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更

作品:《承欢

    到了傍晚, 一队宫女掌着宫灯鱼贯而入,粉色的衣裙随风摇曳, 宫里的服制,宫女们用的皆是锦州的轻纱, 材质上好, 风吹起来时飘然若仙,是燕朝时的仕女风格。

    齐润最喜欢燕朝的仕女图, 说是翩若惊鸿, 自有一份超然在里头。

    她回头望了一眼偌大的舒王府, 冷清萧瑟, 往日荣景不复再现, 不知怎的竟有一丝心酸, 有滴泪不经意地蛰伏, 只是怎么也落不下来, 再也不要哭了,她做到了。

    宫女们备好了轿子, 随行的公公喊了一声起轿,她便往那富丽堂皇的大内中而去,前途未卜,生死不知。

    “姑娘,螽斯门到了, 从现在起得步行。”

    她强笑了一声,这内御无极,还是头一回来, 说话的宫女自报家门:“奴婢叫彩青,姑娘这边请。”

    轿夫收了轿子,不知往什么方向去了,沿途红墙黄瓦,一个活人也没有,便是偶尔遇到活人,也不过是眼睛直坠在地上,小声大步地往既定的地方去,形同鬼魅。

    森严无匹。

    彩青带着她走到一处屋宇前,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请,苏姑姑在里头等你。”

    孟绣想再问些什么,可那些宫女再不肯说话了。

    她小心地推开门,却被一双手扯进去,迎面便对上一双爬满了皱纹的脸,脸上的那双眼精明得吓人,手如铁钳子般紧紧箍住她,令她分毫也动弹不得,然后有人卸去她的发髻钗环,衣裙腰带,孟绣被人按进了一个池子里。

    孟绣怕水,这池子太大,那些人拽着她的臂膀只不过不想让她完全淹没下去罢了,可是鼻子里,嘴里不断地沁了水进来,即便知道这里是皇宫,孟绣却也顾不得所谓的体统、礼制,只一个劲地高喊:“放开我!救命!”

    过了很久,那些人消失了,池子上浮了一层的玫瑰花瓣,孟绣从水里露出头来,正对上一双深暗的眼瞳,那人身着明黄色龙袍,腰间缠了条蓝宝石腰带,头顶的发只用一根玉簪固定,凤眸微挑,朝她露了个温润的笑。

    齐润慢慢走过来。

    衣服在那边的架子上,孟绣够不到,只能多捞些玫瑰花瓣在面前,却不过是一叶障目,掩耳盗铃。

    主仆多年,从未有如此刻,坦诚相待。

    孟绣鬓边的头发被水打湿了,齐润想去替她撩起来,别在耳后,不妨被她躲了过去。

    他温声道:“阿绣,我说过你永远是我的人。”

    然后耳边传来落水声,齐润脱了外裳进了池子。

    孟绣往角落躲去,却不过是无济于事。

    她早已被他,尽收眼底。

    齐润喑哑着声音,拥住孟绣,她不是未经人事的稚子,是以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齐润他的灼热,滚烫坚硬,状似无意地在她身上磨蹭,他亲了亲她的鬓角,声音愈发不正常:“阿绣,我等了好久。”

    “啊!”大殿内传来一声痛苦的喊叫,守在外头的黄内官焦急地询问:“陛下,可是有事”

    齐润怨恨地看着孟绣,她却别开脸,好似在逃避。

    “阿绣,踹坏了,你后半辈子和谁过去”他不但没有生气,还装作无事般对黄内官道:“守好你的门。”

    那一脚被水中的阻力挡了几分,可力道有多重,孟绣是清楚的,齐润都已经痛得站不住了,却还是死死将孟绣圈在怀里:“阿绣,你知道吗,我好痛苦,四叔觉得皇爷爷不在乎他这个庶子,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皇爷爷对我下的最后一道旨意,他英雄一世,临别前竟对我低声下气,只为了保他一命。”

    齐润顿了顿,忽然提起声音来,目光也变得狠厉无比:“四叔想要我的命。”他亦是。

    “你变了。”她轻轻道。

    齐润反驳:“我没有!变的是你,你从前那么爱我,可是为什么你去了四叔府邸,却对我不屑一顾了,你喜欢他”

    孟绣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没有爱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她只是,不想卷进这场是非局。

    从昭太子骤逝,齐润便不再是那个言笑晏晏,温和从容的皇长孙了,他是天下之主。

    齐润坐在池边缓了一会。

    池子里的水渐渐冷掉了,孟绣冻得打了个喷嚏,齐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要不要出来衣服在那边,朕保证不偷看!”

    孟绣不相信,可是别无他法。

    “你转过去。”孟绣咬了下嘴唇,又觉得自己的口气显得有命令之嫌,很是懊恼,敢这么命令当朝皇帝的人,她估计还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倒也真是不怕死。</p>

    谁知齐润很乖顺地转过头。

    一阵破水声,齐润忍不住轻笑了记,脑后传来孟绣惊慌的声音:“不许转过来!”

    他笑着答好。

    片刻后,孟绣穿戴完毕,苏姑姑给她准备的,是一套宫女服,同方才迎她进宫的宫女们一样。

    她皮肤白,腰又细,秾纤合度,硬生生将普通的宫女服穿出了妖姬的风情万种。

    齐润愣了半晌,突然感慨道:“朕的阿绣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孟绣不说话,齐润懊丧地揉了揉眉心:“只是想逗逗你,朕觉得很累。”

    他不过大自己一岁,却早早地挑起了帝国的担子。

    她细细打量齐润,方才无暇顾及,此刻凝神看的时候才发现齐润的身形消瘦了些,眼里血丝尤甚,想来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

    国丧耗时耗力,齐润不愿假手于人,亲自治丧,誓要将先帝的丧礼办得盛大体面,另一则,先帝待他和昭太子实在不薄,于情于理,齐润都应在天下万民前为一表率。

    于是她靠近了齐润,拿了袍子替他盖上:“陛下是天下之主,切不能因奴婢而病了,奴婢受不起。”

    她面色恬淡,齐润恍惚一瞬间又看见了从前的那个孟绣,体贴、温柔,对他关怀备至。

    他忍不住抱了抱孟绣:“朕知道,你不过是惧怕四叔,你对朕,终是有感情的。今后便好了,你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包括四叔。”

    “皇上,守灵的时间快到了,舒王和各位王爷都在了。”黄公公扣了扣门,示意齐润该去沐浴更衣,前往前朝守灵。

    他面上现出一丝歉意:“阿绣,朕要走了,安置的事问苏姑姑便好。”齐润指着门外,苏姑姑一直在那里,孟绣点了点头,照这个情形,齐润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留在宫里,若是强行违逆恐怕平白遭受天子之怒。

    齐润一离开,方才那些宫女便又鱼贯而入,苏姑姑双手交叠在小腹上,面无表情道:“姑娘随老奴来。”

    宫里地界大,苏姑姑领着她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这儿倒不似方才在长廊那里死寂,忽然苏姑姑顿住了脚步。

    “太孙妃将舒王侧妃召进宫中做什么,那妇人疯疯癫癫的,还怀着孩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这些下人。”原是齐润正妃宫里的奴婢在抱怨。

    苏姑姑轻咳了一声,那说话的宫女声音戛然而止,连滚带爬地跪在她们面前,径自扇了自个儿两个巴掌:“苏姑姑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另一个没说话的颤颤巍巍站在一旁,看来是领教过这位苏姑姑的厉害的。

    苏姑姑冷哼一声:“内宫重地,岂容你等随意编排主子拖下去,杖责二十。”

    说完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将那人拖下去,那宫女一壁求饶一壁喊:“我是太孙妃宫里的人,您不能动我!”

    苏姑姑拧着眉心,对着执行杖刑的两个宫人道:“再加十杖。”

    一棍子下去,那宫女叫得好不凄惨,不住地哀求:“姑姑,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求姑姑饶奴婢一命!”执刑的宫人手下毫不留情,棍子与皮肉相击发出闷闷的响声,那宫女求饶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旁边的那宫女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苏姑姑睨了她一眼:“你去那边跪到明日早晨。这回再不敢有人违逆,仗着是太孙妃宫中的人威胁苏姑姑,那小宫女立马乖巧地苏姑姑指过的地方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连腰杆子也不敢弯。

    夜里寒气重,那小宫女只跪了一阵膝盖便忍不住抖了起来,另一边被杖责的宫女早没了声音,只剩下棍子一下下打在皮肉上,像厨房里砧板上的猪肉,孟绣忍不住瞧了眼那宫女,屁股上血红一片,若是不好生将养治疗,怕是过不了多久便可以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了。

    孟绣忍住想吐的欲望,低头看地,任由苏姑姑面不改色地带着她和宫人们往前走去。

    月华宫

    苏姑姑弯腰,恭敬道:“孟姑娘,今后您便住在这儿。彩青和这些丫头们都是伺候您的,有什么吩咐可叫彩青到内司局知会奴婢一声。”

    苏姑姑走后,彩青便为她收拾内殿,孟绣来时什么也没带,但是月华宫内衣裳珠钗一应俱全,早有人打扫过,彩青也不过是再查看一遍。

    孟绣忽然想起方才那个宫女说的话,成雪被传到太孙妃宫中,究竟所为何事呢

    齐润没理由容不下自己四叔的孩子,除非那孩子是她孟绣的。

    莫非......太孙妃是将成雪认成自己了她晃了晃脑袋,自己是什么,太孙妃何必同她过不去彩青好奇地看着她:“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讪讪笑着,摆了摆手:“不是不是......只不过......登基大典是什么时候”

    彩青答道:“下个月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