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见她不作声, 焦俊又继续说：“如果你不喜欢, 我可以改。”

    黎恩心乱如麻，原本因为周旺的事情, 已经心力憔悴, 现在还得分出理智和心情来思考焦俊的这个问题, 她简直无从下手。

    焦俊她是真喜欢过, 但现在已经没当初的感觉了, 他对梁凉为人处事的横插一脚几乎磨灭了对他的所有期待。黎恩只是个普通人，她希望她的另一半能接受她喜欢的东西，包括值得珍惜的朋友。梁凉那并不是什么大错，她有她对待感情的方式, 她没伤害人, 只是在伤害自己，焦俊不应该这么说她。

    “我想, 我们还是，保持这样的状态吧。”黎恩觉得这事一天不说清楚, 她就难受一天, 而且对彼此都是煎熬。

    焦俊静了一瞬，觉得黎恩会有这样的想法有点匪夷所思，毕竟除了那点矛盾外, 他们相处很不错，不是吗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欧阳景

    想到这儿，焦俊心里有点不舒服。

    “是因为欧阳景吗”

    黎恩一闪而逝的慌乱告诉了他答案, 焦俊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头，怎么呼吸都觉得难受。

    “你跟他在一起了”

    黎恩不想让他误会，而且她当初决定和他分开，并不是因为欧阳景。

    “不是因为他，跟别人没关系。”黎恩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感情经历少，处理这些对她来说简直太糟心。

    “既然不是因为他，那我们再试试，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再分开。”

    黎恩没想到焦俊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他这话确实也堵了了她接下去的路，答应还是不答应，这对黎恩目前来说，是十分难选择。好在在这难熬的时刻里，钟雨给她来电话，说有事要跟她说，问她身边有没有人。

    “我朋友在，但没关系。”

    “我……朋友在火车站看到周旺了。”

    黎恩赶紧起身，浑身细胞这一刻瞬间清醒：“什么！”

    “小点声。”钟雨压着声音说，“我偷偷告诉你的，我觉得你应该需要，你放心，我还没告诉别人。”

    “你把地址给我，还有让你朋友拦住她，我很快就到。”黎恩饭也没心情吃了，抓了包包就要走。

    “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黎老师，你想清楚了吗”

    黎恩知道她在提醒她维护周旺的事，她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但她一定要这么做。

    “这是咱们做老师的意义不是吗”

    她永远记得，当初刚进学校的时候，恩师带他们全班一起看张艺谋导演执导的《一个都不能少》，电影播放到中间，无人不泪流满面。黎恩也是从那时起，愤慨激昂，立志终身投身教育事业。

    说的没错，一个都不能少。

    “加油。”钟雨言尽于此，也就挂电话了。

    “焦俊，我有事先走了，你先去忙吧，谢谢你。”

    焦俊觉得这时候如果再不争取，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他赶紧起身：“黎恩，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说完她就往街对面跑去。

    她穿着高跟鞋，跑得一拐一扭的，短裙西裤阻碍着她前进的脚步，一小步一小步，却能看得出她的急。

    焦俊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想起刚才提起欧阳景时，她眼里的黯然和难过，心中百感交集。

    明明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她心里怎么住进了别人。

    黎恩到火车站时，周旺已经闹着要走了。她乘坐的班车准备检票上车，但被一个女人拉着不让走，两人起了争执，已经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了。

    那个女人正是钟雨拜托的朋友。

    “小朋友，你先别走，跟姐姐聊会儿天行不”

    周旺一开始觉得无助所以跟她多说了几句，没想到这女人居然想着法子绊住她，她隐隐有些害怕，但终究是年纪小，不敢做些什么。如今女人对她要上车的行为如此反抗，她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直到她看到黎恩跑进候车厅。

    周旺心飞跳，她推开女人，凳子上的东西和饮料也没拿，就赶紧往上车口跑。

    “周旺！”黎恩追过去，但因为高跟鞋实在难跑，跑到一半就摔跤了。她觉得这鞋实在碍事，干脆直接脱了。可没想到就是这个拖鞋的动作，周旺跳上了车，而且班车已经启动了。

    黎恩心快跳出嗓子口，她飞奔过去，推开拦住她的检票员，光着脚在烈日炎炎的地面上狂奔。

    “周旺！你下来，老师会保护你的。”她追着车跑。

    车站检票员以为黎恩是疯子，赶紧跟出来：“回来！那里不能去！”

    周旺站在车门边，看着黎恩狂奔的身影默默流下眼泪。如果，如果一直有人在她身后看着她多好。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

    周旺流下两行热泪，狠下心，转身往位置上走。

    黎恩被跟来的检票员追上了，她累了，也跑不动了，只能两眼呆滞地看着班车驶出车站口。

    那里载着周旺，也载着她的童真。

    “周旺！”黎恩大喊一声，人彻底虚脱，包包垂落掉地，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车子平稳开出去一会儿，停了下来。这是例常的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周旺把安全带扣上，刚把头扭出窗外，车上进来了几个黑衣服的高大男人。

    男人扫了一圈，目光停在了她身上。

    周旺隐隐觉得这帮人是来找她的，她飞速解开安全带，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几个男人架下了车。

    黎恩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擦去眼泪，把包包打开，发现班车居然停了。她边接电话边往前走。

    “我让人把她抓了，在车站，你过去看看。”

    “我现在就在车站。”

    “出口的班车。”

    “我看到了。”

    欧阳景听出她哭了，这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两人沉默以对，似乎也都能感受到彼此内心想法。

    “那我挂电话了。”

    “我很快就到。”

    “好。”

    周旺被人拎下车，气得跳脚。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黑衣人如铜墙铁壁，对她绣花拳腿无动于衷，轻飘飘地像拎垃圾一样把她扔在黎恩跟前。

    黎恩顾不得脚底板传来的灼热疼痛，她抓住周旺的双臂，低头看她：“周旺，只有老师一个人来。”

    周旺抬起头，望了望她身后，没看到熟悉的面孔，也没看到警察，又看她。

    黎老师哭过了，眼睛红肿满是泪水。她是因为她哭的吗周旺鼻子一酸，泪水在眼里打转。

    “谢谢你们，你们先回去吧。”黎恩让那几个男人走了后，带着周旺回候车厅。

    刚才候车厅里那一幕不少人看到，黎恩回去时，有工作人员前来询问情况，黎恩只说了没事就让她们走开了。

    入口有个小便利店，烤箱上的热狗散发着阵阵香味。黎恩刚才没吃几口饭，这会儿是饥肠辘辘。

    “吃热狗吗好香。”黎恩问周旺。周旺还没彻底放下心，进来的时候东张西望，就怕警察或者她那凶残的、只会指着她鼻子骂她是狗东西，是废物的妈妈突然从角落里冲出来，狠狠甩她脑袋。

    “周旺，你要几根”

    “我不吃了。”小孩子心思敏感，说话都小心翼翼。黎恩笑了笑，要了十根，让老板娘分开打包。

    拿了热狗黎恩又买水，两人找位置坐。

    热狗都吃完了，黎老师都没有提出这次前来的目的。周旺年纪小，没什么耐性，放在肚子里的话忍不到三秒就开口了。

    “老师来找我，是想问弟弟在哪里吗”

    “不全是。老师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找你，二是找你弟弟。”

    周旺就知道，她们只关心弟弟，就因为她是女孩，所以永远都排在弟弟后面。她刚才就不应该相信那个女人，应该早早地躲开，不然这会儿她已经远走高飞，离开这座城市了。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说。”

    “连老师都不可以”

    周旺眼里露出与她年纪不符深沉，“老师知道了，会告诉我爸爸妈妈，是吗”

    “周旺，弟弟必须找回来。”

    “为什么呢”周旺露出愤怒而不解的眼神，“妈妈说，让人不愉快的出生，那就不要出生，她觉得我让她不开心，让家里不开心，她就让我滚。那么弟弟让我不开心，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消失呢”

    黎恩没想到她的牛角尖已经钻得那么刁钻那么深了，心疼的同时，也有一些无奈。</p>

    “周旺你觉得你爸爸妈妈怎么样”

    “是很差劲的人。”

    “你讨厌他们。”

    周旺这时眼里又有了泪光，可见她在对爸爸妈妈对她不够重视，没感情这点，是格外的介意，甚至还爱着爸爸妈妈。

    “不止是讨厌，我想让他们消失。”周旺哭出声，手背盖着眼，泪水从手上滴落在地。

    “但是周旺你讨厌他们，又成为了他们一样的人，这是你想要的吗”

    周旺哭得稀里哗啦，热狗拿在手里，差点就掉地，黎恩帮她接住。

    “可是，我想反抗，老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来这个世上就是一个笑话，家里人只喜欢弟弟，我就是可有可无的人。看到我的名字吗，周旺，没有女孩子会叫这样的名字。但是他们那些蠢人，觉得我能旺弟弟。老师，你觉得我呆在那样的家里，还有意义吗”

    “有篇文，你还没学过，叫爱莲说。”

    “爱莲说，那是什么”

    “荷花，出淤泥而不染。”黎恩替她擦去泪水，温声道，“你也可以做到。这个世界很多人他们的生活也不是一帆风顺，事事顺心，但他们可以改变心态。自己努力坚持自己，也一样能出淤泥而不染。爸爸妈妈不是不重视你吗，你就努力读书，考个好成绩，考上大学，出来做厉害的工作。只要你的光芒没人可以忽略，那么就没人敢忽视你。”

    周旺听进去了，但还是觉得茫然。

    “黎老师，我做不到的。”

    “没什么做不到，老师以前成绩也不好。”

    周旺眨眨眼看她，很不确定问：“真的吗”

    “嗯。”

    周旺弯了下嘴脸，这才有点开心。

    “爸爸妈妈伤害你，是他们不对，但是弟弟是无辜的。”黎恩小心打量周旺的神色，果然在提到弟弟时，她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她大口喘气，愤怒到极致。

    “他们无辜！！我恨不得掐死他们！”周旺气得眼眶充血，像个长了獠牙的小怪物，黎恩安抚地拍拍她的背，让她情绪稳下来。

    “他们骂我狗东西！”周旺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看来是气坏了。黎恩想，她之所以把弟弟丢出去，很有可能就是来自那三个字。

    孩子的言行举止都受身边人影响，周旺的弟弟也不过是幼儿园，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用想都知道来源在哪儿。

    这对父母啊。

    “但是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了弟弟和爸爸妈妈，他们是会伤心，但是，你受到的伤害会更多。”

    “我不管了。”

    黎恩的电话再次响起，她拿出来看，是欧阳景发来的，说警察已经在来车站的路上了，可能已经通知车站工作人员，让她尽快劝住周旺。

    “但是你还有很多未来，报复一个人不是伤害自己又去伤害对方，而是让自己强大，强大到他人无法及其，永远对你仰望。”

    有工作人员注意到了他们这里，黎恩加紧时间，她抓着周旺的肩膀，眼神急切：“周旺，你相信老师，老师一定会保护你的，不管什么时候。”

    “我……”周旺动摇了。

    黎恩继续鼓励她，“还有欧阳校长，我们会帮你的，所以听老师的，好吗”

    警察出现在候车站门口，已经快没时间了。

    这时候，周旺看她的眼睛换上纯真和清澈，点了点头。

    黎恩松口气，正要带她去警察那里说明情况。突然两个东西横飞过来，一个砸在了黎恩脸上，一个砸在了周旺头上。

    “你这个狗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周旺妈妈像电影里的夜叉，满脸狰狞地朝她们跑来。

    周旺浑身血液凝固，顾不上头上的疼痛，呆愣愣地望着她。眼前浮现不久前的一个场景。

    妈妈让她给弟弟泡奶粉，周旺想看电视，顶嘴了几句，说弟弟没手吗，他们不能自己泡她妈一巴掌打在她头上，骂了句“狗畜生，谁给你钱读书，给你钱吃饭的”。周旺没话说，默默起身去给弟弟泡奶。

    两个弟弟雄赳赳气昂昂地看着她，像两个古代王子凝视卑微低下的奴婢。

    周旺给他们泡好奶，刚转身要去看电视。一声玻璃器皿落地的声音响起，弟弟大喊了一声“妈妈，好烫，烫死我了”。

    眼前一个身影闪过，她妈拿着罐头砸在她脑门上，她感觉到脑门似乎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手一摸，手上一片猩红。

    周旺神情恍惚。

    她妈冲过来，抓着她的头发就扯。周旺像失去灵魂的木偶，跪在地上任人宰割。

    黎恩脸火辣辣地疼，可惜已经没时间再去管那些，她冲上去阻止周旺妈的疯狂举动。

    黎恩还没靠近，就被周旺妈像踹小动物似的，一脚踹开，她大吼：“你给我滚开！”

    黎恩被踹在大腿，疼得一阵抽搐。

    警察赶紧过来拉架，可惜周旺妈像头蛮牛，谁靠近都遭殃。地上拽落了很多头发，那些都是周旺的。

    黎恩咬紧牙关站起来，边走边劝周旺妈。

    “周旺妈妈，有话好好商量。周旺找到了，咱们好好问她，一定能问出结果的。”

    “你给我滚！”周旺妈像疯了一样，警察没办法，只能两三个人把她抓起来。“你这是做老师的人吗这狗畜生要跑，你一句话也不跟我们说，偷偷跑过来，是不是想帮她跑！我告诉你，等我收拾了她，早晚也要收拾你！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做老师！！”

    周旺妈指着黎恩破口大骂，候车厅里吵吵闹闹，都在看她们这群人。黎恩觉得难沟通，想等脚疼缓了点，和她靠近点说，没想到刚走过去，又被周旺妈一脚踹在肚子上。

    黎恩两眼发黑，捂着腹部缓缓跪下去。

    周旺终于有反应了，她回头看着黎恩，泪水哗啦啦地流。蓬头散发的，脸上是她妈抓破的伤口，衣服也被扯烂了领子，看起来脆弱又卑微。

    “周旺，记住老师说的。”

    黎恩话刚说完，周旺就被带走了。黎恩肚子疼得走不了，原地站了会儿，泪水直流，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欧阳景到候车厅时，黎恩一个人坐在位置发呆。车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晚霞从窗口泄进来，照在地板上。

    察觉欧阳景到来，她眼睛动了一下，本来已经停止营的泪水再次蓄满双眼。

    欧阳景走过去，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她都发都乱了，可想刚才战况有多惨烈。

    “回去吧。”欧阳景说。

    黎恩肚子应景地咕咕叫了一下，她抬头看他：“我有点饿了。”

    欧阳景垂下眼，看着她兔子般通红的眼睛，又看她光着的脚，微叹口气。

    “鞋呢”

    黎恩指着被人踢到角落的高跟鞋，“那儿。”

    欧阳景过去把它捡起来，放她脚边，见她脚趾头通红，已然擦伤，这鞋是无论如何也穿不下了。

    “我背你。”

    黎恩刚要翻包包找创可贴，听到他的话，骤然停下动作。

    “你背我”

    “嗯。”

    “你可是领导，我不敢。”

    欧阳景在她面前蹲下，以前没发现他肩膀有多宽，如今近在眼前，那是结实宽广。

    “给你翻身做地主的机会，不要”

    “要就要！”黎恩还真走不动了，她把包背起来，伏在他背上。

    欧阳景把她鞋勾起，稳稳地站起来。出去两步，黎恩想起热狗没吃完，抽出一根准备咬的时候想到欧阳景，问他：“你要吃么”

    “不吃。”

    “那我自己吃了。”

    黎恩咬了一口，还没咽，欧阳景反悔了：“给我一口。”

    “你刚刚不是说不吃”

    “闻到味道，想吃了。”

    黎恩再看袋子，里面已经没了，只有手上这根，但这根她咬过了啊。

    “去买吧，不远，就在后面。”

    欧阳景哪儿管她，健步如飞地出了候车厅。“这时候还要去买不浪费时间”

    黎恩想想也是，周旺都被带走了，也不知现在什么情况。她把自己咬过的那部分掰开，没咬的给他。

    欧阳景瞥了一眼，“这么小气，和我都要分这么清。”

    “爱吃不吃，不吃拉到。”说完黎恩也不再管他，直接放进嘴里。她才不信他会吃这个。

    两个小孩最终找到了，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了一身屎没人敢靠近，所以安全度过了一天一夜。周旺妈哭天喊地，抱着两个臭气冲天的孩子嘶声力竭地哭。两个受惊的孩子扑进妈妈怀里，哭声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