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作品:《承欢》 出了皇后的紫薇宫。
齐润走在她前面, 他走得缓慢,留下的背影是宽阔的, 是安稳的,身后的小黄门远远落在后面。
孟绣觑见他的手, 捏成一个拳, 藏在衣袖下,背脊挺直, 她想, 无论齐润怎么变, 对她, 似乎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的。
她感激他, 可孟绣心里更清楚, 那短暂的悸动并不是所谓的欢喜, 更不会是爱。
就算是, 也全然不作数。齐彧的名字在她心头飞速的地晃了过去,她蹙紧眉头, 将那恼人的名字挤出去,却仍是止不住地想到,兴许齐彧已经去往封地平京了。
她困在这深宫里,恍若聋哑的囚徒。
前面的齐润微微顿住了,孟绣也不再向前走, 他们二人之间保持了一个既淡漠疏离又不太遥远的距离。
粉色的纱裙被风吹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扬在脸上,齐润缓缓走过来, 又极具温柔地拨开她面前的一绺头发,然后别在她耳后。
她的耳朵小小,耳垂却很厚,珠圆玉润,小巧可爱,小时候阿娘说,我的阿绣是个有福气的。
可是这么些年,究竟也没等来阿娘说的福气。
齐润的手欲抚上她的脸庞,孟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连同齐润面上浅浅的微笑,转而像是受了伤的少年,表情有些微的破碎。
孟绣低着头,不发一言。
“阿绣,朕不会让四叔活着离京的。”
少年天子,脾性越发的任性倔强,她还是看不透他,他们都变了。
齐润甩袖而去。这一点他们叔侄二人倒是很像,一言不合就兀自生着闷气,总也不肯给人解释的机会,只是她私心里总是把齐润当作要不到糖吃的少年,而齐彧,是一个令人心颤的男人。
霸道自私,巧取豪夺。
皇后生产之期在即,这是齐润的第一个子嗣,若是皇子,说不得是要继承大统的,是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经此一遭皇后当是不敢再派人来传唤的,只不过为以防万一,齐润还是叮嘱孟绣,叫她近日来不要出月华宫。
“今日的菜怎么又净是素的,连着几日了,连点荤腥也不见,这孟姑娘可是皇上要关照的人,尚事局那帮人究竟怎么做事的。”
孟绣在内殿绣着帕子,描了海棠花的样子,团团簇簇的,莫不喜庆。
彩青进宫最早,性子也最稳重:“六局一司尽归皇后掌管,你说这话是不要命啦”
那小宫女吓得立刻缩了缩脖子,外头静了会。
案几上摆着样式精美的芙蓉糕、绿豆冰糕,她伸手捏了一块,咸得过头了,孟绣赶紧将手里的糕点撂在盘子里。
尚事局敢这么怠慢,除了受到皇后的“提点”外,孟绣再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了。
只不过她是吃惯了苦的人,这点刁难倒是算不得什么。
“彩青。”她往外头唤了一声,彩青撩了帘子进来,笑道:“孟姑娘什么事”
她将手中的帕子扬了扬:“做帕子。”
从前在王府中,尚且波云诡谲,暗箭不断,何况如今是在这步步为营的内宫中。
况且皇宫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彩青攥着线头,却迟迟不肯下针,摆明了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彩青,什么事”
彩青紧锁着眉头,忽然道:“孟姑娘,这么下去,总也不是个事。六局一司,除了苏姑姑手下的一司和尚寝、尚功两局,其余四局对咱们月华宫处处刁难,现如今还好忍受些,奴婢怕......”
孟绣垂下眼帘,淡淡道:“你是怕,她们变本加厉,月华宫招架不住,宫人们人心惶惶。”
彩青的意思大抵如此,孟姑娘既然同皇上的情谊非比一般,想来日后定是要封个妃子什么的,那么不如请孟姑娘在皇上面前提上一两句,这样月华宫中的奴婢们,日子也过得松快些。
孟绣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她亦不过是个牢笼中的人,这富丽堂皇的月华宫,便是囚住她手脚的枷锁。
许久不曾听到齐彧的消息,或许是齐润有意而为之,可是孟绣始终觉得,这之后藏了巨大的阴谋。</p>
“孟姑娘,尚食局派人送了汤来。”不是彩青的声音,孟绣推开门,一个面生的小宫女端着食盒,她弓着身子,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孟绣。
奇怪,尚食局的人明明受了皇后的暗示,处处为难她和月华宫众人,今日怎会突然派人送汤来莫非是皇后下毒
孟绣摇摇头,肯定不是的,皇后再善妒也不会做下这样的蠢事,且不说破绽重重,便是她真的死了,皇后也绝脱不了干系,说不定齐润盛怒之下还会废了,毕竟李氏一族树大招风,这可是历代帝王都不能容忍的事,齐润现在不说,不代表他心中没有顾忌。
难倒是他
孟绣心头狂跳,彩青不在,门外只有一个扫洒的宫女,她佯装镇定,拎过食盒,淡淡道:“劳烦你了,就说我收到了。”
她阖上门,背靠着门框,紧紧捏着食盒的两边。
食盒里有一碗冰糖炖雪蛤,还有一盘桂花糖藕,桂花蜜是她自己酿的,封在小厨房里,走之前特地交给了李姑姑,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给李姑姑的,还是给那个人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齐彧功高盖主,野心勃勃,注定不容于世,从前还有先皇,可齐润不是先皇,卧榻之侧容不下他人酣睡。
孟绣挑开食盒,果然还有第二层,一个小小的夹层,只放得下一张纸,孟绣将那纸拿起来,上头的字迹力透纸背,浑然一股苍劲之意,同那人一般,桀骜得很。
“皇后生产之日,西华门,陆直送你回扬州。”寥寥数言,孟绣攥紧了小纸条,手却不住地颤抖,有什么碎了,又有什么在破土而出,她闭上眼,一只手捂在面前,从手指缝里漏出温温热热的,滴在地上。
终于是解脱了。
她是无根的浮萍,飘在茫茫的湖面上,天地悠悠,无她容身之地,她不敢反抗,不敢面对,她渴望有一天,能真正走出家破人亡那一天的所带来的恐惧、无奈还有冷漠。
“阿娘,女儿自由了。”倘若阿娘地下有知,应是含笑九泉了,她要带着阿娘和孟意的全部期望,哪怕任人践踏与不齿,也要像杂草一般,顽强地活下去。
金银细软,她都没有带在身上,是以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左右出了宫也饿不死她。
皇后的产期在十一月,届时燕京已入了冬。
孟绣望着月华宫窗外纷纷扬扬的梧桐叶子,不期然地接住一片,只有凤凰才栖于梧桐,恐怕要有负圣恩了。
她垂下眼帘,宫里宫外一派的寂静,但闻一两声雀跃的鸟鸣,彩青在外头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这两日可得将宫门守好了,切不可放任何人进来。”
彩青进了屋子,见孟绣在窗前发呆,笑着道:“孟姑娘,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瞧着样子,当是件大好事。
孟绣摇了摇头,彩青继续道:“今日尚食局的宋姑姑犯了错,将食性相斥的两种食物呈了上去,幸亏耿太医正为皇上请脉,他一眼便瞧出,两者相克,皇上当即便将宋姑姑关了起来,夺其女官官职。”
彩青笑得高兴,想来平时定是没少受宋姑姑的气,孟绣提醒道:“彩青,慎言!”毕竟是危及皇帝,彩青此言很是幸灾乐祸,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恐怕跑步了一顿板子。
宫里总是这样,处处需谨言慎行。
彩青也是几年的老人,当即意识到自己的错处,立即正色道:“孟姑娘训的是,彩青忘形了。”彩青要给孟绣行礼,被她止住了。
都是人下人,又何必分什么主子奴婢呢。
“彩青,你不必拿我当主子,我和这深宫内院终究是无缘分的,皇上再过不了多久,定会放我走的。”其实这话从第一天进月华宫时,孟绣就对彩青说过。
可是月华宫的人仍是拿她当主子谨慎对待,好似要伺候她一辈子的模样。
孟绣当然知道,一个奴婢的前程尽数掌握在跟的主子手里,倘若主子高升了,做奴婢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就像朝堂上的那些臣子,若是自己效忠的皇子荣登大宝,那自己就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反则就是叛党。
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然而月华宫的人跟着她,终归是没有前途的。
彩青不言语,这丫头总是固执得很。
孟绣问她:“你方才说,近日来怎么了”
是听见自己方才在外头说的话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可以瞒着的事情。
“皇后娘娘去南华寺礼佛,舒王侧妃无人管束,恐会到月华宫来。”
成雪也是身怀六甲之人,她的父亲锦衣卫指挥使成叶,在新帝登基后就被罢免回家,赋闲了。
孟绣拧起眉心:“她身子重,怎可到处乱跑,到时候出了事可怎么办”
舒王侧妃,看起来无关紧要,却随时可成为一个致命的引子。
有她在宫中,无论齐彧心中究竟在不在乎她,终归会投鼠忌器,害怕落了天下人的口舌,可若是成雪死在宫中,那么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对象只能是皇帝了。
这是一场博弈,总有人会输。
“皇后怎么会在此时离宫”然而孟绣诧异的,却是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