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三章
作品:《劫道》 意外在十里村门口碰头,甘砂停下摩托推起挡风镜,游征从过路巴士上下来,扶着她双肩跨坐其后。背包像兜了一只西瓜,突兀鼓起一大块,碍着游征不得已挪后坐。
他屈指轻敲,隔着帆布探不出内容,“什么东西”
甘砂抹下挡风镜,收脚轰起油门,直到在游征小院前等开门才说:“我以为你早到了。”
“找椒哥还了钱。”
她稍侧脑袋,想问什么,红漆铁门徐徐打开。
“总得有点诚意。”双腿淤青未退,游征姿势稍显迟滞,头上罩了一顶棒球帽遮挡,低头步入院中。
戴克眼神捎给他一记预警,游征还未从段华池离世的恍惚中回过神,对方的急色只如隔靴挠痒,触动不了半分。
果不其然,一向安定如山的游静芙走到屋门口,轻拢胳膊,不似相迎,反倒像班主任准备斥责迟到的学生。看样子未曾遭受噩耗重创,游征脚步一滞,心生恻隐,不自觉回头望了甘砂一眼。
本就默契的两个人,如今守着同一个秘密,担着同一份哀恸,越发心意相通起来。
正脱着头盔,甘砂就势摇了下头,跟昨晚一样坚决。
或许警方能通过段华池的残迹寻到她,那样多少证明她在那个人生命中划过痕迹。
“终于回来了”游静芙语气凉淡,上下打量的眼神似瞧出破绽,又留一手地一时没挑明,比扬声斥骂更为慑人。
她肩旁不凑巧挤出一个脑袋,脸上先是重逢的欣喜,后瞧着似乎不该如此夸张,又压抑下来,白俊飞唤着他迎上来。
游征如握浮板,暂时避过游静芙的审视,扳过白俊飞肩膀,“过来说句话。”
白俊飞顺势搀稳他,“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游静芙如以往放足他自由,没有横行阻拦,只是脸上疑雾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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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树树冠繁茂,投下的浓影与夜色将树底掩成一个半封闭的世界。白俊飞煞有介事请他坐秋千上,游征拗不过,只得下颌稍仰。
好一阵过去,两人间只有夏虫的低鸣,沉默得莫名其妙,他们不约而同扯了下嘴角。
游征问:“你先还是我先”
谦让上几回,终是白俊飞先按捺不住,“还是我来吧。”
猝然的安静似与刚才相异,多了些凝滞,甚至有隐隐然的不安。
“可能要说的话你不太爱听,但是――”
异常嗦的开场白验证了猜想,游征难得不打趣,耐心聆听。
白俊飞明显咽了口口水,暗自打劲一般,“yoyo,我想退出。”
交睫间气氛扭转,暗涌变成了激流,冲得游征措手不及。惊诧、疑惑、失望,逐一冲荡他本就七零八落的心,昨夜那种不真实的悬浮感又飘了起来,像一个长长的噩梦,现在仍然没到尽头。
“原因”吝啬的两个字说是淡然,实在麻木稍占上风。
白俊飞嘴角似勾了下,语调一如方才乍然相见时的悦然,“我要当爸爸了。”
游征再次被扔到半空,比起前两遭的悬空,这次像梦幻一般,带着喜悦的泡泡。就如听闻逝世,悲伤自然上涌,奇妙的新生也一扫阴霾,游征立时被感染,连话语也失了逻辑。
“是不是她”
好在对方比他更飘然,肯定有力地应声,“之前怕不稳定,一直没跟你们说,现在终于熬过前三个月了。”
他两手交握,仿佛紧出双手汗,难以言喻颤抖着,宛如一汪泉眼,喜乐源源不断冒出来,诱得游征精神一懈,伸手搭了过去。
满心狂喜透过交叠的手实质性传递出去,白俊飞受到牵引似的,挤到秋千上。
秋千一人嫌宽,两人又局促,何况两个大男人,游征微妙看了他一眼,却无半分排斥。两人腿长,支着地没晃秋千,倒跟坐条凳差不多。挨挤的促膝而谈让他回到了少年时代,像跟着同学一块墙角挤暖,这样的经历游征余生不再有过。
“恭喜。”他诚挚地说。
白俊飞光顾着说自己,发窘地扯回话题,“轮到你了。”
游征收回手,互相摩挲如脚踩实地,慢慢冷静下来:“越南的巴顿市有个胡椒园,老板是中国人,姓阮,打听一下基本不会错。胡椒园里面有四栋小洋楼,除了最高那栋,其余的你自己选一栋。”
木楞木楞的双眼像没听懂,白俊飞鲜少有这般走神,太不符合他的职业特质。
游征轻声笑了笑,“你当我拉你入伙什么后路都没给你准备吗”
“真有你的,憋到现在!”白俊飞拍他一掌,忘记游征负伤,险些把人震落在地,立时改成牢牢揽着他的肩,愧疚也越发浓稠,糊得一颗心透不过气,“我、对不起……”
“又不缺你一个,换成我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
那双磨灭不去的小翅膀再度挥入眼帘,游征发了怔,对另一个人的愧疚瞬间抵消了白俊飞带来的失望。
白俊飞可能试图让话题少一点沉重,岔开道:“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一片胡椒园”
他站起来,似乎想结束谈话,半是自嘲道:“别忘了我爸是谁。”当白俊飞犹在愣怔间,他忽地开腔,“你,不会介意吧毕竟……”
他谑笑了下,眼神暧昧,似敌似友,亦正亦邪。
白俊飞脊背悚然一凉,也许他从未透彻理解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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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上来小院,游静芙没把守门口,游征避过这个,甘砂那边却无法交差。
他朝她轻轻摇了下头,无奈道:“我再找机会跟他说。”
“要不我去――”
“不用,还是我来吧。”
目光定在他身上好一会,触及他的执着后才收回。
游征不再多言,却抵不过心虚,也许正是这种人人都有所保留的潜意识,整个疑团越发险象环生。
甘砂踟蹰片刻,仍是说:“我还是得去找他一趟。――别的事。”她宽慰般附上一句,挤出笑意擦过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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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只剩白俊飞和一台笔记本,甘砂一手撑桌沿凑近细瞧。
“池叔找人给我开了最高权限,我可以在内网畅通无阻。”击键声轻快灵脱,白俊飞语带傲意。
甘砂含糊吱了声,罕见没有冷嘲热讽,白俊飞略感奇怪顿了下,又说不出哪里不适。
她忽然指着左上角的名字,讶然:“你还用真名”
“有什么问题内网都是自己人。”
“你还查过什么”她心中一凛,面上再无半分求人之色。
一贯的傲慢轻易激起白俊飞的不快,但他临阵脱逃的愧疚冲抵了对她的不满,白俊飞仍耐着性子帮她搜索。
一击回车后,无结果返回。
“你确定是这串数字,不漏不错”白俊飞再次刷新搜索,仍是相同空白页,“你查谁的枪”
甘砂回忆手/枪上的编号,确认自己记忆无误,如果是警用手/枪,理应记录在案。
“会不会有人故意删除”
“雁过留痕,所有操作都会被写入日志,一般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除非……”白俊飞若有所思虚点了下鼠标,“直接毁了物理存储。”
难道推论出错枪不是属于段华池的……
在愕然中缓缓直起腰,白俊飞的前半句让她灵光一闪,心情也沉坠得更快,“你是不是看过余力可的档案”
沉默加剧了她脸上厉色,白俊飞兀自辩解:“当时毫无头绪,你知道找一个余瑛已经掘地三尺,更别提她十天半月才去见一次的小孩。从她失踪至未来一个月里,本市范围内出生的小孩你知道有多少吗办法是笨了点,但有人比我更笨,自傲到让小孩跟自己姓。不过就算是余姓小孩,我也花了几个月核实,没办法,数据库里看不出余瑛跟任何小孩的关联。”顿了下忽然嘿地感叹,“我奶以前说我可以当个户籍警,好像确实适合……”
恍然回头想寻求肯定,身旁人已不知去向,白俊飞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愣了下,嘀咕一句:“夸一声会死啊。”
信息纷杂,挤进脑袋里乱得跟浆糊一般,连最后的画面也凝固成满眼疑惑:房间的床上怎么有一沓粉红色的睡衣
她和游征住一楼,不甚关心房间安排,但刚才的房间理应是白俊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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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除非贼人夜袭,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新动态。戴克守夜,游征以补眠为由又避过游静芙,连甘砂也耐不住疲累,迷迷糊糊睡去。
天一亮甘砂便整装待发,游征打着哈欠相送,无奈与戏谑参半道:“有时觉得有你这样一个女朋友很轻松,不用过分护着,上哪儿也不怕别人欺负你,只有你欺负人的份;有时又觉得你不太需要我,很没成就感。”
双眼被头盔强调性地框出来,纵然血丝未散,眼角一抹笑意仍是十分明显。
“你晚上有成就感吗”
游征一愣,嘴角也勾起。
“那不就成了。”
他肩头后图图和白俊飞走过来,昨晚挑明今早要回“百亩仓库”后,图图也提议跟上。白俊飞本是不同意,怕祸从天降,图图手无缚鸡之力招架不住。这三年来两人走得比较近,可能已超过她和图图间的亲密,甘砂也并非毫无知觉,只是白俊飞这般罕见地阻挠,仍是让她不适应。直觉叫她不要多管,争执的舞台让给他俩,最终图图的执着占了上风,甘砂助攻了一把,说图图应该回去。白俊飞一晚没给她好脸色,就如现在这般。
甘砂想起昨晚的事,跟游征耳语一句:“看着点小白。”
图图跨上摩托后座,道别只含糊给了游征和戴克。
甘砂带上图图当然不是气盛,故意压白俊飞一头,图图和店员比她亲近,探取消息较有优势。果然傍晚时分,图图慌张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甘砂刚看完她在楼下和人面红耳赤争辩什么,沙发还没坐热。
轻轻的叹息声被图图紊乱的足音掩盖,甘砂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
“姐……我、我……”除了aj出事那时,图图也少有的语无伦次。
“坐吧。”口吻中有认栽的喟然。
图图定定站在她跟前,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清醒,拳头紧了又紧,“外面人都说……小飞哥是警察,这……这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