是我们的族人,我们的亲人呢他们不是王,他们要的也并不是做王。他们要的只是平和的生活,多吃一口或少吃一口,大家都快活地生活着就是幸福。赤先生说,以前他也觉得这是虚伪的借口,遇见我们阿爹以后,他才知道不是。赤先生说,人活着找到甜,忘记苦就是真正的幸福。赤先生还说,我们是王族,更要明白这个道理。我们的族人需要的东西,才是我们作为王族要追求的。”
说到这里,容格笑了起来,盯着铃铛儿说:“你是专门想要我说出这些话来的”
铃铛儿狡黠一笑道:“这些话本来就在容格姐姐的心里。”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给人听而已,更重要的是没有说给自己听。
容格想了想,爽朗地笑起来,一扫刚才的愁绪,点了点头坚定地说:“我一定会阻止坎扎阿哥的!赤先生说,我们是王族,可族人的生命和幸福,不该抓在我们手里。许多年前水司叛乱,你们汉人朝廷就杀了许多人。同样是我们夜郎后人的金氏接受汉人朝廷的册封,终于保住了贵州的和平,坎扎阿哥说得不对,金氏不是我们夜郎人的耻辱,他们这样做保下了我们许多族人的性命。我一定不会让阿哥和苗毒王去做那些坏事,把我们的族人推到火坑里。”
容格看见铃铛儿笑眯眯地不说话,也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就想让我这么说”
铃铛儿又狡黠地笑起来说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这些话本来就在容格姐姐心里。”
容格却摇头道:“你是引我说出来,要我更坚定。”
铃铛儿笑得好不狡猾:“容格姐姐本来就是很坚定的人啊!”
容格望这她小小的脸笑得象狐狸一样,又摇头说:“坎扎阿哥也许做错了一些事,可是有句话却一直是对的。你们汉人就是狡猾。”
几个汉人都低声笑了起来,齐齐望向铃铛儿道:“我们绝没有她这么狡猾。”
铃铛儿咯咯地笑着,金铃一阵脆响,说道:“赤先生也是汉人。”
容格和金玉银玉都坚决摇头,异口同声道:“赤先生才不狡猾!”
铃铛儿嘻嘻笑着不说话,心里暗道,把你们的脑袋都洗干净了,还说不狡猾!
看了看席慕,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连忙伸手过去拉拉他袖子,得意洋洋地想要讨赏。席慕了然地瞄着她,握住她一只小手,在她手心上写了四个字:
近朱者赤。
铃铛儿楞了一下,嘴巴突然张得大大的能吞下一个大鸭蛋。
朱者,赤也。
赤文先生。
朱文。
朱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