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一章
作品:《劫道》 “红厂”依旧是那个灯红酒绿销金窑,只不过没有那首熟悉的旋律,也没有那个浪荡的男人。有的是风雨不缺席的老板娘,姚仙芝正进行今晚例行巡视。这桌打个招呼,那桌送个微笑,言笑晏晏,举手投足甚是老练。
直到目光触及卡座里形单影只的女人,姚仙芝笑脸微顿。一袭一字肩黑裙,双腿随意交叠,背靠沙发,姿态闲适。拿着一个盛了酒的杯子把玩,却没有入口。
来者是客,姚仙芝自然不会怠慢。淡紫长裙飘到卡座边,酒红头发给店里灯光染得更加瑰丽。
“几天没见,得闲过来啦”
她堆出熟络笑容。
甘砂欠身,故作神秘。
“老板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姚仙芝手往店里一掠,示意:“你看我店里也正忙着,怕是得约个时间――”
甘砂开门见山,“芝姐,余瑛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做伪证”
姚仙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食指掩饰性地搔搔侧颈发根,面露迷惘:“你说的什么话呢,我怎么听不懂。”
杯子放会桌上,甘砂站起来,顺势理了一下裙摆。她莞尔道:“这里太吵,你现在听不懂没关系,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详聊。门口白色的长安之星,我等你。不来的话,恶果自负哦。我不会比余瑛手软。”
擦肩而过时,甘砂朝她挑衅一笑,火=药味十足。然后头也不回飘出了吵闹的“红厂”。
这几日应对密集变故,说穿了就是赌博,赌能在金店门口堵到那只“螳螂”,赌“螳螂”会重新出现。
赌的是运气,也是一条贱命。
就像现在,她不能明目张胆把姚仙芝绑走。这人所干行当属于边缘地带,一般不会站出来做这种正义之举,那可推断应该属于被逼迫。刚才她那么一诈,就把幕后主使诈出来,说明姚仙芝应该很是惧怕余瑛。
甘砂干脆放开手赌一把,或许姚仙芝想借她的力对抗余瑛
车窗降下,她一手肘支在窗沿上,一手搁方向盘,读秒一般不停以食指敲打。视线落在后视镜上,镜子正冲着“红厂”大门。
十分钟过去。
方向盘上的敲击声像机关枪扫射,镜子里只有远去的人影。
甘砂一方面安慰自己,也许姚仙芝要先把事情交代下去呢。另一方面也明白,如果此次诱捕失败,下一次想钓姚仙芝难度会加大。
二十分钟过去……
就在她长长叹息,准备离去时,那抹裙摆飘逸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车上说。”
甘砂跳下车,嘎地一声磨刀一般,替她推开滑轨门。
姚仙芝面露犹豫。
甘砂哂笑,“芝姐,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扭扭捏捏,不太像您的风格呀。”
姚仙芝攥攥拳头,像愤怒也像自己鼓劲,语带威胁:“我可警告你,我通知过别人,要是她们联系不到我,电视上出现的就是你的通缉令。”
“得了吧,我就是跟你谈个事,说得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一样可怕。”
甘砂往车里点了下脑袋,示意她赶紧的。
姚仙芝提裙而上,才钻进一个上身,甘砂忽然往她臀部一推,整个人胡乱塞进车里。甘砂紧随其后,爬进去压住她,眼疾手快先堵住她嘴。
“你不挣扎我就不会伤害你,否则――”
甘砂从大腿内侧拔出一把弹簧=刀,刀光晃过女人恐惧而瞪大的眼。
姚仙芝也是惜命的,四肢停摆,放弃挣扎。
甘砂试探性稍稍松手,人确实没有伺机吼叫,她迅速抓过前排椅背口袋里备好的毛巾,强行塞她嘴里。
“为了我俩的安全,先不好意思了……”
然后掏出扎带束劳她反剪的双手,脚也没落下。最后从她的百宝囊捞出一只过时的手机,耳塞塞她耳朵里,打开手机音乐。
姚仙芝的听觉范围被阻断了,耳旁只有音乐,音乐,无限欢快的音乐。
她想到一些电影里,音乐一旦停止,炸=弹就会爆炸。双眼的恐惧几乎撑破眼眶。
“先听会歌,我们很快就到。”
甘砂兀自开口,也不管姚仙芝有没听见,比起威胁,这更像她的宣战口号。
最后,她用布条把姚仙芝的双眼蒙得密不透风。
把人推到后排拆掉座位的车厢里,甘砂退下车,此处停车位紧张,旁边紧挨着一辆suv,身形几乎挡住面包车。屏障完美,应该无人发现。
甘砂回到驾驶座,快马加鞭往十里村方向疾驰而去。
铁门还是那扇红漆铁门,围墙上探出芒果树的枝叶,淡淡夜光下,沉甸甸的果实隐约可见。
阿尔法如门铃大吠起来,片刻后被人喝止,一道黑色影子填满铁门缝隙。
甘砂降下副驾车窗,隔着一个座位盯着门缝。
果不其然,铁门即刻被拉开,大敞而开迎接她。开门的是戴克,那个管家一样的男人。
甘砂将车开进去,没有进车棚,大喇喇停在院子中央,惊堂木一般,把原本寂然的庭院镇压得更是鸦雀无声。
有人从屋里跑出来,一个,两个,aj和白俊飞,也只有那俩,那个瘸腿男人不知道蹲哪个旮旯去了。
待戴克关上铁门,甘砂掀开车后门,围过来的三人看清车厢存货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就连阿尔法也嗅到不寻常,重新吠起来。
戴克立刻弯腰安抚阿尔法,好弄歹弄才把它牵走。
缩在车厢里的姚仙芝感觉到空气忽然通畅,但苦不能言,只发出求救的呜呜声,挣扎起来像一长条会动的碱水粽。
白俊飞注意到严谨安插的耳塞,依然防备,对戴克和阿尔法做出噤声手势,然后打简明易懂的手语:怎么回事
甘砂早曝露自己,并不在意,说:“你们不是想抓奸细吗,这不押来了,找个合适的地方审一审!”
戴克推来一辆平板小推车,车轱辘夹着一两撮细小白色绒毛,可能平日用来装卸鸭子,但清洗得当,没有想象中的异臭。
戴克和白俊飞一人挟着双腋,一人抬腿,把姚仙芝搬到推车上,摆了一个坐姿。
戴克抬手示意通往鸭场的小门,一个人把车推了出去。白俊飞搡了搡aj,无声指指房子方向,应该想让他叫游征出来。aj点头接下命令往回飞奔。
甘砂盖上车门,看着三个男人默契地分工配合,莫名有点艳羡。
“你怎么直接把人给绑来了”
等戴克走出一段距离,白俊飞才小声跟甘砂说。
甘砂之前基本跟他零交流,此刻白俊飞的熟稔像对待一位老友,轻轻埋怨,有点亲昵。甘砂应激性防备过后,也许因为此地曾属己方阵营,她在这里神经松懈许多,没有太过计较。
“不绑着还能请得动这尊大佛”
“……”
走过通往鸭场的小门,甘砂鬼使神差回头后望。
洞开的进户门漏出室内一方光亮,但想象中的身影并未出现。
爬也该爬过来了。甘砂面有愠色,转回头跟在白俊飞前行。
小门连着一条夯实的机耕路,看样子还有其他出口,专门用来拉运货。不远处池塘如躺在地面的镜子,倒影着幽幽清月。两旁草丛里虫鸣声更加清晰,似乎还有萤火虫的点缀,鸭舍里也传来睡前吵闹。
实在普通的乡下月夜,于他们却非比寻常。
戴克把人推进一间仓库,里面堆放农用器具,割草机、锄头、结了丝网的鼓风机等等,空气沉闷滞涩。
白俊飞在门边守了一会,主角姗姗来迟――游征进来后,他妥当拴好门,留aj在门外把风。
“怎么那么久。”白俊飞用口型跟游征抱怨,后者目光却黏在屋里唯一站着的女人身上,丝毫未觉同伴的搭话。
可甘砂的眼神又落在另一女人身上,终于那人挤进眼角余光,也吝啬得不给半个正眼。
“开始了”
甘砂环视一周,戴克抱臂背靠着一根承重柱,一脚踩在柱子上,白俊飞松松垮垮站着,至于剩下那个,甘砂懒得理会。
“我来问就行,都给我好好听着。”
白俊飞觉出异常,抛给被冷落那位一个幸灾乐祸又同情的眼神。游征拿拐杖虚晃他一棍子。
甘砂过去拔掉姚仙芝的口塞和耳塞。嘴巴恢复自由,姚仙芝喘着大气破口大骂:“你这臭婊=子!想弄死――”
毛巾又堵回原来地方,甘砂警告:“我告诉过你,如果你好好配合,我不会伤害你。你再敢叫一句,我把你舌头拔=出来,听清楚没有!”
姚仙芝胸口剧烈起伏,片刻象征性的顽抗后,明哲保身地点头。
甘砂犹豫地再把毛巾拿下,姚仙芝立马道:“这是哪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不会比余瑛心慈手软的人。”
甘砂又把这尊煞神抬出来吓唬人,游征不由皱眉,拐杖有些烦躁地戳戳粗糙水泥地面。
“你为什么要替余瑛做伪证”
甘砂蹲着跟她说话,以防异变时可以及时应对。
“呸!”狼狈的女人没了生意场上仅存那点气度,尽显本性的粗鄙,“我做什么伪证,我说的一切都是亲眼所见。”
“好一个亲眼所见。”甘砂冷笑,“您这么气质出众,我在现场怎么没见过你”
姚仙芝尖叫,“你个婊=子也是同党”
甘砂被这顶脏帽子扣得怒火中烧,掐上她脖子,“我要是同党,路上时候早把你给掐死。”
这一手是使了劲的,姚仙芝呼吸急促起来,但也并非不知轻重,甘砂在戴克放下胳膊想阻止时松开手。姚仙芝呛咳着涨红脸。
“老娘再说一遍,老娘没有做伪证,老娘就是在现场看到那个小妖男了!”
白俊飞扑哧一笑,笑到半路迫于游征眼神逼迫,戛然而止。
“是吗,几点几分,在哪,留什么发型,穿什么衣服,身高多少,体型如何。”
蹦豆子似的发问让三个男人都听呆了。
姚仙芝嘴硬,脖子一梗,生生挺直腰板。
“老娘该说的都跟警察说了,凭什么要跟你重复,你以为你是谁。老娘也警告你,只要明天早上有人发现我不在家里,你就等着蹲大牢吧。”
甘砂讽刺她,双眼微眯,眼角锋锐,“芝姐啊芝姐,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良民,竟然开始相信警方,还要做出头鸟来给警方作证人,你做皮肉生意的烂账跟人算清楚了么你就不怕 ‘红厂’被人掀老底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有人逼迫你指认嫌疑人,而这个人――正好是我们金店的老板娘余瑛女士……”
甘砂一番威胁虽说得阴阳怪气,但结合姚仙芝顾左右而言他的反应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其实也并非一定要姚仙芝承认,她出面作证已成事实,甘砂只想通过她的反应挖出背后关系链。如今看来,确实和余瑛关系暧昧,即使不是余瑛,也是某个想置游征于死地的人。
更重要的是,告诉在场几个男人,叛徒不是她甘砂!
“老娘不认识什么余瑛,老娘再警告你一次――”
姚仙芝嘴又被堵上,仓库安静下来,这次连同耳塞也回到原位。她的耳边又只剩下绝望的极乐之音。
“好了,她现在听不见。”甘砂扶着膝盖站起来,蹲久了双腿微麻,但依然稳住身形,没显弱态。“我带她来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对送你们进监狱没任何兴趣,省得有些人猪油蒙了心给我扣上 ‘叛徒’的高帽。我走了,后会无期。”
甘砂拍掉掌心灰尘,转身欲走。
“哎――”白俊飞叫住她,“这女的怎么办”
甘砂驻足,侧头:“你们不是想钓鱼么,我把鱼线送来了,你们又有现成的鱼饵,想钓起深海大鱼岂不是易如反掌”
甘砂大步流星往门边去,吱呀一声拉开仓库的木门,动作太大,板灰速速掉落,害她险些呛咳出来。
守在外头的aj见人出来,里面人又无一动作,两边掂量后,屁颠颠跟上甘砂。
“哎姐,你谈完啦图图呢,图图怎么没跟你来,她一个人安全的吗”
刚才费劲说话似乎耗尽她的言语库存,甘砂略一抬手,示意他别跟了。
虽然甘砂刀子嘴豆腐心,但此时此刻眼瞎的都能看出来她不愿被打扰,aj踟蹰一瞬,没有再追。原地停了好久,反而身旁人影掠动,有人超过了他。
甘砂回到面包车里,重重摔上车门,拧开钥匙,操作台发出叮叮的警示音,油箱那格红色图标不停闪动。
没油了。
可是她白天刚加满了油,难道一路漏了甘砂烦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准备下车检查。
而此时正面挡风玻璃里,一个拄着两根肘拐的男人,手里还拎着一只方形黑色塑料桶,看得出很沉,步履艰难朝她走近。
当然沉了,里面都他妈是她的油!
甘砂愤怒地推开车门跳下来,大步逼近他。等人到触手可及的距离,她发狠往他胸膛猛推一掌。游征手提重物,来不及躲避,大概也不想逃脱惩罚,他失去平衡,油桶落地,人也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甘砂不甘心,跳到他身侧踢他屁股。游征灵活一扭腰,避开了。但他这一躲,就像躲避自己的过错,自己平安了,倒给甘砂心头怒火添了把柴,噼里啪啦烧得更旺。
甘砂再度抬脚,游征反射性地拿肘拐格挡,这一下简直把怒火引爆。甘砂一把夺过肘拐,棍打眼瞎狗。
游征识趣了,生生挨了两棍,给人败火。那边终于有所消停,盯着手里东西发愣。
甘砂这才注意肘拐的颜色,纯粹的黑,像远处的黑夜,像他的眼眸。当下更是泄气,又恼又怒,把肘拐甩到一边。
游征寻到突破口,麻溜地爬起,用仅剩的一根肘拐稳住身形。腰微微弓着,小心翼翼盯着她,姿态诚恳:“这肘拐挺好使的。”
他示范性地戳戳地面。
甘砂横了他一眼,却没再动手打人了。
游征再接再厉,说:“两百五十――”
甘砂应激道:“骂人呢你!”
“――我的那份。”
甘砂恍然大悟,之前心心念念的数额,就这么忽然砸到头上。
游征再把自己挪近一步,蹭到甘砂身边,依然弓着背,抬眼瞅她沉思的表情,模样十分讨好。
他提升价码:“三七分”
甘砂豁然抬眼。
游征知道说动了,咧嘴而笑。
她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笑,笑纹流畅,看上去非常用力,但又极度自然,不掺杂一丝违心与做作,很容易感染人,让人讨厌不起来。
甘砂立刻扭开头,低声咒骂:“总有一天你会把自己作得一分钱也不剩。”
她过去提那桶油,游征急吼吼拦住,按住她的手,“怎么还要走不是原谅我了么,嗯”
甘砂拨开他温暖的爪子,“图图还一个人在宾馆,我得回去。”
游征不容抗拒地再次抓住她,“回什么回呢,这里是我们的营地,哪都不许走。”
他扬声道:“aj,小白,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把她妹妹给接过来。”
一直躲在通往鸭场小门外的两个男人终于可以冒头,如浮到水面的鱼喘了口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