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一百零二章
作品:《劫道》 “果然有点能耐,现在唯一的活人就剩我们四个――也许过不了几分钟,会连一个也没剩下。”
齐烨衣衫整齐如旧,也不知有多少人以尸为梯,好生的护佑他登上这处宝座。
一来游征没有武器,二来人质在对方手上,胜败几乎不言而喻。
甘砂脊背贴在发酵罐上,还没暴露,仍有突袭制胜的机会。游征却不着痕迹摇摇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齐烨岂能不知其诡计,厉声斥道:“出来,不然我一枪毙了她。三――二――”
甘砂只得缓缓离开掩体。
“放下枪,举起手!”
本是她的本职台词,却被敌手抢白,甘砂五味杂陈,又不得不依令而行。
“枪踢过来。”人质挡住他半张脸,险恶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甘砂漏了点力气,枪只滑到双方中点。
齐烨明显不悦,变本加厉道:“转过身去!”
两人迟迟未动,游征扬声:“不如好好谈谈,没准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图图给人顶了一下后背,晃晃悠悠险些栽倒,齐烨一薅她头发,人又给拽稳了。
“我说过,只有一个人能活。你最值钱的不过一条烂命,我已经掌控在手上,你倒是还有什么砝码值得我容许你再三还价。”
裤兜的东西还安然无恙,虽说交易,游征还没算计好交出去后己方如何自保。
“小飞哥……”仓惶的女声搅乱双方的剑拔弩张,图图目光停在游征身后,白俊飞直挺挺躺在那里,像冷漠的看客,对同伴的水深火热视若无睹。
相比甘砂和游征泥泞的狼狈,图图仪容还算整洁,只是一张脸过于憔悴,拖垮整体印象,她看上去像一具行尸走肉,除了能站立,与白俊飞毫无分别。
此刻她更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衰颓,脑袋轻晃,想竭力否认自己的猜疑。
“图图,小白没事,只是受了点伤。”甘砂的眼泪削弱了话里的真实性,连自己也难以相信一个受了“点”伤的人会血涌成流。
图图发觉怪异的嚎叫,像哭了会被责骂的小孩死死忍着泪,嘴巴只漏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你们……再也不用顾忌我了……”
双手被反剪其后,图图往前跑,齐烨哪见过一个孕妇有如此死志,错神间人已跑出几步,既然对方如此不惜命,暴怒催生了冲动,他扣下了左轮手%枪的扳机――
“图图――”甘砂和游征异口同声。
图图没能跑到半路,眉心爆出一枚小口,人结结实实栽倒在地,同样成流的液体从她后脑勺漫出来。
意外接踵而至,甘砂来不及整理心情,麻木压抑了悲伤,她乘机去捞手%枪,然而铮然而来的子弹威胁了她的去路。
齐烨疾步踏来,只逼甘砂脸面,她不得不后退,眼看又沦落成俎上肉,游征冒险诱敌,和她完成一出声东击西,又浪费齐烨一颗子弹。
不发一言的默契配合恰恰激怒了野兽,准星锁定甘砂,无视游征的干扰,齐烨连放两枪,第二枚子弹没入甘砂腹部,他第三次出手,便把人捞进怀里,剩下最后一颗准备祭在她的头颅。
“放开她――”游征从未经发出过这么频繁的呼喊,每一次又归于徒然,挫败堆积成山,几乎压弯男人的脊梁。
枪口顶着甘砂的下颌,齐烨不断拖着她后退。在伤口和子弹的双重威胁面前,甘砂一身功夫无处可使。齐烨不解恨往她脖子啃咬,“亏我曾经对你这么好,你可知胳膊肘往外拐的下场”
唾液渗进她血液的侮辱比枪伤更致命,甘砂一张脸褪成苍白,“你不如一枪杀了我!”
“我知道你是烈女,但我偏不满足你。”齐烨的笑声似乎是螺旋形,钻骨吸髓,叫她生死不如。“你不会死那么早,我要你好好看着他怎么向我跪地求饶。”
追击时给沿路尸体绊脚,游征借机蹲下佯作系鞋带,实则用从金莉那顺的刀片割破电子脚镣,材料柔韧,时间紧迫,没能完全割断,但估计触发远程报警应该没问题。既然当初段华池利用脚镣的gps间接掌握甘砂的动态,他的代理者理应也能注意到他,再不济其他警察也会立刻出现。
发出信号后,游征倒从容了几分,举着余瑛的金边镜框向齐烨走近。
“厂房下面有一层地下仓库,如果我没猜错,那是‘金色太阳’的真正生产线。”
无论何时何地,“金色太阳”一直是完美的诱饵,齐烨果然放慢脚步。
甘砂的血淌了一路,给双足擦出两道凌乱的长痕,游征不经意发现脚下踩着她的血,而掌心里是白俊飞的。刚浮起的那点从容不复存在,他得争分夺秒,不然两人都没命。
“仓库安装上了炸弹,余瑛死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也想捡回这副眼镜,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遥控。你该不会以为她轻易放我们进来是防守松懈吧”游征掷地有声道,“她想让所有人给她陪葬。”
衣服给甘砂的血染污,齐烨难得显出几分狼狈,放声怪笑,“你以为这点把戏能骗得了我我可不是你前面那愚蠢的女人。”
“余瑛能发现我也是齐方玉儿子,不也算有几分聪明吗”染血的笑容透出决绝而嘲讽的意味,“既然你不信,那我掰折给你看看――若有万一,可怜的老头子就要永远绝后了。”
游征两手分握镜框,手腕将沉未沉。
齐烨目光一凛,狠狠顶了下甘砂下颌,“无论你想要什么,最后都逃不过死。”
对方果然松动,游征垂下双手,“你玩过俄罗斯轮%盘赌吗按老头子的意思,你和我只能有一个人姓齐。”
齐烨纵声而笑,眼里却无笑意,“很好,能当太子的人,只有一个。”
甘砂倏然被甩至地上,一只皮鞋压着她的侧脸,恍惚中想起四年前游征落网的那夜,只不过另一个人没有看向她,她的绝望多于解脱。
她朝他艰难地摇头,反倒被碾得更紧,嘴里不知是血腥还是钢铁地板的铁锈味。齐烨既然答应冒险,必然有备而来,他们胜算太少。
游征不敢流露半分不忍和愤怒,齐烨似乎非常不乐见他们的亲密,他生怕哪个大意的瞬间齐烨就反悔。
“长幼有序,哥哥我先开始了,不要怪我不谦让。”齐烨盯着那双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高举双手,开始拨动转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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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刚离开的地方,一条黑影从铁梯走上来,似漫无边际游荡,扫了眼白俊飞,眼神像看一条脏污的破棉被一般,黑影扭头往角落走,发现那个小小人时,忽然刹车。
黑影伸双手,仿佛要接住空中掉落的宝物一般,悄悄过去抄起小孩,嘴里梦呓般轻吟:“承允啊,妈妈接你回家啦。”
三十几斤的小孩抱起来破费力气,黑影踉跄一步,只能改为竖抱,腾出手怜爱地抚摸搁在肩膀上的小脑袋,“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那么重了呢。”
黑影原本瘦小,多抱一个小孩佝偻成一只体格稍小的熊,慢腾腾往来时方向挪去,边走边曼声哼唱摇篮曲。
黑影对沿路的死伤者浑不在意,遇见时只当枯枝败叶跨过去。外面雨势骤小,她用手给小孩脑袋挡雨,没出多远便碰上难得的活人。对方如一只巨大的棕熊,长了一张昏暗中依旧可辨的方脸,活像脖子上罩了一只灯笼椒。
她抽出捡来的匕首,冲对方尖声厉吼:“你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你!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孩子。”
眼前的女人披头散发,面容苍老发白,神情和话语紧绷,有点神经兮兮的痴傻。焦青山不知对方哪里来的疯婆子,只认得全场唯一的小孩,不容辩驳道:“小孩给我!”
“不要!滚!你走开,啊,你们都是人贩子,想抢走我的小承允。”
女人的歇斯底里印证他的猜想,焦青山三两下夺下匕首,伸手要去捞小孩,岂料对方拔足狂奔起来。
焦青山骂骂咧咧转头,看见前方有第三个影子奔来,下意识喊道:“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那人也是来路不凡,轻巧截住疯婆子,在她倒地前揪过小孩后襟,抱进怀里。焦青山马上后悔了,夺回孩子难度增大,当真自讨苦吃。
疯婆子彻底给甩晕乎,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焦青山上前看清对方容貌,似曾相识的微妙感跟小虫子搔过全身,非常不舒服,对方看他好像也算旧识。
“章甜――甘砂和游征在哪”那人粗略检查一遍小孩,劈头盖脸问。
“你、你哪个”似敌似友的尴尬更令焦青山浑身不适。
“莫凯泽。”对方自报家门,顿了顿不得不补充,“警察。”
焦青山双眼忽地瞪老大,眼前人终于和记忆关联起来。
莫凯泽对甘砂这批人好奇心重,早已把每个人的底细摸了一遍。今夜他跟踪章格出来,奈何对方反侦察意识颇强,半路给甩脱了。正在附近踟蹰着,收到游征脚镣的异常警报,他立即赶过来。
门卫昏厥,一路打斗和枪击痕迹无数,进院之路毫无阻碍,起先他还怀疑进错地方,直到碰上焦青山。
焦青山也回味过来,和游征同铺的枯燥日子里,两人没少谈论这位警官。本来答应游征这活就克服了不少心理压力,其中一条也是怕重蹈覆辙,那几年的滋味真不好受。焦青山不禁心虚气短,本打算虚与委蛇恭维几句,岂料对方刻不容缓又问一遍。
“里面,我负责找小孩而已,现在小孩找到了,我也该走了。”他只得说,想伸手去抱小孩又不敢,这人气场不输游征,叫人望之心怯。
不想莫凯泽当下把小孩扔移交给他,掠了地上的女人一眼,“你带着这两个人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一会我回来时一个也不能少,不然――”他得空的手指虚点焦青山门面,一时放不出多恶劣而有力的威胁,转身奔近那灯光虚亮的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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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轮旋转的声响如齿轮碾压心头,咔嗒一声,齐烨拨回弹巢,抵住游征的眉心。他们彼此对视,相似的眼眸倒映对方的身影,他憎恨赝品般的相似,即便他是齐方玉众所周知的儿子,这颗潜伏的病毒也时刻威胁他的存在。他顶着齐方玉独子的名头活了将近四十年,绝不允许有人将皇冠摘下。
他行刑般怒视这位来路不明的亲弟弟,诡谲一笑,扣下了扳机――
咔。
齐烨表面也卡壳一瞬,近乎奔溃的失望一闪而过,很快又回复一贯的冷厉无情。
微妙的表情似乎对游征无分毫影响,他只管朝对方伸手,“该我了。”
左轮手%枪给重重拍在摊平的掌心,游征如他高举双手拨动转轮,声再度回响,如转动的铁链绞紧在场每个人的脖颈。
“这是运气问题,你我想杀掉对方只有六分一的概率,我既然能在齐家生存那么多年,足以证明我的运气比你好。”
这番托大的自我宽慰与其说露怯,更像在干扰游征。
游征丝毫不受影响,不疾不徐道:“如果我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希望能生在一个普通的双亲家庭,这样也省得你老为我操心。”
即便意识如血液流失,神志逐渐溃散,游征一字一句仍如惊雷炸在甘砂耳边,也许没人比她更懂边缘身份的辛酸与痛惜,也许曾经有,也如余烬终熄。
哈哈的笑声比话语更像在掩饰忧虑,“我真是遗憾没有早点知道你的存在,不然你也不必顶着尴尬的身份苦活那么多年,我亲爱的弟弟。”
“的确如此,不过不必担心,你还会有更多遗憾。”转轮止歇,弹巢复位,枪口正触齐烨眉心。游征第一次嘴角轻扬,胜券在握的得意蔓延到眼睛,“顺便给你透露点数据,我玩这个,还从来没有输过。永别了――”
振聋发聩的枪声代替无法出口的叠音词,齐烨双目瞠圆,笔直后倒,眉心多了一枚小小的黑孔,血如喷泉溅了对面人一脸模糊。
僵硬的手臂卡顿地垂下,游征面无表情望了最后一眼,声音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战栗――
“这是实力问题……”
然后他才像找回呼吸,深深喘了一口气,刚才胳膊的战栗也随着气息扩散全身,他退了几步,扔开手%枪。
失措没持续多久,另一滩血泊唤回他的神志,用一股劫后余生的大力抱起甘砂,想抹去她嘴角的血迹,反倒把自己手上的沾了上去。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家。”
那股气力似乎渡至她身上,甘砂揽着他的脖子勉强站起,也想拭去俊颜上煞风景的血迹,游征温柔挡开她,斟酌一个让她稍为舒服的姿势抱起她。
嘀――嘀――
尖锐的蜂鸣凝固了他的动作,甘砂也一动不动倚在他身上,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嘀――嘀――
蜂鸣又走了两声,如同读秒的节律。
他们霎时顿悟齐烨有恃无恐的缘由!
这场赌博绝不是单纯的你死我活,对于齐烨,或许可以如此,但对游征只有一个结果:死。
如果齐烨赌赢,游征被枪杀;如果齐烨赌输,游征也逃不过他的用心良苦――
齐烨第一次来“百亩仓库”并非危言耸听,他携带了心跳控制的炸弹……
没人来得及去看时间还有几秒,游征不由分说负起甘砂往最近的出口跑。他腿伤未愈,也不知何来的蛮力,双腿知觉离位,只凭意志甩动――也许他觉得自己在狂奔,可出口遥遥未至。
“你放开我,自己跑……”
耳边有人虚弱说了句废话,游征没空也无力回应,心想不可能的,脊背上的重量是他的责任,结婚那天他在老榕树下起过誓,他们要生死相依,榕树有阿尔法的英灵护佑,做不得假。
幸好她没挣扎下来,游征不敢保证还有力气捡回她。
伏在脊背上的女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看透他的心意,也许心知无逃脱的可能,两条胳膊反倒抱得更紧。
她的回馈推动他的步伐,游征空前地发劲奔跑――也或者仅仅是意志上,出口看起来依然遥不可及。
嘀嘀嘀――
蜂鸣忽然改变节律,越来越快,就像他急促的心跳。
游征跑到二层窗边,甘砂已然失去蹦跳的力气,他将她换到胸前,拥着她毫不迟疑往外纵去,也不管外面是荆棘林或是刀山。他听见她说了句什么,没功夫琢磨,两人急遽下坠――
也许是她呢喃了祝祷,他们跌到甘蔗渣堆里,碎屑往嘴鼻里钻,呛得人不好受,但比起摔水泥地粉身碎骨,这点痛楚不足为道。
然而侥幸仅持续一瞬,身后轰然巨响,滔天热浪拍打而来,游征把她压在身下,尽可能护住两人耳朵,但仍敌不过漫天耳鸣,肌肤灼出一层油,他们恍如进入一个异世界。
莫凯泽还未抵达厂房便被冲击波掀翻,好一阵爬不起来。
就连走到糖厂大门外的焦青山,也给震得险些掉了肩膀上驮着的大一大小。他回头遥望细雨里蹿起的浓烟烈火,满脸不知是雨是汗还是泪的潮湿,破嗓大吼:“妈了个/逼――”
雨势浇不灭滔天火,嚎叫掩不去坍塌响,赤山火海喧嚷成一座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