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三十九章
作品:《劫道》 两边绳头绽开,沾着承重柱上的墙灰,互相擦蹭,抖出小小尘雾。
甘砂走近,游征随手把绳子扔到一边,抬眼看着她。刚才临门一脚,两人眼神里均有点微妙,似乎亲近了些许,又似隔了一层屏障,始终无法亲密无间。
甘砂先撇开眼,问图图:“感觉怎样”
杯里水只抿了一口,图图把杯子搁回茶几,两手撑着沙发沿,“还有点晕……”
“你先上楼休息会吧……”
“姐,我……”
“上去吧。”白俊飞插话,“仓库的事我们在监控上都看见了,不关你的事。”
游征也点点头,重复白俊飞的前三个字。
这里到底是游征的地盘,比起甘砂的安慰,游征一方的谅解对图图更具抚慰作用。
“好吧。”她磨蹭起身,犹豫出了客厅。
甘砂面色冷下来,朝绳子方位努努下巴,“怎么回事”
游征说:“应该是偷偷在柱子边缘磨断的,这两天她安安静静大概是琢磨怎么逃脱,等看到容易对付的人出现,就下狠手了。没想到给她跑得这么快……”
她嘲讽道:“你这绳子质量挺可以的。”
游征还未接话,白俊飞再次插嘴,从旁观站到了甘砂的对手席上,“绳子也好,其他方面疏忽也好,现在人已经跑了,追责没有太大意义。还是琢磨下一步怎么走吧。”
戴克踩着他的尾音进来,接着说:“她会把这里暴露出去吧”
甘砂一挑二不战而败,还剩一个大概弃权,三个男人互相信任,关系似乎坚不可破,她无法撼动,更无法插足。
游征也许觉察到局面呈一边倒,回头宽慰她一句:“逃了就逃了吧,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囚着她。”
甘砂仍心有不平,冲着他嘀咕一句:“丢的可是一颗定时炸5弹,你倒是看得挺开。”
字字依旧夹枪带棒,但语调已成妥协姿态,甘砂坐到游征对面的沙发,隔得远,像隔岸观火。
戴克继续他的紧要问题,说:“我们是不是该动身了,万一她把人引到这里――”
“不急。”游征掌心摩挲着拐杖头,“即使我们跑了,他们逮不到人,还是会一气之下把这里全毁了。”
话到此时,下意识瞥了甘砂一眼,目光相接,两人不约而同想起“百亩仓库”的大火,心有戚戚。
“还不如按兵不动,来个守株待兔,起码一直在自己地盘不必担心被埋伏。”
戴克坚持己见,说:“但你不知道等到的是余瑛的兔子,还是警方的狼狗。余瑛既然能让人把你身份透露个五六分,再伪造一下,可以直接把你完完整整交出去。”
“那到时再逃也不迟。”
游征近似盲目的乐观让戴克眉头紧锁,望向白俊飞寻求支援。白俊飞侧坐到单人沙发的扶手上,一手搭着游征的肩膀,立场清晰,说:“老克,你就放弃游说吧。从一开始yoyo的目的就很明确……这回我站yoyo。”
中途停顿时,白俊飞明显觑了甘砂一眼,后面内容也像突兀省略,说一半留一半。如果她这个“外人”不在场,也许他就直白强调游征的目的了。
而话题的主角,也拿余光不着痕迹扫了下。
甘砂统统当没发觉。
局面成了一比二,三个男人都快明明白白看向甘砂,等她表态。
剩下她手中那一票,似乎无关紧要。她两手撑着扶手潇洒站起,说:“既然承担高风险的那个人都觉得没问题,我打辅助的自然也没意见。不过,希望还有下回的话,不会出现像今晚的意外。”
说罢,甘砂离开客厅,在玄关处碰到下楼的aj,紧绷的神色稍有松懈,但还未完全扭转过来,表情仍有一丝严肃,以至于声音听上去像命令。
“你过来一下。”
换了件干衣服的aj一手无措地摸摸胸膛,闷闷哦了声。
白俊飞拍拍游征肩膀,有些幸灾乐祸,“你要辛苦哄人了。”
游征:“……”
戴克还在试图说服游征,“小征,引火焚身可不像你的风格。”
游征拄着肘拐站起,一副要结束谈话的姿态。
白俊飞把刚才吞吞吐吐的话补完,说:“老克,你还是死心吧。他没逼到余瑛出来亲自跟他了结恩怨,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不幸坐牢也不会。”
游征绕至沙发后背,把白俊飞刚才的拍肩还回去,代替没说出口“谢了”,然后拄着肘拐出去。
甘砂把aj带出下鸭场的小门外,没走远,脚下就是小门横梁的影子,一堵围墙分开了灯光与夜色。
aj又挠挠胸口下方位置,打起精神问:“姐,什么事啊”
游征先前让他配合演戏、隐瞒动向,现在该不会是兴师问罪来了吧。
甘砂看出他紧张,挤出点笑容,但月色暗淡,约等于无,索性放弃。
“聊聊,别紧张,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她说,“你老家哪里的”
aj右眼皮突突跳,“怎么突然……查户口呀”
甘砂含糊道:“差不多吧。”
aj试着用玩笑缓解氛围,“是不是还得问家里有几口人啊”
甘砂感觉到他的抗拒,是她自己太急,毫无铺垫地切入,难免让他反感。于是换个方式,她先透底。甘砂抱起胳膊,望着不远处的山峦剪影,与其是跟他说话,不如说更像自言自语。
“我以前有个弟弟,比我小七岁,在他大概刚会爬的时候,被人抱走了……”
甘砂说话风格与做事一样,直接干脆,开门见山就给他一剂猛药。aj脖子一梗,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也就七八个月大吧,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了,我们家的照片都被收起来,从那以后起就假装他没来过……但我们肯定还是会时不时想起,想他有没有活下来,活得好不好……”语速不知不觉慢下来,她低头看着模糊不清的砂石,把aj当成树洞,“就算记得,快二十年过去,大概见到也会认不出来吧。”
aj又摸摸后颈,不自在时总会有这个小动作,这让他看上去腼腆而容易亲近。
“你不会想说……”aj踟蹰开口,表情僵硬,似乎难以消化,“可是,我跟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啊,应该不像……”
谦虚的否定莫名叫他心头发堵,aj重新打量甘砂的五官,轮廓的确没一处相似的。如果真的把甘砂置入亲姐的角色,aj心头五味陈杂,迷惘有之,怅然有之,惊喜也有一点点。
甘砂没有正面回答,继续说:“但我记得我弟弟左侧腰上有一块胎记,像一只蝴蝶……”
她左侧冲着他,右手下移拍了拍侧腰,刚好是aj那块胎记对应方位。
“怎么、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aj嘴唇哆嗦,结巴起来,“我是说、突然、突然就碰上了,还、认出来了……”
aj的反应情理之中,如果他身世再复杂点,也许还会怀疑甘砂认亲是另有所图。天上掉下亲姐姐,aj第一秒就被砸晕了。这是对以往认知的颠覆,意味着过去的真实变成了谎言,谎言背后动机叵测。
甘砂试着建议:“如果你不排斥,我们可以做一个dna鉴定。”看着他似乎动摇,甘砂趁热打铁,大胆推测:“aj,你第一反应不是坚决否定我,也是想过这种可能性的,对不对……”
是的。aj得承认,甘砂温柔起来的确像姐姐般让人想依赖、甚至想像小孩一样撒娇。她第一反应大概会叱骂,但不会真动手,或许最后会妥协。一路相处下来,甘砂虽经常口出恶言,其实不过纸老虎,吓唬吓唬他而已。
这么想着,拥有这样一个姐姐的确让人心动。
甘砂的豆子倒完,这不是一道限时必选题,aj如果不想承认,她总不能强按头。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怎么选择看你。以后不会再提这事,除非你主动来找我说。”
甘砂松开手垂在身侧,转身踩着小门框出的光亮进院子。整个人沐浴在屋角灯的橘光下时,围墙边倚着的一个人影站直了身。
甘砂停步,那人嘴巴动了动,似乎想此地无银,甘砂没等他开口,径自往屋里大步走去。
游征看着她进门,才探身出外面。aj像个弄丢钥匙没法回家的小孩,蹲到地上,脑袋耷拉膝盖上。
脚步声逼近,aj顿了顿,机械抬头,看清来人后表情没再控制,瘪嘴泫然欲泣。
游征不方便下蹲,但居高临下说话太压迫人,还是艰难屈膝。aj见势,立刻站起,把游征也扶好。
“哭啥呢”游征说。
“……我才没哭。”手背却是贴了帖眼角。
“让你捡个大便宜你还哭,别人还没这运气呢。”
aj抽噎一声,“那让给你行不行”
“……我不稀罕。”
甘砂和游征的暧昧关系让aj破涕为笑,话转正题,正经地说:“哥,我顺着这么想,其实觉得我和她长得还是有一小点点像的。”
游征说:“拉倒吧,她可比你好看多了。”
aj笑得更为激动,气差点倒不过来。稍微冷静下来后,又哭丧脸,“可是她那么能打,我这么弱鸡,当她弟弟会很有压力啊……”
游征按了下他脑袋,“你傻不傻,多个姐罩着你不好吗”
“我就是、我就是一时接受不了……”
“你会接受的。”游征笃定地说,“她人不错,要真是弟弟,不会亏待你的。”
“也许吧。”aj仰头望月,谁告诉他想哭就抬头,眼泪都倒流鼻子去,鼻头更酸涩了。
两个心思各异的男人默默欣赏月色。
许久,aj忽然问:“哥,你有兄弟姐妹吗我是亲的那种,堂兄妹不算……”
“有吧。”
游征似乎叹息一声,奇怪的回答也叫aj侧目。游征斜了他一眼,勉强一笑,状似浑不在意地说:“我爸有另外的家庭,我跟他们几乎没有来往。”
“哦……”aj又尴尬地挠挠后脖子,似乎应该说句“抱歉”,但那更怪异了。“我也是一个人长大,我们家里就我一个……”
想起往事,aj轻轻哼了声,像夜深人静时无需忍耐的哽咽,此后再无下文。游征也没在等待,沉湎在属于自己的回忆里。
游征没呆多久便从小门回来,等aj回房后,他才慢慢爬楼。三楼甘砂的房门下还漏着一线亮光,他过去敲门。
笃笃笃――
三下之后,无人应声。
游征下意识低头,那线光亮上果然有两个黑色断点,甘砂走到了门后。他不禁莞尔,说:“我知道你在听,那我就在这说了。”
他没有喊门,而是用仅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本来就是一个温柔的人,低声轻语时更亲昵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啪――
那线光亮消失,房间灯熄灭了。
游征愣了下,无奈道:“好吧,你没有担心我。”
等却没有再亮起。
果然还是盲目自信了。游征轻叹,说:“甘砂,你要相信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是准备好对策和退路的,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逍遥。该跑的时候,我一定跑得比谁都快。”
停顿片刻,那边没有动静,意味着甘砂把话听进去了。
他略有松懈,想到接下去的言语,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至于我为什么要去劫金店,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你以前说过,我不像是为钱铤而走险的人,我现在能告诉你,你猜对了,那笔钱我一分没动,也不打算动。”
不知是否错觉,游征听到门锁转动的细微声响,凝神屏息等候,木门却依旧岿然不动。
他只好继续说完:“至于具体目的――”即使没面对面,内容也难以启齿,他顿了顿,“适当时候我会告诉你,但可能不是现在……”
金属擦碰声响起,尖锐而利索,是甘砂在里头反锁,接着脚步声远去,人离开了门后。
“……”
再多说就成了狡辩,游征抿了抿唇,最后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