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章

作品:《劫道

    甘砂走后不久,图图一个人离开宾馆。

    晚上八点多的光景,吃晚饭太迟,宵夜太早。她一路提防可疑的小尾巴,走过两条街来到去过几次的那家烤鱼店。

    纵然暑热难耐,这家烤鱼店的热度也比气温高一个等级。露天的地坪上方的挂着一个个灯泡,梨子的形状散发的橘黄色灯光,给食物染上可口的色彩。

    “美女,几个人呐里边坐吧,还有位子呢。”

    一手捏着菜单硬板的大妈朝里边的过道比划。

    图图四下张望,宴席排场一样的地方,终于在每一桌的腾腾热气间找到一只举起的手。

    白俊飞在和她示意,嘴型喊着“这里”。

    四人桌的烤鱼台只坐了白俊飞和aj,鱼还完完整整,不知道是否还在等人。

    图图在aj拉开的椅子坐下,问:“怎么就你俩,yoyo哥呢,不是说他也来……”

    aj忙着痴笑,还是得白俊飞来控场,打趣她:“yoyo不来你就不来了”

    图图低头摸摸鼻子,哼了一声:“你们这是鸿门宴吧。”想起今天被扫地出门,图图与甘砂同仇敌忾。

    “哪敢啊,我们要是有半点歪念,你姐不得削死我们。”白俊飞说,“对了,你姐咋肯放你出来了,不会是你偷偷瞒着她吧”

    图图板起脸,“要你管,说,你们今晚叫我出来到底想干嘛”

    甘砂不好对付,这妹妹伶牙俐齿的也不是省油的灯。

    aj开了一罐凉茶,递给图图,跟白俊飞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小飞哥,你好歹让人先喝口凉茶润润喉啊,这么凳子没坐热呢就赶着跟人家叽叽一大堆。”

    一路走来,图图也确实口渴了,插进吸管喝上。白俊飞消停一会,给她递了套热水涮洗过的餐具,说:“你跟你姐都是干脆利落的人,我也不拐弯抹角,就想跟你打听一下,你姐现在是个什么态度有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

    图图拈着吸管捣了捣易拉罐底部,秀眉微蹙:“你们先主动赶人还来问什么态度,是不是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白俊飞和aj对视一眼,这一出的确像唐三藏招亲虚情假意了。还是白俊飞作为代表开口,十指交握停在第二指节处,不禁佛了佛,“既然你肯同意出来见我们,我们也拿出诚意。是这样的,你yoyo哥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aj瞥了白俊飞一眼,仿佛在质疑那个“深刻”,表情怪异,啼笑皆非。

    “所以想让我们来探探口风,你姐……还有没可能给他机会,合作”

    白俊飞把其中干系摘得一干二净,他就是一个传声机,来替当事人传话,至于两人因何交恶如何化解,实在与他无关。

    图图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让他亲自跟我姐负荆请罪,想道歉连脸都不露,没半点诚意。”

    不知为何,虽然她和甘砂同一阵营,一旦把游征和甘砂扯一块谈论,心口总聚起一股气,不上不下,闷得难受。

    白俊飞看到转机,双眼一亮,追问道:“这你姐说的负荆请罪就可以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

    白俊飞琢磨一遭,说:“那你回去帮忙打听一下你可能不太清楚现在形势,人多力量大,yoyo还是挺乐意和你姐合作的,别说负荆请罪,再让你姐打断他一条腿都乐意。是吧aj”

    aj一直盯着图图出神,这会动起筷子略略翻搅烤鱼,确认没有粘锅。

    “先吃鱼吧,都要烤烂了。”

    白俊飞在底下踩了他一脚,aj脖子一梗,默默端碗吃鱼,摆明不想浑水。

    白俊飞只好孤身上阵,豁出去地说:“妹子,我也跟你直说了,现在情况你也大致了解。”他略微压低声音,“追杀的人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上门。我不怀疑你姐的能力,我还挺佩服她的。但是现在她得多分一份精力保护你,你们两个女人势单力薄,很容易让对方逮住漏洞得逞。所以,我们得把握一切机会,促进双方合作――现在主要看你姐的意思――你也听过一根筷子容易折,十根筷子难折断。”

    这话表面听着有道理,仔细想来让人不禁牙关打颤。

    图图拈起的筷子犹豫没有下手,“我虽然不清楚我姐具体做的事,但yoyo哥现在的身份……”

    金店劫案嫌疑人。

    没出口的七个字在三人脑海里转了一遍,周围人声鼎沸,他们耳边却只有这一隅的安静。

    白俊飞对齐筷子,轻叹一声:“这么说吧,其实你姐跟yoyo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如果yoyo掉坑里,你姐也跑不开干系。”

    aj从碗里抬头,惊诧地望过来,似乎想洞察白俊飞是否使诈,这番模棱两可的言辞他也是第一回听见。

    图图果然踟蹰起来,眉心微皱,筷子在碗底戳了戳,有点失神。

    白俊飞瞧着收效尚佳,语调放松起来,筷子挑起一块鱼皮,宽慰她:“要不要冰释前嫌,拿主意的是你姐,你只需要传达一个信息,yoyo有心负荆请罪,就好了。只是传达消息,算不上背叛你姐。嗯”

    aj趁热打铁张罗着:“吃鱼吧,这鱼肉好吃呢。”

    白俊飞最后一句话洗脱了她今夜擅自行动的罪孽感,图图筷子伸进了烤盘里。

    甘砂走过去检查图图的床铺,床单只皱了一块,应该是先前坐的,没有其他挣扎的痕迹。图图应该是主动离开,至于去了哪――她检查了手机,没有她的任何漏接电话和短信。

    按理说图图也是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不至于作出什么鲁莽的行动。

    但甘砂不得不往坏里想,有人设计绑架,以图图做人质要挟她。

    她要下楼查监控,看人几时离开的。

    甘砂咬咬下唇,转身要去开门。

    几乎是刚触到门把手那一瞬,外面有人滴门,推了进来。

    甘砂赶忙让到一边,看清来人,禁不住来气:“你上哪去了!”

    图图被吓得愣神,脖子缩了缩,无措又无辜。

    “我、我就去吃了个……宵夜。”图图心虚地低下头,反手掩上门。“姐,你回来了,事情还顺利不”她故作笑颜。

    “除了你一声不吭失踪,还是挺顺利的。”甘砂恨恨地说。

    图图绕开她回到床边,低头边脱鞋子边含糊道:“我就是吃个宵夜,也没去哪。”

    甘砂咽下溜到嘴边的教训,既然人平安回来,她也不想再喋喋不休。以后两人朝夕相处的日子还长,她不想把关系闹太僵。

    “以后去哪告诉我一声,你这么突然消失会吓坏人。”

    不等她反应,甘砂紧绷的肩膀垮下,拖着一身疲惫进了洗手间。

    图图拿鞋的手卡壳,弯腰默默把鞋子摆回床底,血液冲脑的短暂的一瞬,她双颊炽热。

    甘砂扶着洗漱台,倚着大理石桌沿,对着镜子放空。

    镜中的女人一路风尘,头发已有少许凌乱,双眼略显困顿,淡化的妆容也掩饰不掉那几分憔悴。眼尾开始出现细小的皱纹,也差不多到年龄了。

    甘砂卸了妆,扯开橡皮筋,抖散头发。习惯性往鬓边捋时,手忽然改了一个方向,直接往后。左耳朵往上约五公分处,头发下一道长约六公分癜痕疙瘩露出来,光秃秃的没有半根头发。

    甘砂食指轻轻抚摸,疙瘩似乎变成某个开关,记忆模模糊糊漏出来。

    小孩,光头,闪光的球,碰撞,血液。

    所有现的人都是无面孔、无特征性声音的影子,所有场景都变成潦草的速写。

    甘砂总是想起这些记忆点,但一直无法将之串成完整的因果链,像是记忆割裂,她只捡到一些碎片。妈妈告诉她,疤痕是六岁时玩耍磕伤。可甘砂毫无记忆,甚至后面捡到的碎片,也不确定属于真实过往还是臆想。

    妈妈的面孔猝不及防浮现,甘砂眼神黯淡下来。她匆匆洗漱,回到了房间。

    图图原本半躺,见她出来,立刻坐起来,一副倾诉欲旺盛的模样。

    甘砂眼角余光晃过,并未正眼瞧她,撑着床板慢慢躺下。

    “一会睡时关灯。”

    图图:“……”

    即使熄灯,宾馆外头是马路,虽不是主干道,通明的路灯光从窗帘缝漏进来,天花板变成灰蒙蒙一片。与乡下货真价实的黑夜自然不同,车胎噪声也顶替了牛蛙咕呱和夏虫,平添一份季节性的烦躁。

    图图冲甘砂那侧躺着,手臂曲起枕着,小心翼翼叫了声:“姐”

    无人应答。

    但图图直觉甘砂没睡着,也许只是在生她的气。图图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其实我……今晚是去见了小飞哥和aj……”

    依然无声无息。

    图图咬咬牙,当她是树洞,“他们的意思,yoyo哥认识到错怪你了,所以、他想负荆请罪……我只是传达个意思,要不要原谅还是你说了算……不过,如果有多一些人做同伴,你也不用那么担心我了……”图图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含糊像梦呓,不死心地叫了声,“姐”

    次日一个白天,甘砂都巧妙地把图图的欲言又止彻底堵回去,东扯西扯一些无关紧要的。最后提起“百亩仓库”,图图才在灾难的回忆里泄气。

    夜幕降临,夜色掩盖许多暧昧的罪行。甘砂又穿起昨晚那套裙子,跟图图说可能天亮才回来。

    图图脑中浮起尴尬想象,不好多问,只保证自己再也不会乱跑。

    甘砂嫣然离开,开着那辆二手面包车,往“红厂”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