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四章

作品:《劫道

    消息来源不可考,即使伪作也不重要,鹤唳风声关头,只需要随便扣上异党的帽子,便会引得人人愤而诛之。

    只是那边动作之迅速,仍是让甘砂大骇。也许还暗里派人特意传消息,确保她及时知晓,以达杀鸡儆猴之效。白俊飞已暴露,也许不久后就是她了……

    图图说了什么没听清,甘砂一把抓住她手腕,刻不容缓道:“我们马上回去。”

    归途绕至白俊飞花店,远远便看见有人打砸,那些无名小混混积怨已久,如今终于寻到一个发泄口,不管是受人指使还是凑热闹,一个个粗蛮如野人,脚边洒满玻璃碴与残花,手上棍棒却越挥越猛烈。

    肩头抓握的手用上了劲,还是掩饰不了主人浑身的颤抖。

    “有小白在,你不会有事的。”干巴巴宽慰一句,甘砂再次轰起油门。

    消息比摩托更快飞到家门,戴克惊疑同时,发现当事人以及自己多年的兄弟反应不大,瞬时回味过来就他一个蒙在鼓里。

    “你们――”刚想斥责几句,发现找不到中心点,白俊飞是警察又怎样,一起出生入死的情分抹掉了身份的冲击,如今重中之重在于他的安全。

    多年来他已经适应了被动的角色,游离边缘,不参与对策制定,一味默默支持,却是不可或缺的后勤――起码他如此认为。

    游征和白俊飞视线交汇,危机临头没了相视一笑的轻松,只有愁眉对苦脸。

    “不应该啊……”白俊飞犹在喃喃,脑袋耷拉,思索哪个环节出错。潜伏多年,他已习惯并开始悄悄感激现在的身份,谁晓得竟然最危急关头出岔子。

    “你准备准备,带着她出境,越快越好,趁现在还可以合法离开。”游征隐隐猜到端倪,又无法攒聚成形,说出一个逻辑自恰的原因。

    信息不对称让白俊飞眉头深锁,疑惑更浓,但并未马上否决。

    “早走一步安全一分。”游征来不及跟戴克解释,“老克,你也出去避避,带上我妈。”

    重担落头,疑云未散,戴克一时不敢托大,没有立马答应。

    游征倏然站起,已经在房间托病一天,他得出去找游静芙详谈。他计划劫金店前曾把她哄出去一趟,此次游说恐怕不易,得找个万全的由头。

    还未迈出房门,外头传来拍击铁门的闷响,有男人朗声道:“有人在家吗”

    监控中警车旁的男人有点眼熟,仿佛觉察到三人目光又问了一遍,除了声音嘹亮点,倒算客气。

    白俊飞说:“这么大摇大摆,应该不是来抓捕的。”

    游征按下蠢蠢欲动的他,和戴克一并出了院子。铁门缝隙泄露他们的身影,门外男人也似乎笑了下。

    红漆铁门豁然打开,游征站门口,不迎不拒望着三年多前审问他的男人。

    “上回来碰不着你,没想到我还会来第二次,可巧遇见了。”莫凯泽煞有介事打量一圈,戏谑对上冰山,他从容转到正题,“这次不是来找你的,我找令堂,游静芙女士在家吗”

    游征下巴一扬,发问的势头不言而喻。

    莫凯泽公事公办地说:“我们正在调查一起失踪案件,令堂应该和此人关系不浅,想请她协助调查。”

    “谁失踪了”游静芙的声音乍然近前,想是从楼上注意到了警车异样。

    面上凛然转为忧容,游征想拉住她,已然来不及。

    “段华池,你应该认识吧”怕对方不相信似的,莫凯泽递过一个证物袋,一张摊平的浅绿格子票据封存里头,“他已经两天没来上班,我们在他办公桌抽屉发现这个。”

    那是一张快递留存单,收件人是游静芙,地址正好在这里,包裹物品只写了衣服。按照日期今天也该到了。

    游静芙脸色木然,捧着纸张发愣。

    “方便跟我们回去一趟吗”

    “哦……”游静芙似提线木偶默默往警车走,像是以为段华池在里面,想也不想便过去了。

    “妈――”游征伸出的手被莫凯泽截住,只得不甘收回。

    游静芙捋了下碎发,从警车里弯腰瞅他,做了个回去的手势。

    轰鸣声越来越近,摩托车从警车后面钻出头,甘砂目光定在为首的男人身上。对方显然也留意到她,但没开腔叙旧,低头钻进副驾座,粘滞的目光一直跟随警车后退。

    “车给我。”游征如鬼魅般飘至他身侧,甘砂略一迟疑,仍是和图图下了车。他几乎是抢过她手中头盔,甘砂扶稳推开护目镜,额头贴了贴,低喃一句“平安回来”,终于换得男人回神的眨眼。

    小尾巴缀在警车后面,声响还未远去,另一盏车头灯越来越近,一辆蓝色三轮车载着一个扁形纸箱停在门口。

    接踵而至的意外让秀眉紧了紧,甘砂迎上去。

    “游静芙”送货瞄了眼快递单上的名字打量她,似乎想寻出两者的关联性。

    “给我吧。”甘砂伸手揽过,擦痕掩盖了好几处地方,寄件人那栏还赫然清晰。她失神地抚摸黑色的三个字,笔迹遒劲有力,一如主人清晨舞木剑时飘逸的身姿。

    -

    载着游静芙的摩托归来已将近午夜,母子俩看起来跟出门前没什么不同,像仅是出门兜个风。游静芙脸上妆容依旧,憔悴和凌乱的几分宛如夜风手笔。

    “姨,你的快递,我们怕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先打开检查了一遍,对不起……”戴克平时本就不苟言笑,此时话语更沉闷到了极点,压得人喘不过气。

    切开的箱口微微拱起,里头东西倒还整整齐齐搁置着。

    游静芙目光钉在纸箱上,可能连说话人是谁也不甚在意。紧走过去,在一圈人的注视下掀开纸箱。

    甘砂忍不住别过头,仿佛那是一口棺木一般不忍直视。

    里层还有个仿古皮箱,箱中东西用塑料袋罩着,鼓鼓囊囊的像一个白胖的大馒头,游静芙抖开,一件鱼尾婚纱落地,显出流光溢彩的原形。

    游静芙稍一怔忡,细珠的碎光击垮了一整晚的自持,眼眶猝然水莹莹的,她抱着空瘪的婚纱哭了出来。

    游征扑过去抱住她,然而游静芙像把自己封锁起来,死死不肯放开那填不满怀抱的白纱,对儿子的拥抱无动于衷,任由他箍着自己。

    戴克虽不明白来龙去脉,也能猜知定是送婚纱的人出了什么意外。

    年龄总被认为是成熟与坚韧的标志,小时候以为大人是百毒不侵的巨人,无悲无喜;长大了以为长者一定比自己坚韧不拔。中年人失态恸哭像顶在自己头上的巨人垮塌,撼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甘砂尚能忍着泪,心底更多是茫然。她与段华池个把月才联系一次,现在好像还在规律性失联阶段,游征带回的是他人的噩耗,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发出暗号,让她出来碰个面。

    较为崩溃的是图图,纵然一无所知,回程目睹花店被毁,心中余悸未了,敏感得红着眼呜咽。

    白俊飞宽慰几句无效,好奇心起去查看厄难源头,却如遭雷噬僵在当场。许久,他起身一把将甘砂拉到一边,目光如炬问:“到底怎么回事,池叔跟芙姨”神色一顿,眼眸里惶恐漫开,“池叔怎么了”

    战友的质问险些撞开她最脆弱的阀门,甘砂稳住心神,反问:“小白,我信得过你么”

    “你这什么废话!”迟迟得不到答案,白俊飞烦躁道。

    “好,我要你一句话,你和戴克带着图图和游征妈妈出境,能不能做到”

    风牛马不相及的索求让他诧异,不耐遽增,“你先回答我。”

    然而他碰上更为执拗的对手,甘砂掐着他胳膊,厉色道:“先答应我。”

    白俊飞甩开她的禁锢,不肯轻易就范,“池叔是不是出事了”

    “你现在身份暴露,再待下去就算你不拿自己命当回事,好歹也想想别人。”

    目光虽不至杀人,甘砂看上去直想揪起他衣领训斥。白俊飞霎那间明白过来,那个“别人”别有用心,当初那股支撑他退局的力量又强烈起来,遮掩了背弃同伴的羞耻与怯懦。

    “好……”白俊飞黯然道,起初为这个决定寝室难安,甚至做好被千夫指的心理预设,但上司与同伴无一阻拦,更叫他愧疚深刻成耻辱。“我答应你。”

    甘砂拍拍他肩膀,垂眸叹气,“谢谢你。”

    白俊飞话锋一转,但也尽量平静地问:“你可以告诉我池叔怎么了吧”

    眉目冷锐起来,她不容辩驳道:“等你安全出境,自然会知道。”

    她提足欲走,白俊飞忽然恶狠狠伸出手指,“算你狠,但你别忘了,我能在内网通行无阻,池叔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的消息说不定比你灵通――”

    “他死了。”甘砂蓦然转身,刚得知噩耗时那种无力感又爬上双腿,牵动全身战栗。哪怕现在,她依然觉得不真实,她只是把一条站不住脚的消息分享给同伴,她在造谣。连白俊飞的反应她也不甚关心,只将心中所想一并倒出了事。

    “你知道在前线多年,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甘砂低头一笑,笑容很淡,自嘲又无奈,“是三年前失去我和游征的孩子。小白,留下来的人可能一个也活不了,你做好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