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回突使臣
作品:《白莲花的皇后之路》 冯楚微几乎一夜不曾入睡, 昨日应付完半醉的李承晏回到府邸已是夜深。又因着第二日这一桩盛事, 被锦娘侍依等人从头至尾服侍保养一番之后,她已是混沌不堪。等到躺在床榻上,身心都闲下来, 头脑都放空的时候冯楚微反倒清明了许多。
这也是她自爹娘去世, 一人独掌家业之后养成的习惯。越是压力重重之时, 她的身体仿佛已经开启了自动防御似的,头脑灵活异常,以至于夜不能寐。不过是因为冯氏一族兴盛存亡全系于她一身, 阿爹的名头不至于坠落,她不得不殚精竭虑,慎重思虑罢了。
她的目光被闺房之中,紫檀落地雕花木施之上,那一袭在暗夜里也隐隐有流光浮动的华美裙裾所吸引。那是李承晏早先遣人郑重送来的袍服, 为着的自然是明日的登基大典。
这袍服并不逾制, 绣工纹样并未饰以龙凤,却不能叫人错辨上意。因这裙子工序繁复,有华丽宝珠装饰,非寻常人敢做、敢穿。
缃色衣裙, 只裙摆处以银线遍绣沐莲花,花蕊处竟是以东珠代替。而这宝珠颗颗匀净拇指一般大小,且为难得一见的浅金色,颜色润泽,流光溢彩。寻常贵妇人得一串项链已是传世之宝, 必定秘而珍藏。这裙裾上竟有百十颗,且穿戴上身必然有所损伤。
李承晏张扬至此,她接还是不接呢
古今男子皆薄幸,这点冯楚微深有体会。
前世,她并非一开始就陷于豪门纷争的。她也曾经有青云志,要凭借自身才干闯一番事业。可惜偏偏冤孽,孤儿院出身的她一路榜首,考进了最高等学府,又在人才济济的大学里,力压群雄。这样的出身,又与充实头脑并不相称的品貌、这样的冯楚微简直是又红又专的典型。
她被学校抬举,一路拿奖学金拿到手软,终于在一次例行企业家设立的奖励基金上遇到了那人。当她不卑不亢,清冷自持的从那人手里接过了奖杯证书的时候,她敏锐的察觉到他眼里的一丝惊艳。她并未有丝毫的慌乱、羞怯乃至于回避,礼貌的颔首微笑、谦逊从容的握手道谢,视线却没有丝毫的停留。
一路成长,她见识过太多这样目定魂摄的目光,兴不起半分涟漪。尽管那人是国内排名前几的知名企业最年轻有为的少东家。
人是至贱之物,得不到的永远蠢动。
她并非目下无尘,而是自小到大的贫贱攀爬的经历让她知道依附于人永远是靠不住的。于是,在经历那人所有浪漫至极的花样,霸气的求爱、深情的告白、纡尊降贵的体味平民生活等等,她没有丝毫动容,反倒有些被打搅正常人生的隐隐不耐烦。
那人愈挫愈勇,她的生活圈全部被占满。走到哪一处都会有目光,或热切或鄙夷,听得最多的词汇不外乎,“雀屏中选”、“麻雀变凤凰”,仿佛从天而降的幸运她就该身受着似的,哪由得她挑拣。
不知是别有用心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这段发生在校园里浪漫至极的上传网络。于是一幕幕足以刺激普天下恨嫁少女芳心的照片被一帧帧扒开、分析、讨论。祖上富贵人家历经数代聘娶美人改变后代基因之后,那人外表上佳,家世绝佳,堪称国民老公的风云人物。
这样的人物落寞的望着前方,身后是殷红如血的玫瑰花阵,前方是窈窕离去美人背影。
一身笔挺西装,坐在市井的烟火气中,温柔又迁就的看向一旁眉目紧锁的绝色佳人。
更甚者翻出了初相见颁奖大典时的照片,她身姿挺拔的坐在前台,目下无尘的看着台上师长的讲话,颇有种舒朗开阔的大家气韵。因身旁有侵略性极强的那人在座,她周身又隐隐散发着疏离之气。而那人却侧头看向她,目光温润眼含热切。
……
自古以来才子佳人的戏码是长盛不衰的剧目。她被奉为冷美人,他是痴情贵公子的典范,娱记、八卦偷拍层出不穷。她的生活被祸害打搅得不成样子,连尊敬的师长都会半是开玩笑半是教导的告诫她要和光同尘。
这样的日子原以为会随着她大学毕业出身社会而有所消停。她轻而易举的进入相关专业排名第一的公司,原以为是因着自己扎实而光辉灿烂的经历。谁知道背后却被人嚼舌根,不知好歹,待价而沽。她才醒悟过来,她已是落入漩涡挣脱不得。
很多人都赞叹那一场世纪婚礼的圆满大结局,也有更多的人在等着她上演豪门梦碎的肥皂剧。偏她要强,不肯如世人意。她心机手腕头脑样样不缺,这也是她豪门公婆欣然接纳她嫁入豪门的缘由吧,顶着大才女的名头,又有孤高清冷的品格,岂不比那些戏子女明星清白的多。
她在豪门中摸爬滚打站稳脚跟,虽不曾对那人动心动情,却也能忍受相敬如宾。只可惜,那人并未专情一致。也是,金尊玉贵的富家公子,身边多得是逢迎之人。娶她进门,一是她名声清白,二是求而不得的挫败感。
如同面对新奇的智力玩具一般,未曾解开自然是一直爱不释手。一旦得到,虽不至于抛弃脑后,却也不甚稀罕了。说白了,与其说那人爱上她,不过是爱上这种追逐的戏码。
而现今的李承晏比那人更强了千百倍,这缘分的前情却又与上一辈子颇多相似,求而不得,寤寐思服。现如今,求仁得仁,久而久之,自当是弃如敝履。
前世她弹压四方,没有感情依托,尚有法律、舆论的监督,她这个合法妻子自然在家产上占尽大头,日子优哉游哉。在这皇权至上的年代,古往今来,哪里有多少皇后得以善终呢。
里间床榻上的辗转反侧惊动了睡在外间值夜的侍依,她小声的问道,“小娘子,还没睡吗”
“嗯。”里间传来冯楚微平静的声音。
“婢子也有些睡不着,明日这样的盛典,必定载入史册呢,能够亲眼目睹,真是与有荣焉。”
史册冯楚微迷迷糊糊好像抓住了什么,不经意问出了声。
“是呀,婢子时常听得舅爷、郎君们议论今上是中兴之主,有明君风范呢。明日的盛典必定是今后几十载的谈资呢。”
载入史册,自己苦心经营的不就是冯氏名头不坠吗。反向推理,若操作得法,若冯家名头不坠,她这个冯氏皇后之位就算色衰爱弛也稳稳当当。李承晏要做明君必然不敢轻易负她,得掂量冯氏的名头。
放眼天下,她冯氏的盛名又有谁人敢正面挑战呢。她外挟青州虎狼之师、内承肱骨楚氏的支持,这后位她坐不稳,还有谁人敢坐呢!况且,她如今还占着情意。也许君心易变,但危难之时的赤城之恋必然在他心中会长久的占据着特殊的位置。
现下,维持着冯氏一族盛名的白璧无瑕,是她的要务!
外间侍依又絮絮叨叨的问,“小娘子,明日是否穿这皇上送来的这件衣裙”
“穿!”冯楚微斩钉截铁的道。
建业元年,五月二十日,清晨,天际处云兴霞蔚,绚丽异常。巍峨的宫城屹立于这一方天地之间,坚毅、庞大,显露出皇权的威仪。
宽阔的宫门前,数百辆车驾整齐的排列着,长安城顶级权贵家的女眷们按照品级候在宫门处。越是品级低的越是早来,而晚来的自然是贵无匹敌。当长公主一行的马车最终驾临的时候,本就肃穆的场面更是恭敬异常了。
长公主近日异常舒心,别有用心的英国公被她彻底料理了;筠娘的婚事两家已经有了默契;现在今上的登基大典又由她料理后宫、命妇们的参拜事宜,这风头简直无两。不过,她也知道是缘何而起。
长公主回头看向跟在其后的车驾,那里冯楚微和筠娘两人也正下车呢,她脸上现出热烈的神采,高声招呼着,“阿微、筠娘快过来……”
时辰到,命妇们的队伍跪迎在大殿的广场之上、御阶之下。打头的,最靠近台阶的那一排,正中间是长公主,长公主左手边是筠娘,右手边则是冯楚微。她的视线看向广场之外,按时辰,新帝现在已经祭拜完宗庙了。下一步应该是在万民跪迎、百官恭贺、四方来朝之中,登临兴庆宫大殿,御宇天下。
渐渐的,有静鞭开道,有华盖遮蔽,有鼓乐齐鸣,那人一身明黄色龙袍缓缓登临。一夜不见李承晏眉宇之间再无凝滞,面目严肃之中,天子威仪日盛。一时之间,冯楚微竟有些回避这样陌生而不可控的他。她像旁人一样,偏开头,垂下眼眸。
直到,眼帘之中印入明黄色的布料,袍服一角上的龙威严而灵动。那龙袍一直停在眼前不动,冯楚微有些诧异的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李承晏固执的看着她,直到她也看了过来才眼带笑意,越过她龙行虎步般登台而上。
冯楚微也绽开了笑颜,志得意满又骄矜异常,直把十分颜色衬得夺目逼人。</p>
这一幕落入许多人眼里,内里各自有成算。比如林小娘子,脸上愤恨嫉妒的神情抑制不住。走在其身旁的是与之身份相当的王侍郎之女,见着她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唇角微勾,轻轻碰了碰林小娘子的胳膊,示意其人跟着自己的视线看过来。
林小娘子早在前几日就被家中长辈再三训诫过了,这等场合不敢出声,却用唇形吐出了四个字,“不知廉耻!”
王氏一副小心谨慎要她噤声的样子,心底却是乐开了花,就让这蠢货冲锋陷阵吧,她在其后坐收渔翁之利。人群中这些眉眼官司冯楚微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只有上位者才被人妒忌。
大典过后是盛宴,座次安排就更是露骨了。上首龙椅御案自然是天子独坐,接下来就是长公主的座次。又因着长公主携了筠娘和冯楚微这两名小娘子,两人一左一右陪伴在长公主身侧。也就是说冯楚微虽然与李承晏并不同桌,却紧临着。
三呼万岁,朝臣敬贺之后,舞姬雅乐开始。有歌舞助兴,庄重的气氛变得活泼热烈起来。李承晏姿态也松散了些,见冯楚微正襟危坐,若有所思的样子,剥了半块卢橘与她。她随意的接了,视线却没有半分投注到他身上。他浑不在意,也不打搅,自与大臣们觥筹交错。
这些日子以来坊间盛传这两人的传闻,第一次直白的显露在世人面前。偏偏这两位姿态坦然,气势高华,又仪容相配,反倒让人说不出来什么了。
坐在高位上才能看得深远,冯楚微的目光被宴会上的众人所吸引。此刻宴会之上,朝臣的座次也分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自然是她外祖,帝师楚成龄的圈子,今日他精神矍铄,是众人围观敬酒的中心之一。
还有一人身边围绕的朝臣也颇多,前任尚书杜骞。就是有独女被国舅刘成栋替儿强行求娶,愤而辞官的那位。他几时又回到长安了冯楚微的视线又看向女眷处,杜大娘子在列,却独独没看到杜小娘子。莫非也是为着新帝后宫而来
大殿之上,靠近舞台的位置,有几桌宾客的服饰异于庆朝,应当是四方来朝贺新帝登基的使节。其中一人身高体壮独坐一桌,自在的斟酒独饮,着褐色衣袍、戴绿松石链子,是回突人。
冯楚微眼神微眯,持续的打量那人。对方也察觉到被锁定的,一双厉眼看了过来,见着上首这出色小娘子的模样,疑惑了一会,继而想起了什么似的,举杯遥遥敬贺。
冯楚微平静的收回视线,没了兴致。
李氏一族的大好日子,长公主母女被众位热情的贵妇人们劝了数杯。长公主还好,筠娘却有些撑不住了。冯楚微见状,扶着人去殿外透透气。到了殿外,自有宫婢们扶着筠娘去更衣梳洗,冯楚微百无聊赖,凭栏远眺。
“小娘子安好。”一个带着异域口音的问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冯楚微回头一看,是那回突使臣。她面无表情的看下来人,“你认识我”
“雍城内,某曾经跟随我家主人一道,有幸见识过小娘子的风采。”
冯楚微冷淡的道,“足下有事”
“某代我家主人向小娘子问安,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故人。”
“故人”冯楚微冷笑一声,道,“我与回突只有仇人,不曾有故。”
那使臣也不气恼,平静的道,“庆朝皇帝登基,回突本不打算派人来朝贺。我家主人想起了故人,特地派某来问一句,小娘子可还记得雍城外的约定”
约定冯楚微一愣,她跟阿史勒赤只有仇恨哪有旧约呢。
“阿微!”是李承晏的声音。久不见她回还,他借着更衣的由头出来找寻,正好见到这一幕。两人有些龃龉的样子,令他有些疑惑。
冯楚微横了回突使臣一眼,转身迎向李承晏而去。对上他有些询问的神色,她勉力一笑,道,“回突使臣曾经作为探子潜入雍城与我有过交手,雍城外又对峙数日。”
李承晏体贴的不再多说什么,雍城是她今生的痛点。
大殿内,王氏小娘子努努嘴,示意林小娘子看向上首。英明神武的新帝温柔体贴的陪伴在冯楚微身侧,从外间走了进来,犹如一对璧人。林小娘子愤恨不已,正在这时有婢女悄悄凑到她耳边密语了几句,只见她眼睛越睁越大,神采奕奕。
大殿里歌舞正闹,在同桌人的怂恿下,林小娘子多喝了几杯,终于忍耐不住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跪到李承晏座前,高声道,“臣女刚刚看到冯楚微与回突使臣在殿外密谋,似乎十分亲近的样子,意图不轨。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为计,远离此女!”
她是蓄意要在众人面前揭穿此事,坏了冯楚微的名声,绝了她的后路。故而声音尖利,大殿一时安静下来。
李承晏皱着眉头刚想训斥,冯楚微阻止了他。她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一步步从高台往下,眉眼冷厉的锁住这胆大之人。
林氏此刻被她的视线锁定着有些瑟缩,又想起此举的好处,强撑着回瞪冯楚微。一副不畏强权的样子,柔弱又坚韧的看向皇帝。对方的目光却只在此刻咄咄逼人的冯楚微身上。
只可惜冯楚微不给林氏表演的机会,漫步欺身上前,豁然露出狠厉的一面,狠狠一巴掌甩在林氏的脸上,半边发髻跌倒在地。
众人惊呼出声,还来不及上前劝解,又听得冯楚微的朗声喝骂道,“这一巴掌是为了野鲁城外宁死不屈、全军覆没的十五万冯家军。你的指控辱没我的名声不要紧,让为国捐躯的英灵不安却是不能够!”
又是狠厉的一巴掌扇在林氏的另一边脸上,“这一巴掌是为了让你长记性,我爹是光武大将军,与回突对战数十年,舍身报国。天下人皆知我冯氏一族与回突有国仇家恨,现如今沐平、青州一线冯家军恪守边关,你蓄意挑拨,居心叵测,若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你可吃罪得起!
再则若上行下效,前方将士们浴血杀敌,后方有你这等为一己私利的小人呈口舌之能,挑拨离间,排除异己!将士们笨嘴拙舌不知为己辩驳,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督军刘统、国舅刘成栋坑害西北兵士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尼鹿河畔将士们的鲜血还未干透!”
用尽全身力气掌掴小人的冯楚微,仿佛气急了似的,眉眼怒火熊熊,说出来的话更是铿锵有力。她旋的转身,跪倒在皇帝座前,仿佛力不能及似的,声音哽咽着,却又清晰明了,“臣女恳请皇上治这贱人妖言惑众之罪!”
听得冯楚微这一袭慷慨激昂的陈词,再众朝臣尤其是武将,同气连枝、感同身受,纷纷声援,不方便与个小丫头计较,便把矛头直指林氏的父兄。
议论纷纷之际,李承晏亲自下降,扶起跪倒在地的冯楚微,道,“林氏一族的家教朕算是领教了。一个小丫头朕不予理会,就请林大人带回家管教吧,另赐教养嬷嬷一名,教教她什么叫贞静柔顺。什么时候管教好了再放她出门。”
这番话虽没具体惩罚,却比惩罚还狠呢,什么叫管教好了还不是由上面说了算。
跪倒在地的林大人不敢多言,忙不迭的叩头谢恩。
而引起了此番动乱的回突使臣,只当听不懂眼前事因他而起。他越发沉得住气,越叫冯楚微警惕,疑惑这回突人来长安是来搅风搅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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