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现时, 紫薇宫中传出阵阵嘶喊声。皇后临盆了，比胡太医预计的产期要早了数日。

    “太医！胡太医！不是说产期在十五日后吗, 怎么生生提前了这么多日”胭脂掀起帘子, 这些日子, 胭脂一直守在皇后脚榻边，就是为了防止皇后早产, 可是谁晓得竟早了这么些日子。

    胡太医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 哆嗦得话也说不全：“这......这早个几日，也是常有的事。”

    胭脂忽地想起一件事, 愤愤地看向胡太医, 低声问：“那皇后肚子里的是男......可是准的”

    胡太医点头如捣蒜：“那自是准的, 下官敢打包票，若不是皇子, 娘娘尽管将下官的脑袋拿去。”他家数代的妇科圣手, 太子妃当初生皇上时便是他老爹号的脉，一语就道出了男胎，自然不会出任何纰漏，只不过这料错日子嘛......胡太医偷眼瞧了瞧胭脂和皇后, 锦被中间高高地鼓起，月份是绝对足了, 就算早生数日也没什么大碍。

    忽而, 从那纱帐中伸出一只细瘦的胳膊，皇后虚弱地喊着：“胭脂......胭脂，去告诉本宫的父亲......”此刻人多眼杂, 许多话自是不那么容易说出来。

    胭脂打量了一眼四周，先是将胡太医赶出去，接着点了一个宫女：“优檀，你过来。”

    优檀将端着的盆子放下，皇后朝她招了招手，她立刻识相地跪在床边。皇后与她一番细语，旁的人各司其职，胭脂四处张望，皇后一发动，紫微宫的灯便已全部亮了起来，小太监已经去请皇上。

    皇后嘱咐完优檀，又问：“皇上可来了”她紧紧盯着胭脂的眼睛，只有自己这个陪嫁宫女才是最可靠的，如今她躺在床榻上生产，一脚踏进鬼门关，能相信的人也只有胭脂了，何况，她们的“大计”还未完成。

    胭脂自然知道皇后在担心什么，外头昏昏沉沉的，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来，紫微宫笼罩在一片暗地中。

    “皇上一会就来，娘娘放心。”胭脂替她拢了拢被子，皇后握住胭脂的手，头上的汗不住地往外渗，面上稍稍放心了些：“去叫稳婆来，这满宫的人，本宫只信你。”

    胭脂转头瞧了一眼皇后，她躺在锦被中，呼吸沉沉地，整个人苍白而紧张。

    “倘若皇后难产，切记一定要保小，这个孩子是我大梁的太子。事成之后，你便是我李家的功臣。”胭脂忽然想起在南华寺时，李国公大人在与皇后交谈完后，将自己叫出去，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瞧了瞧天色，皇后产期提前这么多日，不晓得李国公大人是否来得及准备。

    可是机会只有一次。

    远处一抹亮黄，她面上腾起点点喜色，正要走上前去，却听为首那人说：“将紫薇宫围起来。”

    适时皇后在里头惨叫了一声，想是生到了困难处，胭脂慌忙跪下，声泪俱下地控诉道：“陛下这是做什么，皇后九死一生在里头为您生孩子，您却要为了一个婢子置娘娘的死活于不顾吗她可是您的结发妻子啊！”

    齐润冷嗤：“有了这个孩子，怕是朕这个皇上便不那么重要了。”

    他走出一段距离，快到了紫薇宫门口，又转过头，露出森森笑意：“李国公快到螽斯门了吧。”

    胭脂惊愕地抬起头，看着齐润远去的背影，双手无力地垂下，皇上难道都知道了

    那么李国公还有胜算吗

    螽斯门

    李国公想起了当年，那晚父亲只说有事外出，嘱咐他和母亲就在家中，不要随意外出，于是他乖乖地待在家中，以为明日会和过往的无数个早晨一般，父亲带着得胜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朗声说：“夫人，我回来了。阿盛，父亲赢了。”

    那晚，母亲忧心忡忡，满面的忧色。他那时不懂，只晓得看着母亲，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说。

    天亮后，父亲再也没回来过。

    祖父隐隐的担忧，大伯母面上显而易见的愠色，愤怒地望着他，恨不得将他和母亲生吞活剥。

    他不晓得自己和母亲犯了什么错，只能局促地随着祖父站在庭院中，像是等待着暴风雨袭来的梧桐，明知落叶翩翩，却还是要坚定守候，他们身后的，是整个家族。

    可是他们一大家子，等来了先皇后，也就是李盛的姑姑的死讯。

    祖父年逾古稀，早已经不得任何打击，父亲下落不明，福祸难料，大伯母脸色苍白，生死仇人般盯着自己，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一家子的祸害！非要将咱们李家人都祸害进去才肯罢休！”

    “弟妹，你大哥他劝了二弟多少回了，可是他居功自傲，完全不将陛下放在眼中，你可知，薛氏大军溃败，陛下就是这江山名正言顺的主人，二弟怎争得过他！”

    李盛听得迷迷糊糊，只隐约听着些什么“江山、主人”，而后便是母亲永无止息的哭泣声，像是夏天六月的黄梅雨季，阴阴沉沉，淅淅沥沥地落了一个月。

    连屋子里都是母亲眼泪的咸味。</p>

    记忆有些混乱，李国公晃了晃脑袋，又清醒了过来，他瞧着眼前的螽斯门，眼里露出狂热的向往。

    这是天子才能登临的城楼，先皇登过，昭太子登过，现在的陛下也登过。

    既然他们能登得，他有什么登不得的呢天下乃旷世宝藏，一向是能者居之。

    他摸着螽斯门朱红色的大门，此刻已是完全敞开，守门的两个戍卫道：“国公大人来了。”面上堆着讨好的笑。

    李国公微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只要过了今晚，他就是这座皇宫的主人。再怎么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也是一只牛犊，想成为虎，齐润还嫩得很。

    先时在南华寺时，他便已得知，皇后这胎是个皇子。其实不是皇子也无所谓，他有的是办法，将那个孩子变成“皇子”。

    “今夜皇后生产，皇上就在紫微宫，咱们冲进去将皇上杀了，扶立幼主登基，这天下便是我与爱卿们的了。陛下不仁，轻待老臣，天下得而诛之。”逼宫之前自然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李国公轻蔑地笑了笑，瞧着身后的一众人，龙精虎猛，个个以一敌十。

    这一百多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擒贼先擒王，只要能够率先掌握主动权，人多人少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就比如说舒王齐彧，先皇生前，他掌握着一方重地，手中数万精兵强将，整个厉州皆听其号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头隐隐有盖过之势，朝中也多有老臣劝先皇力四皇子舒王为太子。

    可他如今又落得个什么下场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是亘古的道理，先皇除恶未尽，李国公想到此处笑了笑，想必在先皇眼中，凡是挡着他子孙后代脚步的人，皆是恶吧。

    只可惜先皇去的太早，否则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谋划到这日，这也算得上是上天庇佑的。

    他正想着，面前的火光欲盛，李国公遮住闪着他眼睛的火光，看向逆着火光的那人，一双促狭的眼睛，目光中满是嘲弄，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

    漫天的火光。

    抬头望城墙，转头缝隙中露出一张张冷酷的脸，箭头瞄准他们，只要那人一声令下，他们这一百多号人顷刻间便会成为中了猎人计谋的计谋，万劫不复。

    “国公爷，失算了。”薛采好整以暇，他从前是个小小的店铺伙计，而今大权在握，瞧着那些曾经位高权重的人此刻露出一种惊慌失措的表情，真是......无比的惬意。

    总有一日，他要齐彧跪在自己的脚下，为孟绣讨一个公道。

    “成王败寇。”李国公眼中的希望再不能燃起了，他遇到了他父亲那时遭遇的窘境——可能更糟，父亲还有一个身为皇后的妹妹为自己求情，宁愿自裁也要保住李氏全族。

    可是现在的皇后......李国公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女儿啊，狠毒有余，聪慧不足，倒是像极了自己。不过皇后还有一个孩子，齐润应该会放过她吧......

    他也没有成算，齐家的人，对于自己不在乎的人，一向心狠。

    “放箭。”薛采没有留情。

    他亲眼看着一簇簇的箭矢放出去，螽斯门前染成一片血色。

    一切都结束了。

    李国公说的没错，成王败寇，如果是自己，绝不会这么愚蠢，以命相搏之事竟做的这么草率。

    与此同时，齐润也远远听着螽斯门那里的响动。

    螽斯门离皇后的凤殿最近。

    女人生产，多半是要耗费大半日时间的，皇后分娩，又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若无意外，自己必定会整日守在皇后宫中，直到皇后平安生产。

    李国公再趁机笼络把守宫门的卫士，得以偷偷带人进来，然后冲到紫微宫将自己一刀杀了，群龙无首，燕京中的舒王已疯，显然不堪重任，恰好皇后又生了皇子，这皇宫中唯一的皇子，恰系嫡出。

    嫡长占了个全，就是有人反驳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届时便说皇帝暴毙，小皇子临危受命，李国公便成了帝国实际的掌权人。谁会在乎一个死人的利益呢譬如先帝，在世时何等威严，无人敢触逆鳞，可是死后，竟有这么多人露出獠牙，妄图掌控他的江山，祸害他的子孙。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陛下，孟姑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