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松这一场闹, 让甘露在市图留下了姓名。

    起码当时围观吃瓜的一群人, 都记住了她。

    大家都以为，姜文松出言不慎, 踢到了铁板, 当场摔了个五痨七伤，下不来台自己跑去“蹲局子”，找个台阶下而已。

    派出所的人装装样子，做个笔录, 叨逼叨教育几句完事，谁都不会当真。

    结果出乎意料, 居然真就把人收押了！

    收押了！

    不是押三天两天, 是从事发当天，一直羁押到交大开学之前，大半个月的时间，别想出来了。

    甘露很解气，对市图辖区派出所的人好感度爆表, 这才是蜀黍该有的样子嘛。

    不像朱堇，花痴迷妹，不知所谓。

    也不像那个红臂箍, 欺软怕硬, 明明是气势汹汹奔过来的，一看闹事的人是姜文松，秒怂。

    卢南樵倒是替红臂箍说话：

    “那就是个老实人，一份工钱要养活全家七八口人, 不敢有闪失，姜文松又出了名的小心眼，万一事后报复，他扛不住。”

    甘露：……

    红臂箍是老实男人，她也是老实姑娘呀。

    姜小心眼松栽了这么大跟头，跟她脱不了干系，小人记仇，会不会给她挖坑

    卢南樵轻笑：“别担心，他不敢把你怎么样，我出了名的比他还小心眼。”

    这个甘露早就get到了，看他对程维扬穷追猛打就知道。

    不止红臂箍有家累，派出所的蜀黍也上有老，下有小，没胆子怼上姜文松，人坐进去半天了，口供都没敢给录。

    姜文松被羁押，原因是他爸打电话过去，叮嘱派出所的负责人重重惩戒，绝不姑息。

    甘露狐疑：“姜部长……真这么铁面无私”

    那姜文松是怎么活成花花太岁的

    他胡作非为不是一天两天，他爸就一点都不知情

    知道了不管一管

    卢南樵笑得意味深长：“姜部长再怎么铁面无私，也得有苦主闹到他面前啊，这么多年了，敢像你这样当众嚷嚷他‘耍流氓’，要报警，还真报成了警的小姑娘，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甘露槽多无口。

    果然每一棵毒草长成参天大树，背后都有人遮风挡雨，捉虫施肥。

    她小人坦荡荡，该吃吃，该喝喝。

    晚上还有一场芭蕾舞汇演，《娘子军》的最后一场，六幕舞剧的终篇。

    十天前就该上演，剧院内部闹幺蛾子，波及到这部舞剧的骨干人员，不得不延迟。

    甘露已经刷完一整套的样板戏图辑，欣赏水准飙升，早早拖着卢南樵赶过去。

    剧院门外的小广场上，美人蕉开得繁茂，一簇一簇围满了人。

    朱堇也来了，身边挤着一堆漂亮姑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年纪小的跟甘露差不多，大的也就二十出头。

    都是芭蕾舞爱好者，来自全市各行各业，哪个犄角旮旯的都有。

    今晚来这儿，观剧是其次，主要是“学艺”。

    样板戏，尤其是芭蕾舞剧，动作唯美严苛，一招一式都不许走样。

    姑娘们想要依葫芦画瓢，又没有录像，不能私底下对照揣摩。

    像朱堇这样的业余爱好者，想要提高艺术造诣，一靠拜师傅，言传身教；二靠看现场，眼看心记，回去以后自己领悟。

    甘露冷眼旁观，觉得这些妹子里真心热爱艺术的，肯定是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也很多，扯着跳芭蕾的幌子，拼风头，钓金龟。

    能搞到红色芭蕾汇演套票的，普遍出身好，人脉广，随便抓出来一个，家境都差不到哪儿去。

    现场撩妹，主要靠拼脸。

    朱堇这种美人，理所当然是焦点，不大一会儿，身边就围了一圈小伙子。

    她一个都没瞧上眼，也懒得敷衍，远远看见卢南樵，热情地挤过来打招呼：

    “小卢主任——”

    “已经不是小卢主任了，上个月就办完离职，下个月就要去震旦当学员，你以后叫我卢同志就好。”

    朱堇被噎，酝酿好的一大篇话，全都憋了回去。

    眼看卢南樵又要走，她赶紧扯新话题，聊艺术：

    “小卢……同志也喜欢芭蕾嘛我从小就很喜欢，业余学了七年，都是跳娘子军，已经可以跳完好几个角色的戏份，正在学黎族舞……”

    她说得热闹，卢南樵听得淡然，伸手替甘露挡住拥挤的人群，走到一簇还算空旷的美人蕉旁边。

    看朱堇跟了过来，淡淡回应她：

    “朱同志，我对芭蕾的感觉一般，也不怎么了解，露露很喜欢，我陪她一起过来看看。”</p>

    “她……一直呆在公社里，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多带她出来走走，长长见识，省得闹了笑话，挺好的。”

    甘露听得不舒服，这话几个意思

    嘲讽她村姑一只，井底之蛙，不如沪生沪长的妹子见多识广

    她有闹过笑话嘛

    话说反了吧！

    只论相貌，朱堇是婀娜靓丽，她是素淡清丽，各有短长。

    论时髦洋气，朱堇今晚穿一件的确良连衣裙，扎着跟甘露同款的蝎尾辫，辫梢簪一朵蔷薇花。

    只这发型，跟甘露的雷同度百分之九十九。

    唯一的差别，是甘露戴的是小白绫花，限量版，全城都没几朵。

    朱堇没门路弄到，用一朵绽开的小白蔷薇花替代，乍一看都差不多，心思巧得没边了。

    还有她身上穿的这件连衣裙，款式神似甘露上次去市图穿的那一件。

    小立领，公主袖，韩式宽裙摆，活泼俏皮，还能遮掩她的豆芽菜身板。

    朱堇百分百剽窃，只在细节处做了改动。

    做工非常精致，碾压甘露的手艺，绝对是请了大师傅。

    甘露气恼的，不是朱堇撞衫、撞发型，是你剽窃了我，还要踩我，脸呢

    必须diss回去！

    她笑眯眯打量朱堇几眼，装天真问她：

    “朱同志，你这么迷芭蕾，练了七年，能跳娘子军里好几个角色，才华横溢啊，怎么没被文工团、剧团挑走沧海遗珠，可惜了的，要不要南樵帮你推荐推荐”

    朱堇一滞，面色不自然地涨红。

    她迷芭蕾，芭蕾也得迷她才行啊。

    蹉跎七年，水准稀松，不要说进文工团、剧团当正经演员，就跟身后这群业余爱好者比，她都不算出类拔萃。

    甘露装懵懂，故意奚落她，当面戳穿了这层窗户纸。

    朱堇尴尬难堪，讪讪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卢南樵帮她扯了一个“热爱图书事业”的借口，圆了场，转身要走。

    朱堇不敢再东拉西扯，直接说目的，要邀请卢南樵去她家里吃饭。

    “我妈一直念叨你，以为你还在白云公社上班，既然回来了，就去我家吃顿便饭吧我爸也是从震旦大学毕业的，你们肯定有话题聊。”

    卢南樵笑了笑，婉拒邀请：

    “我最近恐怕没时间，插队这几年，事务繁忙，功课上落后不少，想趁着这个暑假，好好补一补，免得开学以后，被新同学甩下太多。”

    “不要紧，我高中时候的功课好，可以帮你补习，要不我明天去你家里——”

    “天气太热了，不太方便，我这几天也不住在家里，要陪露露……很忙。”

    朱堇被他“不住在家里”、“陪露露”的说辞惊住，笑容僵在脸上，语气也生硬起来：

    “卢同志，你一向都很上进，插队几年洁身自好，从没传出过不好的事，现在又被推荐回来念大学，前途远大，千万别放松自己，学姜文松那些人，见到漂亮小姑娘就走不动路，最近他又勾上一个白云公社的女学生，我妈说了，这种穷山沟里出来的，都是小妖精……”

    甘小妖精露一脸懵逼，这人脑子有病吧，一句话骂俩人。

    招她惹她了

    卢南樵也没料到她这么直白刻薄，皱眉反诘：

    “朱同志，谢谢你的提醒，我不是姜文松，我女朋友也不是小妖精，麻烦你回去转告崔阿姨，白云公社的女学生很多，大部分都是勤奋上进的，像胡芳菲那种，并不多，不要以偏概全。”

    说完撇下朱堇，拉着甘露去跟朋友们打招呼。

    很快聚拢一圈人，话题戏谑，昂扬，有趣，甘露却没多少插嘴的机会，被他们带来的女伴围观了。

    有厂花，有知青，有护士，有文工团员，也有甘露这样的学生妹，一个比一个能喳喳。

    她们彼此之间几乎都认识，甘露是难得的生面孔，都围着她问东问西。

    为首的是个鹅蛋脸妹子，热情爽朗，拉着甘露的手转了个圈，问她什么时候跟卢南樵认识的，怎么把人搞定的

    “他是出了名的不解风情，多少漂亮妹子追求她……都碰了壁。”

    甘露礼貌性微笑。

    她不是头一回来看芭蕾舞剧，之前那几场，身边这一圈莺莺燕燕也都来了，没一个人睬她，现在这么热情，跟市图那场风波脱不开关系。

    正呵呵敷衍着，就听见有人吼她的名字——

    “甘露！”

    声线刺耳，几乎快炸了音。

    甘露莫名其妙，抬头看过去，居然是赵秋玲！

    俩月不见，她清减了一大圈，下巴尖得能当针使。

    前几场舞剧都没见她过来，今晚不知道从哪儿蹭到了票，一来就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