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大话苏小小

作品:《铃儿响叮当

    梦莲声音细腻悠扬,唱得凄婉动人,神色尤还沉浸在词意之中。

    一曲唱罢,蓝承僖直赞好,问道:“这可是苏小小的《黄金缕》”

    梦莲点头称是,蓝承僖无限向往的样子:“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苏小小当得起世间奇女子,北固,可惜你我生不逢时,无缘识得伊人啊。”

    铃铛儿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神往的,就好奇地问:“这苏小小又是谁”

    蓝承僖顿时露出见到怪人的表情:“弟弟居然不知道苏小小!”

    铃铛儿正要说话,蓝承僖突然一拍脑门道:“哎呀,我怎么忘了,弟弟还是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苏小小!”

    铃铛儿一看他这动作就发笑,刚觉得他象三哥哥,怎么这动作又象五哥哥那个老好人一样好笑!

    蓝承僖嘬了口酒说:“苏小小是南齐时钱塘名妓,一代风流奇女子。多少鸿儒大豪也为之折腰,她一生传奇,流芳百世,悼念她的诗词不知几许。”

    铃铛儿一看他又露出那个无限神往的样子,当下有点受不了,要想从他嘴里刨出故事来,等他神往完天都要亮了。只好将目光投到绿乔和梦莲身上。

    绿乔抿嘴一笑,对这个小公子期盼的眼神自是抵挡不住,说道:“苏小小是南北朝南齐时期的钱塘歌妓,十五岁就已名满苏杭,传言‘早有豪华公子,科甲乡绅,或欲谋为歌姬,或欲取为侍妾,情愿出千金不惜,纷纷来说,苏小小尽皆辞去。’老鸨不忍,便劝她择良缘而去,说一个妓家女子,能嫁到富贵人家去,虽说做姬做妾,也还强似在烟花之地迎来送往,勉强为欢。况且以小小姑娘的才貌,怕不被贮于金屋”

    “但苏小小却说一入樊笼,便如坐井观天,不能遨游天下。况且富贵贫贱皆有命数,若命中果有金屋之福,也不会让她生于娼妓之家。况且一入候门,难免受正妻欺凌,或受其他妾室妒忌。富贵繁华也不是耐久之物,万千宠爱也不过是一时繁花而已,难保失宠那一天。倒不如就在这烟花之处,享受世人的众星捧月,受众人恋爱仰慕,比住金屋不是好上许多”

    蓝承僖抚掌嗟叹:“正是,如此奇女子,庸俗男子怎配藏于家中!”

    铃铛儿见状大笑。

    梦莲又接道:“苏小小还说,日日在烟花之地,迎来送往,正是――朝双双,暮对对,野鸳鸯不殊睢鸟;春红红,秋紫紫,假连理何异桃夭。设誓怜新,何碍有如皎日忘情弃旧,不妨视作浮云。今日欢,明日歇,无非露水;暂时有,霎时空,所谓烟花。情之所钟,人尽吾夫,笑私奔之多事;意之所眷,不妨容悦,喜坐怀之无伤。虽倚门献笑,为名教所非讥;而惜旅怜鳏,亦圣王所不废。青楼红粉,既有此狭邪之生涯;缘鬓朱颜,便不可无温柔之奇货。”

    铃铛儿想,这倒也是,一个丈夫不如千百个丈夫强。

    “苏小小又说,以她之才,一笔一墨,定当开楚馆之玉堂;以她之貌,一笑一颦,誓必享秦楼之金屋。纳币纳财,不绝于室,秣驹秣马,终日填门。弄艳冶之心,遂风流之愿。如果能在妓馆中做一个出类拔萃的佳人,比在候门内抱憨痴之衾,拥迷瞒之被,做一个随行逐队的姬妾强多了。”

    梦莲说完,和绿乔都露出神往之色,铃铛儿听完故事也觉得这个女子挺有趣,不过神往嘛就......

    蓝承僖用手肘推推她问:“凌当小弟,觉得如何”北固也朝她望来。

    铃铛儿大眼一楞:“什么觉得如何”

    蓝承僖一脸不高兴了:“苏小小啊,你都听了许久故事,总得有点所思所想吧”

    铃铛儿大眼更大了:“不就正是当故事听吗”

    绿乔和梦莲噗嗤笑了出来。北固似笑非笑,蓝承僖一脸败相,只好说:“那你就说说,听了故事有什么想法。”

    铃铛儿哦了一声说:“想法对苏小小”

    蓝承僖强调:“传奇女子!”

    “哦,好,对这位姓苏名小小的女子......”铃铛儿还没说下去,就对上蓝承僖一脸憧憬的表情,似乎很期待她对自己的偶像给予高高的评价,她扑地笑了出来,又接收到对方不满的嗔怪,立即接下去道:“这位传奇女子,倒是特别。”

    说了等于没说。可是蓝承僖似乎受了极大的鼓舞和启发,赞叹道:“是吧是吧,简直是胆大妄为,藐视世俗礼法,潇洒至极,狂妄至极!率性至极!人就是要活得如此潇洒不羁,任意随性,才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一个女子有这等抱负和襟怀,能不叫人爱慕向往么”

    说着眼神就移了过来,好象在说,弟弟呀,我们男子就是要爱这样的女子。

    铃铛儿见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说:“潇洒倒是没错的,不过胆大妄为――”

    蓝承僖定住:“胆大妄为如何”

    铃铛儿微笑道:“我以为,惊世骇俗有余,胆大妄为倒未必。”

    “哦弟弟倒说说,如何”蓝承僖端正了姿势,很认真地看过来。

    铃铛儿点头说:“我反而觉得,这苏小小胆子有点儿小。”

    一语震惊四座!只有说苏小小胆大的,说她胆子小的还真是闻所未闻。不只绿乔和梦莲,连对面的北固也放下手中杯子望了过来。

    铃铛儿知道不往下说不行了,只好耸了耸肩说:“那苏小小为什么不愿意嫁人”

    蓝承僖白过来一眼:“刚才绿乔不是与你说了苏小小觉得一入侯门就如入樊笼,且要面对妻妾的为难,争风吃醋,她不愿意。”

    铃铛儿听完嘻嘻一笑道:“她怕被其他妻妾为难,还不是胆子小”

    蓝承僖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回道:“她个性清高,自然不屑做那些争风吃醋的粗俗之事。”

    铃铛儿莞尔:“争风吃醋粗俗,在市井间与人做露水夫妻,谈情说爱,便不粗俗”

    蓝承僖无言。

    铃铛儿得意道:“况且一日二十四时辰,吃喝拉撒也只是过半,还有十二个时辰。唱歌跳舞,琴棋书画,天天做,再风雅的事也会有点烦闷,争风吃醋,不正好换个法子打发时间我家那些姨娘,每天可觉得滋润得很。”

    在座的人都低笑,原来她是看惯了争风吃醋,觉得正常。

    蓝承僖哈哈大笑道:“你家姨娘觉得滋润,人家苏小小倒未必,和胆小又有什么关系”北固心里暗笑,不动声色望向铃铛儿,看她又要如何做答。

    铃铛儿又笑:“怎么没有绿乔姐姐不是说,苏小小感叹繁花一阵,万千宠爱也不能长久。一个出色的女子,怎么还没嫁就怕失宠不是胆子小,对自己没信心,怕日后不及新人”

    蓝承僖又无语,铃铛儿又说:“要是真的才貌双全,玲珑剔透,怎么就怕抓不住男人的心如果不是怕识人不清嫁错郎君,那就是怕自己道行不够,日后丈夫厌弃,爱上新人。可是夫妻相处,怎么能因为当初情深意切,就忘了日后的经营若一成不变,事过境迁,难免是会叫人生厌,刚才蓝大哥见了我,无比热情,不就忽视了北固哥哥”

    蓝承僖望向北固哭笑不得,北固嘴角含笑。

    “朋友况且如此,夫妻日日相对,不是更容易厌烦可见保持相互的吸引,是不能忽略的,就如同写字,久不写了,也要生疏,自然就不好看了。若是嫁了人就以为有了归属,不再费心经营,不也是自己放弃留住爱人的心的机会这么说来,苏小小不只是胆小,还想偷懒。”

    一语又出,再惊四座,北固已经失笑。

    蓝承僖和绿乔、梦莲已经目瞪口呆。

    铃铛儿一开口就如黄河之水势不可挡,又说:“天天做那些清雅的事,偶尔也该换换口味。嫁人有什么不好夫妻相处和谐得当,想出去游山玩水,给丈夫灌点迷汤,让他带去不就得了怕丈夫厌弃变心,就多想些主意吸引住他,让他眼里再没别人,一家之主本是男人,丈夫将你看得重,什么妻妾又能奈何得了她”她娘不就是老爹娶再多还是得把娘放第一位。其他姨娘不也是各有本事

    “丈夫喜爱,早早生几个孩子,又是享受养儿之乐。这么有才情的人,将孩子教得好,不又多了一层保障孩子长大那时丈夫也该老了,又老又丑,还争什么宠巴不得离远些眼不见为静。”

    蓝承僖听了哈哈大笑,“说:老了丑了也能娶新妇,那又如何办”

    铃铛儿嗔怪道:“还要如何办办什么绿乔姐姐刚才说苏小小几岁成名”

    绿乔忍不笑道:“十五岁名满苏杭。”

    铃铛儿白了蓝承僖一眼,瓣着手指数起来:“苏小小才十五岁,能娶她的人怎么也比她大个十岁二十岁的,等她的孩子长到二十的时候,她丈夫不得五十六十了娶新妇娶个十六岁的新妇又如何,新妇要对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满脸皱纹能挤死苍蝇,大腹编编连抱都抱不住。”她一边说一边做着各种姿势形容,很自然地把自家老爹的形象编排了进去。

    又说:“苏小小应该庆幸,自己是十五岁嫁的,丈夫还好看点。不只不该嫉妒新妇,反而还该同情她呢,对着这么个老头,不难受死了谁爱谁要去。争来做什么用”

    除了北固不停地低笑,那三个男女都笑得东歪西倒没了形象,上气不接下气,铃铛儿嘻嘻一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北固注意到,皱了皱眉头把酒杯夺了去一口饮尽,给她又倒了杯茶换上。

    这回轮到铃铛儿目瞪口呆。

    那三人笑痛了肚子,有点脱力,终于要歇一歇,蓝承僖不住吃吃笑着,又问:“那这时苏小小也不过四十岁,按照你的说法,不争风吃醋了,以后一天剩的那十二时辰,漫长时间如何打发去”

    铃铛儿又白一眼:“做够了粗俗的事,自然就换换口味啊,她不是爱清雅,那就写写字,作作诗,颐养天年不好”

    蓝承僖楞住:“这绕了一圈不就回原地了原来不就是写字作诗费那大力气嫁人赢来宠爱,最后又写字作诗”

    铃铛儿说:“蓝大哥知不知道一句话”

    四人都望来,铃铛儿狡黠一笑,突然想起还有二哥哥的事没打听呢,正好拿乔,便说:“你们要我说了那么多,累死我了,等我说完,两位姐姐可要帮我个忙,打听点事情。”

    蓝承僖奇道:“什么事要绿乔她们打听哥哥我在这应天府也是有些人脉,或可帮忙一二――”北固也稳稳地望着她。

    铃铛儿笑笑:“我是要打听我哥哥的事,我爹爹要我来将我那败家子哥哥带回家,我猜他风流成性,估计会在这个地方――”

    绿乔和梦莲了然一笑,但立即又面露难色,客人的事情,她们是不能乱说的。

    蓝承僖摆手安抚道:“无妨,我们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要怕我和北固知道的话,你们悄悄说与他就可以。”

    绿乔和梦莲一笑,点点头。铃铛儿笑逐言开。

    蓝承僖见她高兴满意了,连忙说:“弟弟可以说了,什么话这么要紧”

    铃铛儿微笑道:“蓝大哥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昨日之日不可留”

    蓝承僖点头说:“知道,此言是劝戒人们,昨日的事情已经过去,不论欢欣困苦,都以过去,不值得过于留恋,劝人往前看。”绿乔和梦莲也点头表示知道其意。

    铃铛儿大大摇头道:“非也非也。”

    蓝承僖奇道:“不作此解,莫非有新的释意弟弟快说来听听。”

    铃铛儿指着天说:“昨日之日不可留,是说,昨天的太阳已经下山啦,留不住啦,今日的太阳已经升起,昨日之‘日’已非今日之‘日’!”

    扑的一口酒喷到蓝承僖身上,北固大笑出声。蓝承僖没见过这么失态大笑的北固,本来铃铛儿已经够震撼的了,再加上北固还在大笑,他有点反应不来了。绿乔和梦莲赶紧手忙脚乱地来给他清理。

    铃铛儿没事的人似地笑眯眯,这个北固哥哥笑起来也满好看的。

    好半天蓝承僖才说:“昨日之日不可留,原来是说昨日之‘日’已非今日之‘日’!”

    铃铛儿点头道:“正是。连天上的太阳每天都是不一样的,人的心思不也是会变么,年少的时候喜欢写字作诗,和年老时的喜欢未必是一样的。不经历变化,苏小小怎么知道什么才是她真正喜欢的呢我说她胆子小,正是觉得她瑟缩不前,惧怕经历生活的变化,如果真的有中意的人,试一试又何妨也许会有争风吃醋,或许还会色衰而哀弛,可披荆斩刺,飞蛾扑火,刀山火海也要走上一遭,这才是敢爱敢恨。”

    四人闻言都静了下来,看见她一张小脸上光彩四溢,露出并非孩童一样的夺目灿烂,不由心神颤动。北固望着她,目光灼灼,似能将她的小脸烧出一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