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网上铺天盖地的讨论刺激着黎恩的神经, 她躲在厕所里默默把所有新闻和评论看完, 无力垂下头, 满心苍凉关上手机。

    明知道那些不会是好新闻,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看，看完心里难受，难受了又睡不着, 如此反反复复折磨自己。但依然停止不住。

    距离欧阳景让她回家休息已过一天，也不知学校里情况如何，后续会如何处理。

    回家后她不敢出门, 一出门邻居看着她就刨根问底。黎恩知道他们也是好心, 但她真没心情和他们解释那些，之后就一直待在家。看不到任何人, 也不用忧虑该如何回答他们的问题。

    黎爸黎妈也着急, 但两老在黎恩面前该说的说, 该笑的笑，和以前一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私底下联系起了久不联系的一帮老同学, 问问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可惜都被婉拒了。

    也是, 这淌浑水，没人愿意涉足。

    黎恩不知道这些，但每天都见黎爸拿着手机去外面接电话，她也猜到了一二。

    欧阳景……会放弃她吗黎恩也猜不准。

    黎老师进去已有半个多小时，周旺很不安。虽然大家都没说发生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也知道不寻常的原因来自自己。

    黎叔叔和黎阿姨对她很好，无微不至，大事小事事事上心，家里的家务劳动都带她参与，聊天谈话不分彼此，并非把她当客人看待，周旺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家的感觉。

    周旺家不穷，爸爸是包工头发家，小有积蓄后带着整个家族在市里开拓一片小天地，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富裕家庭。照理来说，富裕家庭不该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可周旺家就是几亿家庭里，特列中的其中一个。

    重男轻女的思想是从奶奶辈那儿传来的，听说奶奶年轻时生了几个女儿，因为不喜欢女孩，全都拿去给别人养了，周旺现在的大姑妈之所以能留下，是有个人给爷爷提点了一句，说“好”字前面是个“女”，让她留个女娃娃，旺后面的“子”。

    奶奶留下大姑妈的第二年，果然怀上了爸爸。所以这样的传统就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周旺，而周旺的存在就是“好”字前面的那个“女”，只要拥有后面的子，她这个“女”可有可无。

    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一直无法理解，直到今天终于有所顿悟——

    我本已习惯黑暗，奈何给了我光明。

    黎老师就是她的光明。

    周旺在门口犹豫许久，终于敲下卫生间门。脑袋放空的黎恩突然听到敲门声，头猛抬，心一下跳得飞快。

    家里只有周旺，敲门者是谁不看便知。黎恩整理好心情，把手机踹兜里，努力扯开微笑开了门走出去。

    一脸忐忑的周旺后退一步，小心翼翼问她：“黎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怎么样”

    “老师很好啊，可能是昨晚吃了西瓜，早上起来肚子有点疼。”

    “哦。”周旺恍然大悟点点头。

    “是不是很无聊”黎恩问。

    “还好。”其实周旺担心的是怕黎恩觉得无聊，但又不知道能做什么解闷。

    黎恩是真的很无聊，以前这时候她都在班里巡视了，现在在家无所事事，而且她听惯了早晨的朗朗读书声，如今一下子没听到，很不习惯。

    “要不，老师跟你谈谈心”

    周旺露出谨慎的表情，谈心谈什么

    黎恩看出她的抗拒，小心试探：“不为别人，为你自己。周旺，生命是很美好的，它会创造无限可能。”

    “为什么”

    “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化妆师。”

    黎恩意外她的这个志向理想，她平时很朴素，不像是喜欢这种的女孩。

    “为什么”

    “可以戴不一样的面具，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虽然心里千疮百孔，但每天都很精致。”

    黎恩这回明白了，同时对她也升起几分心疼。

    “化妆师挺好，听说很多明星的御用化妆师薪水都很高呀。”黎恩看透不说破，带她去沙发闲聊。

    周旺腼腆地笑：“我会努力的。”她反问，“黎老师呢”

    “嗯”

    周旺欲言又止：“黎老师为什么想做老师老师很烦不是吗”每天面对的都是她这样的问题学生，糟心又麻烦。

    想起班里那帮调皮小孩子，黎恩浅笑：“做老师好啊。”她说着，笑出声，“薪水高。”

    周旺嘴角的微笑也开到最大。

    “周旺，为自己活着，努力活，活得越来越好。”黎恩捏紧她的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周旺点点头。

    这时黎恩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来电人是姚秘书。黎恩担心是学校那边的事，赶紧把电话接了。

    “黎老师你在家吗”

    “在。”

    “开个门，我给你送东西来了。”他话里带着喘气，看着是急匆匆跑来的。黎恩让周旺去开门。

    门开了，黎恩挂了电话。

    “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吃的。”姚秘书换了鞋，把手上的东西放桌上。“老板让厨师做了点东西，让我给你拿过来。黎老师你吃早餐了吗”

    黎恩和周旺对视一眼，说：“吃过了。”

    “吃也不要紧，都是一些清淡的东西。”

    黎恩想问学校的事，但周旺在也不方便问，闲聊一会儿姚秘书要走时，她提出送他下楼。

    “学校的事是挺乱，但不代表就是尽头了。老板在争取，而且凭欧阳家的地位要保住你不难。”姚秘书说话留一半，黎恩不想听这些好话，她只想知道不利的消息。

    “然后呢”

    “然后你等消息，不会让你就这么走的。”姚秘书难得的露出正经的微笑，“这个社会需要很多像黎老师这样的老师。不止我们学校，其他各方也在努力。”

    “不利因素呢”

    姚秘书深呼吸，这些话欧阳景是不让他说的，但看黎恩目前这情况，只报喜不报忧更增添烦恼，不如理智告诉她利弊。

    “董事会在施压。”姚秘书说，“虽然欧阳家是最大股东，但学校的股权结构比较复杂，而且很多股东想趁此机会将董事会洗牌。”

    所以这已经不仅仅只是黎恩的问题了，还牵扯到了商业利益。黎恩只是一个，引爆这场危机。

    “网上那些言论你别看，都是一帮闲着没事做的网络水军。”

    “我需要帮忙吗”

    “现在还不需要，你好好在家待着，你好老板才放心处理这些事。”

    想到欧阳景如今腹背受敌，黎恩内心煎熬难耐，以前不敢承认的情绪现在铺天盖地涌来。

    “我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姚秘书挑了挑眉：“当然。”他把自己手机给她。

    电话接通了几秒里，黎恩心跳得很快，这一刻与以往不同，她的心态已经开始慢慢变化，等待的时间里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感觉说不上来，让人开心同时也让人难受。

    “喂。”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时，黎恩没忍住，泪水凶猛地涌上眼眶。她捂着嘴，转身不让姚秘书看到自己流泪。

    欧阳景静了一刻，带着疑惑的声音问：“黎恩”

    “是我。”黎恩压住颤抖的声线，回应。

    “东西送到了。”

    “嗯。”黎恩点点头。

    “好吃吗”

    “还没开动。”黎恩望着大楼外面一排排的大树底下的朝阳光辉，说，“周旺现在很好。”

    “嗯，我相信你能做好。”

    说到这儿，黎恩忍不住了，克制的哭声倾泻而出：“对不起。”

    电话那端的欧阳景心紧了一下，缓笑出声：“有什么好对不起的。”</p>

    她或许是某些有心人大做文章的借口，是她出现纰漏给人有可乘之机。

    “隐藏在深处的毛病，早晚都会出来，跟你没关系。”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就等着凯旋归来。”

    黎恩噗嗤一笑，和他聊了几句后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又不是打仗。”而且她也没资格凯旋，她不是将军，只是千千万万的蚂蚁小士兵。

    要不是出这样的事，欧阳景也不知道那么多学校对她虎视眈眈。不止浩宇方出声应援，几个公立学校也发了声明，说什么还好老师清白，给教育一片净土之类的，可真是香饽饽。

    可这个香饽饽是他看上的，他得好好守着。

    “想去景元吗”

    足球俱乐部

    “支开我”

    “我冤枉，只是想让你去散散心。”

    “我能叫人陪我一起吗”

    “只要不是男的，都行。”

    黎恩像个小孩一样笑了，“梁凉和周旺。”

    “梁凉是谁”

    “我闺蜜。”

    空气里带着点甜味儿，欧阳景笑了：“闺蜜，我怎么感觉我升级了。”

    “想多了。”

    “我让姚秘书送你们去。”

    “不用，我自己去。”

    “学校没什么事要他忙，再说我也得让他帮我去看看球队情况。”

    “也行吧。”

    黎恩正准备给梁凉打电话，梁凉的电话就到了。

    这几天她去首都开会，年中总结，总公司奖惩、制度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早上开到晚上，期间就吃吃过午饭，上过厕所，其他啥事都不能干。黎恩出事那会儿，老总在会议室滔滔不绝，鹰勾眼地横扫会议室里所有人，但凡谁精神出点岔子，立马被他点名。梁凉只好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

    开完会看到网络上的新闻，她赶紧跟黎恩联系。

    “黎恩，怎么回事”

    她火急火燎，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从会议室里出来，老总在身后盯着呢，她也没压低声音。

    “一言难尽，你现在在市里吗想不想去景元玩”

    “我在首都呢，一会儿的飞机，下午能到。”

    “那我等你回来了再出去。”

    “行。”

    约好了时间黎恩回屋里吃饭，跟周旺说了后待到中午，三个人同行去景元。

    景元在创新园区里，是栋占地几万平米的大高楼，镂空的巨大球场设在中央，周围是高楼环绕，十分雄伟。

    车子直接进停车场。

    欧阳景吩咐过，到了景元得先去看蒋大为和球员们的情况，姚秘书停好车，带着黎恩和周沅先去球场。

    “他们平时就在这里练球”

    “嗯。”

    “好大。”一个俱乐部就这么大的楼，好夸张，但也足以证明欧阳家财富得有多强大。

    “目前来说，这是最大的俱乐部中心。”姚秘书自豪解释。

    虽然姚秘书嘚瑟起来的样子很欠扁，但黎恩也不得不承认他话并没错误。

    蒋大为因为球队战术的事跟新来的足球队主教练起了争执，正要去找欧阳金珉理论，刚出门就看到迎面走来的姚秘书和黎恩。

    姚秘书是欧阳景的秘书，大多数形影不离，这会儿带着个女人，不由猜测起黎恩身份来。

    “这是蒋教练。”姚秘书解释，“这是黎老师，是过来参观游玩的。这是黎老师的学生。”

    蒋大为和黎恩彼此招呼。

    两个教练揪着彼此，像是起了争执，姚秘书问：“两位教练是要去哪儿”

    “找欧阳主席理论去！”蒋大为粗着嗓子说。

    “理论就理论，你别揪我衣服！”

    两人眼看又要争起来，姚秘书赶紧喊停。

    “去吧，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

    两个教练吵吵嚷嚷往外走，黎恩和周旺目送两人离去。黎恩知道蒋大为口中的欧阳主席不是欧阳景，而是他的叔叔，欧阳金珉。想起以前欧阳景也是景元足球俱乐部的主席，对他总主席这样的称呼有点奇怪，毕竟她所知晓的他的生活环境只限于校园。相比主席，校长这个称呼更让她适应。

    “前朝老臣，和新君部下。”姚秘书一句话解释了两个教练的关系。

    黎恩不由莞尔。突然想起欧阳景两次露手踢球的事，黎恩问：“他会踢足球”

    姚秘书答：“听说是会的。”

    “听说。”

    “没错，但从没见他踢过。从英国回来就直接进景元了。”

    “哦。”

    姚秘书冲黎恩狭促一笑，“黎老师若是好奇可以跟老板提要求。”

    “再说吧。”黎恩被他笑得尴尬。

    球场还没转完，梁凉就来了，带着满腔怒火。

    “你们负责人呢我要举报！你们这里的员工歧视他人！我要让你们负责人把他开了！”

    姚秘书皱了眉，虽然他久不在这儿，但景元员工的德性他还算了解，正常情况下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相貌特征呢”

    “亮银色西装。”

    姚秘书：“……他怎么惹你了”

    “停车位啊！我明明准备停那儿了，他横插进来！害得我撞上了保险杠，气死我了。”

    看完秘书表情，黎恩觉得有隐情，便问：“姚秘书认识”

    何止认识，简直不要太熟。

    这时候，身后传来几个男人的说话声，黎恩和梁凉同时回头，来人中有在正中穿得就是亮银色西装，而且眉眼间还与欧阳景有些相似。黎恩好像明白了。但她明白的太晚了，梁凉已经单手叉腰，指着欧阳金珉大骂起来。

    “就是他！就是这个贱男人！黎恩你要给我出气，这个死男人不仅没跟我道歉，还狠狠地鄙视了我。”

    黎恩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正和旁人说话的欧阳金珉蹙着眉看她，已然是很不快。

    他盯着黎恩，又看一旁的姚秘书，啧了一声。老熟人啊。

    “黎老师带来的”

    “我是谁带来的关你什么事！”梁凉眼不瞎，这男人开着保时捷，一身亮银色西装虽然骚里骚气，但看得出价值不菲，再看如今众星捧月的姿态，能猜出他身份不平。

    在景元能这么大摇大摆，无非也就那几个。

    眼前人年岁比欧阳景长，那就是现任景元主席，欧阳金珉了。

    “我请你出口慎言，我看在你是黎老师朋友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倘若你太过分，可别怪我不给情面。”欧阳金珉严厉起来的时候，还挺渗人的，倒是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梁凉，也不由被他阴霾笼罩的双眸吓到。不用黎恩阻止，她已经自动闭嘴了。

    一群人躲开欧阳进珉，绕去另一处闲逛了。

    梁凉转身离去时，欧阳金珉睨了她一眼，又淡淡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