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欧阳景是临时中断会议赶乘飞机回来的。他总觉得心神不宁, 坐立难安。上飞机前给老校长打电话询问各方领导动向, 得知教育局那里有人过问周旺的事, 他心道不好, 当下决断回来。

    下了飞机直奔车站，黎恩果然还在里面。她光着脚，高跟鞋不翼而飞, 平时一丝不苟绑在后脑的头发扯下几处，白皙的面庞一道长长的红印，像个孩子似的两手撑着长凳, 垂着头看地板, 也不知在想什么。

    欧阳景看着心都软了。

    收到周旺出事的消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黎恩。

    照他对她的了解, 她不可能置身度外, 又结合周旺的个人情况看, 这次事态明显升级，相对于陈柏、简尖和高飞，周旺惹的祸更大。黎恩一向护犊, 肯定会满腔热血的冲到前面, 到时候, 把自己栽进去都不知道。

    终于来到车边，欧阳景正要把她放上车，黎恩在后面戳了戳他的肩膀。

    欧阳景侧头看她：“怎么了”

    “我口渴了。”黎恩眨眨眼。

    “车里有水。”难得见她有软声说话的时候，欧阳景一身疲惫一扫而光。

    “我想喝爽歪歪。”黎恩补充，“葫芦状的那种。”

    “先上车。”欧阳景弯下腰, 把她放上车，高跟鞋放她脚边。

    黎恩坐好才发现车里只有她和他，姚秘书呢没跟他回来他向来不是从不离欧阳景身

    “姚秘书没回来”

    “他还在法国。”

    欧阳景这次出差挺急，准备出发去机场了才告诉黎恩，这才去了没多久就回来，想必事情也没办完。

    黎恩感慨他大惊小怪，这样的事她又不是处理不了。

    “说了我自己能行，你不必回来。”

    欧阳景没告诉她自己担忧，免得徒增她烦恼。

    “那我不是失去了表现的机会”

    黎恩无语看他。

    不能再耽搁了，欧阳景扶着车门看她。

    “就要爽歪歪”

    她这模样终于有点女人味道了，眼里少了板着面孔的锐利，一双大眼明亮有神。

    “还要小熊饼干。”她说这话的时候像跟大人讨吃的小女孩，欧阳景一腔爱意，此刻都快倾泻而出，温柔看她。

    “就这些”

    “暂时先买这些。”

    “车上等着。”欧阳景关上车门，提步往候车厅走。

    黎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默默咽了咽口水。

    其实她也就是随便说，没想到他真去了。堂堂一个贵族公子，给她买爽歪歪和小熊饼干，他自己也不觉得掉身价。虽然这么想，到黎恩还是有点扳回一局的感觉。

    想到这儿，黎恩有点小得意。

    欧阳景买了很多，提着一大袋回来。黎恩忍不住吐槽：“买这么多”

    “吃不完放车上，下回你想吃就不用跑出去买了。”

    黎恩拿了个爽歪歪，插了吸管放嘴里，熟悉的味道在嘴里蔓开，她晃了晃脚。“我平时不喝这些，就是一会儿去周旺家的时候，不用空手去。”

    带点小孩吃的，那样周旺妈可能会对她手下留情，也能让话题能顺利说得下去，一想到周旺妈那疯狂样，黎恩就心悚，那两脚踹过来，差点没把她送进地狱。现在想想，肚子还隐隐作疼。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忒狠了。

    见她闭着眼揉揉肚子，欧阳景启动车子偏头看她。

    “肚子疼”

    “有点，刚才周旺妈给了我一脚。”

    欧阳景立马停下车，脸上是抹不开的慎重忧虑：“去医院看看。”

    “没什么大事，疼一会儿就好。”

    “不差这会儿，老校长和学校几位领导已经过去了，我们去晚点没关系。”

    “不行，不把周旺的事解决了我不放心。而且我真没多大问题，休息一会儿就好。”

    再说这会儿哪儿还有时间，刚刚去买东西已经够浪费时间了，晚点过去她担心警察和其他人走了，周家父母对周旺伸出獠牙。她答应了会保护她，不能食言。

    欧阳景知道她是要非在周旺的事情上有了了结才有心思管自己，幸好她脸色也没太差，欧阳景猜目前可能不严重，只能加紧往周旺赶，事情解决了好带她去医院检查。

    周旺的那两个宝贝弟弟被周旺妈带回了家。两个小孩满身臭气，无人敢近，也唯独只有周旺妈，像搂着金子似的，一声声乖宝宝我的乖宝宝地低喃，摸摸他们黑乎乎的脸蛋，又亲了亲，对于两个孩子身上的臭味视若无睹。

    虽然周旺犯了错，但终究是未成年，警察并没把她怎么样，只不过教育了几句，跟她讲明这事的危害，劝导她走正路，听家人的话，好好爱弟弟，以后不要犯错就走了。

    接下去才是周旺的黑暗时刻。

    周家所有人都面色沉重，老的少的各坐两边，直勾勾地盯着如置身冰窖的周旺。

    周旺低着头，亮如铜镜的地板砖倒影着她凌乱的发丝，和苍白不堪的面容。

    这时有个身影走了过来，是爸爸。

    周旺心口一紧，喘息间，料想的疼痛来袭，她爸手肘一击打在她后颈。周旺两眼发黑，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重重趴倒在地。

    全身如散架了般疼痛，周旺趴在地上低低。

    “翅膀硬了，敢给我们添堵了是吗啊！”周旺爸大吼一声，一脚踹在周旺小腿上。小腿传来钻心的疼痛，周旺没忍住，尖叫出声。她抱着腿卷缩在地上，像受伤的小兽。

    她的叫喊彻底激怒她爸，她爸眼眶赤红，转身抄了鸡毛掸子就往她身上打，一下又一下是物体拍打的声音。周旺避之不及，只能抱着头痛哭承受。

    场面凄惨悲凉，触目惊心，满屋的人看惯了，冷眼旁观，无一人上前阻止。

    她爸打累了，扔了鸡毛掸子骂了句“晦气的女娃”，淬了口口水，转身回自己位置坐。坐下时气不过，指着她又大骂了一句“早晚得打死你”。

    周旺妈和保姆把两个弟弟收拾干净，一人一个抱出浴室。周旺妈简直恨死周旺这丫头，方才给两个宝贝儿子洗澡，那啜泣不止的哭声让她痛苦煎熬，恨不得直接把周旺摁水里淹死算了。一想到她两个宝贝在外面捡着别人丢的垃圾吃，她就痛心疾首，简直比死还难受。

    “等我把宝儿们哄睡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周旺妈眼角带着泪，如嗜血般的双眸狠狠刮了周旺一眼，抱着孩子进了房。

    周旺全身都疼，她以为自己快死了，可身上的痛却是那么清晰感受。她面向紧闭的家门，一股铺天盖地的绝望低压而来，她闭了闭眼，低声喊了一声“黎老师”。

    黎恩和欧阳景赶来时发现周家的房门紧闭着。按门铃无人回应，就连电话也没人接听。黎恩思考他们此刻的行动。

    来的路上已经跟警方联系，说事情已解决，小孩被带回了家里，他们也已经教育过周旺，寻人任务完成，接下去就是老师和家长的沟通。

    老师和家长沟通

    黎恩听得是一脑门的汗，他们没见过周旺妈那泼妇样沟通，打架还差不多。再说，怎么能把周旺交给他们，她妈那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眼神，周旺在她手里，那是只有生不如死的份。

    “得把周旺带出来。”黎恩看着紧闭的房门说道。</p>

    “带去哪儿”

    “除了周家之外，哪儿都可以。”

    这对缺心眼的父母，周旺跟着他们以后不成变态都难。她相信这世上不会有比周家更糟的地方了。

    “等会儿进去你离她妈远点儿。”

    黎恩叮嘱了欧阳景，按下门铃。门铃已经重复按了多次，无人前来应门。黎恩开始着急。

    “难道没在家”她透过猫眼往里看，可惜眼前一片黑，她什么都看不到。黎恩急了，不顾教养礼仪滴排起门来。

    起伏不定的门铃声已经惹得周旺妈火冒三丈，黎恩这接连不断的拍门声直接加重了她的烦躁。两个孩子吓得不肯睡，非要她抱着才行。她一面安抚两个宝贝，一面冲外面的周旺爸喊：“把人赶了，吵得宝儿直接哭。”

    一听到孙子哭闹，爷爷奶奶赶紧进屋。小孩子一直恃宠而骄，见大人来了一个又一个，更是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周旺趴在地上，瓷砖上滴着泪水，脸上一片冰凉，也不知是因为泪水还是瓷砖太凉。她的心现在千疮百孔，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却觉得冷风不住心里面灌，呼啦呼啦地吹。

    她就知道等着她的，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她才拼了命想跑，但是黎老师说会保护她，所以她留下了。

    能被人保护多好，她想知道那种感觉，一定很幸福吧。周旺把脸贴在地上，一动不动，两只眼睛毫无焦距盯着紧闭的门口。

    周旺二婶走过来，弯腰看周旺，她嘀咕：“没死吧。”

    周旺妈从房里出来，把门带上，冷眼睨了周旺一眼，语气冷冰冰：“死了还好，省得眼不见心不烦。”

    “瞧你说的，好端端的人死了干什么，又不是没用处。这再大点儿，不是就可以嫁人了到时候还可以收礼金”

    周旺妈看着周旺，眉头挑着像看一堆垃圾。

    “就她这样能拿多少礼金。”

    “不准说这话！大把人要讨媳妇儿！要是真想，总的有钱拿。嫂嫂你要是乐意，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周旺来初潮了吧这来初潮可就是大姑娘了。咱们年轻那会儿，在她这年纪就得服侍男人了。”

    二婶笑得猥琐，周旺觉得胃里有股热狗的气息翻涌，一阵反胃，当场呕了出来。

    二婶吓得赶紧躲去一边，捏着鼻子嫌弃：“这丫头！可真不识趣。”

    周旺妈翻了个白眼，去门边看情况。拍门声和门铃交杂混乱，越是靠近房门声音越大。

    周旺爸听得是浑身暴躁。他脾气差，做事风风火火，干不了细活，也没耐心，这会儿他按拳摩掌，已经忍不住想揍人了。

    “拍什么拍啊！”周旺爸没忍住，冲门口吼。

    黎恩听到回应，知道里面有人更是使劲儿地拍。

    “他妈听不懂人话！”周旺爸踹了门一脚，正要开门，被周旺妈拉住。

    “做什么”

    周旺妈盯着监控视频里的黎恩，一抹冷笑浮现嘴角。

    “让她们进来。”

    周旺爸不解看她：“可是周旺——”

    “我有办法收拾她。”周旺妈表现出与平常不同的冷静。她这表情周旺爸也见过，就几年前他找小三被发现的时候，她让人把小三捆在凳子上，也是这种表情。

    周旺爸不由一身冷汗，下意识就让路。

    久没人出来应门，黎恩正打算用别的办法闯入，谁知刚转身，门开了。周旺妈像尊拦路佛像杵在门口，只留门边一道缝隙。黎恩透过缝隙看到周旺像条死鱼，趴在地上，似乎毫无声息。

    “周旺！”黎恩急了，想推门进去被身后的欧阳景拉着。

    黎恩想起周旺妈是母老虎，惹不得，迈出去的腿瞬间回收。

    周旺呆滞的目光回缓，她望着黎恩所在的方向，眼里出现动容。黎恩冲她微微一笑，让她放心。

    周旺妈是典型的好强，外表装束能看得出来，头发一丝不苟绑着，嘴唇时常紧抿，两边嘴角微微下垂，两颊的法令纹如山里沟壑，一双颧骨更是高耸入云。一看就不好相与。

    欧阳景站到前面来，目光往里一扫，定在周旺身上。

    “我们想和你谈谈周旺的事。”

    周旺妈克制的面孔开始扭曲，她咬了咬牙，眼里迸发仇恨的光，她想起两个儿子如乞丐般抓食垃圾桶里的东西，吃得是又吐又拉，比野猫都不如就气得要疯。她们家捧在手心都怕摔着的宝贝，竟然比乞丐都不如——

    周旺妈克制的愤怒终于没压住，她高高扬起她的大断掌，刚要往黎恩脸上扇，被一旁的欧阳景抓住手腕。欧阳景步步往里，逼得周旺妈节节后退。

    “你给我滚开！”周旺妈开始使出她撒泼的本性，冲着欧阳景拳打脚踢起来。欧阳景身手灵活，在她手脚并用地挥过来时，将她往后一推。

    周旺妈没站稳，踉跄几步摔倒在地，正好趴在周旺身边。

    “大嫂！”

    “老婆！”

    周旺二婶和周旺爸的喊声同时响起。

    周旺妈彻底怒了，她像个疯子一样跑回厨房找菜刀，怒气冲冲地吵欧阳景而去。黎恩吓到了，她没想到周旺妈如此疯狂，居然还动了杀心。

    “你赶紧走，赶紧走！”黎恩推着欧阳景往外走，自己站在他跟前面对周旺妈举起的菜刀打起一百分精神。

    黎恩话音刚落，耳边传来砰的一声菜刀砍入木门的巨大声响，震得黎恩耳膜差点破掉。黎恩就愣了会儿，很快反应过来，她把欧阳景往后推，却不曾想欧阳景将她搂在怀里，将她带出了房门。

    与此同时，一直趴在地上的周旺动了，她死死盯着她妈手上的菜刀，欧阳景心道不妙，把黎恩往墙角一放，飞速往里走。

    周旺突然朝她妈冲去，引起在场人的尖叫。

    周旺妈听到声音回头，手里的菜刀已然被抢走。

    周旺妈瞪大双眼，有股气一直往脑袋上蹿，挤压着她的胸口，喉咙，嘴巴，鼻子，还有大脑。

    她已经无法思考，只觉得死神在靠近。

    在周旺抢下刀时，欧阳景一把夺过。周旺妈冷汗直流，已两腿发软。

    周旺像只带恨的狼崽子，恨不得抽干她妈的血，扒了她的皮。

    屋里的人都捏了一身汗。二婶愣愣地看着周旺，嘴里的那声“大嫂”都没来得及喊出来，生生被周旺的狠样给吓得半死。

    这丫头，真的会杀人，这一刻屋里的所有人都这么想。

    “我白养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周旺妈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周旺骂得语无伦次。

    以往多少次如此待她，她也都只是默默忍受，今日爆发出来，像个着了魔的疯子，举动和动机都让人心悸，这不由让周旺妈想起周旺是个人，会反抗有思想，当然也会杀人。

    周旺刚才的动机在她心里一次次重复，周旺妈感觉自己在家的尊严受到挑战，刚要上去揍她，就被后方冲进来的黎恩撞了一把撞到了墙上。

    周旺爸想过去帮妻子，被欧阳景手里的菜刀吓退。

    一群人眼睁睁看着黎恩把周旺带走了。

    “你给我等着！”房门关上，只剩周旺妈歇斯底里的嘶吼。

    黎恩以为事情就此终结，却没想到在带走周旺的第二天早晨，学校里来了教育局的人，询问周旺丢弃弟弟的事件。话里透露着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直到下午，学校接到通知，要对黎恩进行重点排查。

    有人举报她在教学途中使用非正常手段控制学生思想，引导学生误入歧途。举报人列举了近段时间里发生的陈柏、简尖、高飞还有周旺，特指周旺在丢弃弟弟想逃走时，黎恩给予帮助逃亡，拒不配合警方寻找周旺行踪等等各种罪名，

    综合以上所有，认为黎恩没有作为老师的道德和能力，希望教育局给予革职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