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黎恩被接连带去询问, 所有人的问题无非就是那几条, 来来回回, 重复地问。

    “我没有试图帮助她逃走, 我想让她迷途知返。”黎恩解释。

    “但是你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警方。”询问员咄咄逼人。几次三番问同一个问题，黎恩都快被她问疯了。

    “我承认这点有错，但我的目的是劝周旺放下仇恨。那么小的孩子背着一身恨, 这辈子会走得很累。”

    “但是那时候她弟弟生死未卜。”询问员似乎就死抓着她没最先告诉警察这点进行反击，打得黎恩措手不及。

    人命和你所谓的恨与爱，哪个重要。

    黎恩无力闭上眼, 她觉得快要被她绕进死胡同了。

    “我作为老师, 我觉得我没做错。”

    “但你罔顾人命。”

    询问员句句不离人命，黎恩有点火了, 她握紧拳, 轻轻放在桌面。

    “设身处地地想, 如果周旺是您的女儿，您会怎么做”

    询问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酷回答：“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黎恩笑得苍凉：“假设不成立, 因为你不是周旺的父母。”

    询问员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没有继续再问, 收拾记录本，准备回去。黎恩疲惫不堪，但也还记得问事情进展。如此兴师动众，这几年来，还真是少见。

    “还需要我提供什么吗”

    “不必了, 等通知就好。”

    目送询问员离去，黎恩拿了桌上的水杯出去，欧阳景已等候在外。

    “应该没多大问题。”黎恩告诉他，同时也在安慰自己，不过有没有问题两人心知肚明。

    周旺妈像疯了似的大肆宣扬，网上已经开始出现不好的言论，按照以前的处置情况看，黎恩有可能全身而退，当然也可能成为舆论的牺牲品。

    彼此都不安，但没人说透。

    “我送你回办公室。”

    “法国的事不是还没处理好”

    “那里的事不着急。”

    办公室里已经闹翻天了，钟雨拿着手机刷了大半天，看着网上铺天盖地的假新闻忧心仲仲。

    “这是请了水军吧怎么清一色都在评论黎老师罔顾生命这件事太邪门了。”

    高云悠悠答：“还能怎么着，贵族学校市场大，已经参与其中的，想多分点蛋糕，没参与的，想趁机入局，反正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在里面了。黎恩这是倒了大霉，正好赶上了。”

    “黎老师真的不会被开吧。”终于有人问了所有人都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办公室里静了一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钟雨放下手机，惊疑抬头。

    几个男老师急匆匆跑过，钟雨随便喊了其中一个。

    “陈老师，怎么了”

    陈老师停下脚步，探进窗子看了看，没见黎恩人才说：“周旺妈妈带人在学校门口拉横幅，拍到网上去了。”

    钟雨连带其他老师大惊，慌忙跟上去：“疯了吧！”

    黎恩回到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居然没人，距离放学还有半个多钟，就算去上课也不可能散得这么齐，那人都去哪儿了

    周旺妈带人在门口拉横幅的事欧阳景已经接到电话了，如今最主要的是瞒住黎恩，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能瞒多久是多久。

    “我打个电话问问。”黎恩刚要摸手机，被欧阳景抢了过去。

    “忙自己的事去了呗，这会儿打电话不打扰人”

    黎恩想想也是，不过教师集体出动，落下她一个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可要是在开会呢”

    “开会会不通知你”

    听他这么说，黎恩也不再纠结了，毕竟这两天焦头烂额，她也确实累，开会什么的她可能也没心思听，就算去估计也是发呆的份，还不如在办公室里呆坐着。

    黎恩坐下，欧阳景也坐下。黎恩诧异看他，“你不回办公室”

    欧阳景把她手机放口袋，随意拿起桌面的作业翻了翻。

    “回办公室里也是只有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黎恩觉得他难得也会觉得无聊，平时姚秘书出去办事不也是他一人呆在里面现在倒会说无聊了。关键是他待在这儿，黎恩也不好做点别的，想想上司就一旁看着你干活，你能干得好太玄乎了。

    “你能不能干点别的事去”

    欧阳景定定看着她，机械似的答：“无事可做，要不我帮你”

    “那你回去睡觉。”

    “一起。”

    黎恩脸腾地红了，摆出质疑的表情：“你可别乱打什么鬼主意，我是不答应的。”

    欧阳景露出一丝笑：“我说一起回去睡觉，没说一起睡在同张床上，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黎恩手里的课本直接摔他身上，“你给我走开，别打扰我做事。”

    “走了，给你放一天假。”欧阳景拉她起身，“代表学校感谢你为学生尽心尽力，特准你休息一天。”

    “我又不需要。”黎恩是累不假，但并不希望以此方式换取优待，况且尽心尽责的老师不止她一个，他身为校长如此偏颇，也不怕被人非议。

    “走吧。”欧阳景这回不由她拒绝，直接将她带出了办公室。而黎恩并未看到，欧阳景那一闪即逝的凝重。

    周旺妈打算采用混搅是非制造舆论的方式让黎恩身败名裂，这次事件处理不好，黎恩有可能终身都做不成老师。不仅如此，学校声誉也会受到影响，到时候，董事会肯定会强力施压。

    是场硬战。

    “走了走了，黎老师被欧阳校长带走了！”黎恩和欧阳景下了教学楼，放风的同学火急火燎地跑回自己位置。

    “怎么办现在搞得这么大，肯定要出事！”</p>

    “就是，我听我爸妈说了，这几年教育问题都是从严处理的。”

    “那黎老师就得背黑锅了！去他娘的！黎老师要是不够资格做老师，我看全天下的人也都革职了算了。”

    一帮人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吵成一锅粥。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周旺。”

    此言一出，班里霎时安静。

    这话说得也没错，一切起因都在周旺。要是周旺没惹出这些事，黎恩也不会摊上这些。周旺没来上课，她被黎恩带回了爸妈家里，出门时黎恩叮嘱黎爸了，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单独出门，好好照顾她别东问西问。黎恩想等过了这几天风头，再带她来学校上课。所以这帮人讨论这些的时候，并没有顾忌，有人直接把问题矛头指向周旺。

    “你们说咱们班闹了这么多事，都是在伤害自己，有谁伤害过别人吗也就只有她，居然把自己弟弟给扔了。”

    众人一片唏嘘。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把黎老师的困难解决了，而不是讨论周旺有没有做错。”一向沉默的陈柏开口。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陈柏望向简尖，目光笔直。简尖仿佛察觉到担负在肩头的重任，缓缓抬头。

    “我是有个办法，但我怕出事。”

    “什么办法，你先说！”一帮孩子齐齐围过来，睁大眼睛看着简尖。

    但经过上次事件后，简尖对某些是非模糊的事情已经有了自己雏形的定义，感觉是错的事情她会犹豫，思考这么做是否可行。这都多亏了上次的犯错，让她学会三思后行。

    “哎，我怕到时候会给黎老师惹麻烦。”简尖捂着脸纠结万分，不是她不想说，关键是这事如果被发现，他们也要受惩罚。

    “你先说说，不行咱们就不做呗，有啥关系。”

    “就是就是。”

    一帮人鼓动怂恿下，简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教室里静了一瞬，简尖失望摊摊手，“我就说吧，不能的。”

    陈柏冷酷睨她一眼，淡淡道：“谁说不可能，咱们自己人去自由评论，怎么成水军了。”

    “就是！咱们号召学校里的同学一起去反击，是正常评论，怎么算是水军！”

    见大家跃跃欲试，简尖这个办法提出者心慌慌：“你们先别激动！到时候事情搞砸了怎么办”

    “关键是没人去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路人都以为事黎老师的错，那样更是无力回天！”

    “我去找人！”其他同学纷纷行动。

    讨论就此终结，各自回到自己岗位开始策划反击。

    简尖看着一脸淡定的肇事者陈柏，深呼口气：“我告诉你，要是真出事了，你就麻烦了。”

    陈柏不以为意：“能出什么事又不是谣言，真要出事，那也该是那些人该抓。你不做你就待着，没人会揭发你。”

    “带我一个。”一旁得高飞道。

    “我去！”简尖被他后一句话刺激得差点跳起，“黎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我是那样的人吗”

    一帮人开始分组进行早中晚分批次的进行反击。

    黎恩奇怪欧阳景怎么带她上了房车，这神经病真要跟她睡觉疯了吧

    “我自己回去。”黎恩转身往停车场另一边走，又被欧阳景拉回身边。

    “不都是车，有什么好介意的。”房车是封闭的，看不到外面，所以就算出校门，黎恩也看不到外面的闹心事，欧阳景做的是这样的打算，所以不管黎恩怎么反抗，他还是把她塞上了车。

    车子开到门口出不去了，外面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横幅高高挂起，周旺妈带头发号施令，俨然一群暴民。

    钟雨混在人群里和他们解释，被周扬妈甩过来的横幅刮到眼睛，疼得她想流泪。

    “把黎恩叫出来！她不是挺能说的，现在怎么当缩头乌龟了！”周旺妈扯着嗓子喊。被她叫来那帮人听到她的叫嚣，更是疯狂地往推搡。

    都是一些细皮嫩肉，长期在办公室里待的年轻老师，那能比得上这些儿大婶有力气，推搡几下，就一骨碌地往后倒。

    幸好有欧阳景的房车做支撑，几人才没倒。高云吓得花容失色，十厘米高跟鞋崴在另一边，疼得她龇牙咧嘴。

    “妈的，这帮人疯了吧！”

    空了一个缺口，那帮人瞬间堵了上来，欧阳景的车彻底出不去了，被卡在人群中无法动弹。

    欧阳景知道情况，让司机打喇叭。

    门卫看到欧阳景的车，加紧赶人，但是没用，人墙丝毫不动。

    黎恩再愚钝也察觉了异样，她想拉开窗看外面情况，手还没碰窗，就被欧阳景拦住了。再联合办公室里的无人场景，这下黎恩是彻底知道外面出事了。

    “周旺妈在外面”黎恩拧紧眉头问欧阳景。

    欧阳景知道她早晚也得知情，也没否认：“嗯。”

    “所以你给我放假，是想让我躲开她”

    “一半一半。”

    黎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心一阵阵猛跳：“还有另一半呢”

    欧阳景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剩下的是什么你不必知道，黎恩我会解决好。”

    “你怎么解决！”黎恩几乎是吼出来，她也弄不明白此刻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她的手在颤抖。

    欧阳景少见她这么歇斯底里的样子，不由心疼。他身子前倾，轻轻把她搂在怀里。

    “我能处理，你先回家呆几天。”

    黎恩知道这些迂回战术，回家呆几天，然后就是开除。

    “我没做错什么。”

    虽然这样的结果黎恩已经想到，但如今真切朝它靠近的时候，她还是害怕了。

    “我知道，我保证你会没事。”

    说的倒轻巧，教育局要是真要处置，谁能拦得住。而且这个事件真要闹开，麻烦的不止她，还有整个学校……和他。

    他要怎么保她

    她那样的决定错了吗可是她丝毫不觉得。

    警察把人拉开后，欧阳景的车终于出去了，但这个封闭的空间在黎恩眼里已经形同虚设，她几乎能想到外面的“盛况”。

    这是黎恩从未碰到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