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家宴
作品:《白莲花的皇后之路》 交泰殿内, 十八连盏烛台高悬, 烛火明亮,大殿内外数十个宫人长时间安静的垂手,候在一旁, 不发出一丝声响。上首, 御案旁, 龙椅上李承晏垂头批阅着奏折,只有御笔狼毫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数日前,李承晏正式入主宫廷预备着登基大典。因还未正名, 他并未即刻入住已经粉饰一新的兴庆宫,而是选择了交泰殿暂住。
“裁汰宫人一应事宜是否处置妥当”冷冽的声音响起,把候在一旁正琢磨事情的大总管何庆给吓得一激灵,这是新帝的声音。
他脑子飞速转着相关事宜,嘴上手上动作却不慢, 立在御案一侧, 回禀道,“主子放心,一应事宜均已调配得当。银两发放这些都由老奴亲自看着的,阖宫上下没人敢在这喜庆的当头挑事。那些年老的宫人们得了这份恩典无一人不叩谢皇恩。”
能不叩谢皇恩嘛, 新帝即将登基,施恩于天下,这第一把火从皇宫内院烧了起来。合并关闭无用的宫室,裁汰年老的宫人。
那些原本要到三十岁才放出宫的老宫女们,此刻都被提前放出了。趁着还有几分颜色, 又是宫里出来,经见过世面的,未必不能有那造化,找些殷食富贵人家当家做主母,岂不比在宫里不见天日苦熬着强。
李承晏此举也不是单纯的笼络人心。他父亲永平帝连着兄长承庆帝都是软弱之人,对前朝后宫都缺乏管束。人员芜杂,主子却是屈指可数的,与其留着这么些不知根底的宫人空耗银两,不如放人出去。既得了贤德的名声,也借着这由头把探查到的各方人手清洗出宫。
李承晏点点头,又问起了旁的事,“登基大典,命妇们候在何处”
来了!这才是正题。何庆心中一凛,仔细回想着章程,“外命妇们在长公主的带领下俱是候在殿外广场,跪迎主子登临。”
“广场风硬,让人在四周布上帷幔;暑热天,广场上多布置冰盆。”李承晏指示道,只可惜阿微的还未名正身份,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太过越轨,只得委屈她这一次了。待日后,这天下只有别人跪迎她的份了。
“是!”何庆点头称是,心里却在打鼓。主子英明神武,这番指示却是前后矛盾,这是唱的哪一出
何庆作为总管太监,亲历两朝而不倒的他凭借着的就是谨小慎微,体察上意。前些日子变了天,宫里各处纷乱,繁琐事都由他四处弹压着。故而他还没来得及在主子跟前贴身伺候着,还摸不准主子的心性偏好。
下了值,何庆提着一盒点心,自去寻明白人了。
所谓的明白人就是当初服侍过丽妃,后又一直服侍在新帝身边的林嬷嬷。
到了其住处,林嬷嬷上了年岁,正在歇午晌。阻止了小丫头要进去通报的举动,他难得随和的坐到了屋外的回廊上,林嬷嬷的心腹大宫女就坐到花园子里绣拜垫。
何庆眼毒,一眼看出那料子颜色与常无异,但布料却是实打实的春绸,年进贡不足五匹的数。从前只有太后、皇后之流有份例可以用来缝制寝衣。
看这拜垫形制应当是登基大典上命妇们行跪拜之礼时所用之物。何人敢用这等布料主持大典的长公主,何庆自己否定了这想法。他日常在宫内行走,又听令于新帝,自然知道长公主在主子面前不过是面子情,哪里来的这等体面。
正当他暗地里疑惑的时候,林嬷嬷醒了,听了人通禀,连忙请人进去。何庆带着一脸笑意的踏进了林嬷嬷的住处。一发饰规整严苛、面目肃穆的中年妇人正坐在厅里吃茶,他迎了上去夸张的道,“老姐姐,多年不见,可叫我念叨了多少回,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两人是旧相识,一个是当年永福殿丽妃的贴身宫女,一个是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后来也是借由这层相识的关系,圆滑乖觉的何庆才入了李承晏的眼,暗中提拔他一步步混到了李承欢的身边,最后平步青云当上了这总管太监一职。
见着旧友,林嬷嬷一贯严肃的面庞也有了一丝笑容,道,“你惯会嘴上卖乖讨好的。说是念叨,我进宫这些日子怎不见你来看我”
何庆自个寻了地儿坐下,开始喊冤,“主子这些时日各样大事吩咐下来,正是我等表现的时候,我哪里敢怠慢。
也就是在你面前我轻狂一回,这些日子我腿肚子都跑细一圈了。今儿得了空,我就来拜见你,这不,顺手带了你当年最喜欢的如意酥。你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林嬷嬷命人接过了糕点搁在一旁,又挥退了左右。两人对各自的行事风格都知晓的一清二楚,何庆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见着林嬷嬷这番做派,何庆也不藏着掖着,道,“老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早年间侥幸得了主子青眼,这些年尽心竭力的在前朝后宫忙碌着。好容易主子大业成了,才得已侍奉到主子身边,是莫大的福分。
可我这人笨嘴笨舌,心眼又实诚,比不得您常年侍奉在主子身边,知道主子的脾性,难免哪句话不妥触怒了。姐姐,你可得给弟弟我提个醒!”
林嬷嬷斜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若是笨嘴笨舌,那我们这等人就该是哑巴了。这里没外人,你爽利点直说吧。”
何庆巴巴的把自己的疑窦说了清楚,包括刚刚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一幕。
林嬷嬷一衡量,知道主子对那位的爱重,提点几分也好,免得冲撞了。她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李氏一族历来出情痴,先皇如是,如今永昌殿那位如是,今上亦如是。”
先皇之于丽妃,永昌殿之于曼娘,今上之于……,那位冯氏何庆想到这事,压低了声音道,“那位冯小娘子是名门贵女,身份容貌都堪当后位。我原以为主子不过是顺势而为,笼络人心。这是入了心了”
“那位你当佛爷供着,反倒比努力逢迎,揣摩主子的心意来得更灵验些。”林嬷嬷不是那等嚼舌根的人,主子的事她不敢多嘴多舌,点到即止。
得了这金玉良言的何庆再三谢过林嬷嬷,暗自把冯氏小娘子的事放在心底,当做头等要紧事对待。
可巧,很快他就得了表现的机会。
登基大典头一日,李承晏想起隐居于永昌殿的兄长。自禅让的旨意一出,李承欢便幽居于永昌殿。连太后离宫当日,哭求着再见一面他都不为所动,坚持闭门不出。
他能理解李承欢的小心谨慎,之前与之谈话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待登基大典之后便放其离宫,做一个富贵闲人,在这节骨眼那人自是不愿节外生枝。
李承晏并不讨厌这个唯一的兄长,甚至于李氏一族人丁不丰,他还念着几分兄弟情谊。遂命人置办了一桌酒席,为即将离宫的兄长践行。
既是家宴,他又惦记着冯楚微,只犹豫着在这当口让她进宫是否妥当。
何庆拿眼一觑,见着主子的神色踌躇便猜到了几分。试探着道,“今日南边进了些新鲜的瓜果,主子一贯不爱这些,是否分赐给长公主府和冯府”
李承晏眼神一亮,命道,“你亲自去,如此这般……”
一辆外灰褐色篷布,略显朴素的马车缓缓的驶近光华门。戍卫宫禁的兵士们知道这辆马车按制应该是大总管的车驾。不过依律,所有车驾都当掀开帘幕查看一番。
不待值守的统领为难,总管何庆掀开一半的帘子,其手持一枚上赐的令牌。兵士们纷纷低头退至两旁,护卫着车驾驶入皇城。
车驾过了宫门还要行一段路程,车辙一圈一圈的印在宽阔的道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夹杂着马蹄铁清脆的声音,倒叫有些昏暗的车厢内气氛不那么凝重。
何庆缩着身子努力挤在车门旁的角落里,随着马车的颠簸,有些摇摇欲坠。
冯楚微一拧眉,道,“何总管可当心些,跌出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何庆扶着门框,挤出一抹笑,“多谢小娘子体恤,老奴不碍事,只是委屈小娘子坐老奴这狭小的车驾。”
“何总管这车驾,寻常人想坐,还坐不上呢。阿微鸠占鹊巢还劳累你辛苦,甚是过意不去。”
冯楚微从不以势压人,也不看轻人,不管是奴仆还是乞丐。命运无常,不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刻,谁知道又有怎样的变数。
“小娘子哪里的话,能侍奉您是老奴的造化。老奴只盼着能长长久久的侍奉在陛下和您身边。”
冯楚微浅笑以对,这话接不如不接。
车驾终于停了下来,何庆连忙掀开帷幕、跳下马车,指挥左右安放车凳,自己则在一旁殷勤的服侍着冯楚微下车。
下了马车,冯楚微抬头一打量,这处宫苑正中央是一处巍峨气派的大殿,上书交泰殿,她霎时明白了方位。这交泰殿位于兴庆宫后方,皇城的中轴线上,历来是太子居所,倒也符合李承晏现在的身份。
“阿微!”
冯楚微的沉思被一人的呼喊打断,她的视线投向那处。
高高的玉阶之上,身着黑金二色袍服的当世最有权势之人,缓步下阶,迎向她而来,星眸朗目,灼灼生辉,直衬得其心思熠熠。
“我等你许久了,怎的在这里发呆。”不容许她心思游移,李承晏已行至近前。
冯楚微抬眸看向他,眉眼含笑,明净鲜亮,“被这天家富贵之象所迷。”
李承晏不搭理她语气里的调侃之意,执起她的手,便把人往大殿之中引。
冯楚微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姿态和顺,缓步踏入雕栏玉砌的宫殿之中。高台上,有好风相从,衣袂飘飘有出尘之态,却又有腰间的环形玉壁压制着而不得肆意妄为,一如两人现今之情状。
何庆眼见得这气场同样强大的二人,琴瑟和鸣般的相携离去,松了口气,吩咐小太监在殿外警醒的候着,自去偏殿喝口茶喘口气。
可今日老天爷偏是不许他安生度日。先是巴巴的跑一趟去迎了那位贵主进宫。那小娘子端坐车驾之上,有不怒自威的风仪,直逼得何庆缩在一旁,一如伺候在新帝跟前一般的小心翼翼。
好容易离了那位,何庆刚踏进偏殿,便遇到一群人,一群正当妙龄的宫婢,在茶水房内说说笑笑,不成样子。那当先一人头上还插着一枝鲜妍含露的花儿,明媚动人的恰到好处。
这是新拨过来的宫婢,何庆还没一一查验过,不敢叫人近前伺候,平日里只命人学着规矩。现下一看,这规矩还没学到家,至少稳重一样是没学会的。
往常何庆是不管这些弯弯绕的,待这些宫婢还算和善。都在宫中行走,别挡人前路不是,谁知道这里面哪位得了青眼能飞上枝头呢。
可这些时日他冷眼旁观,新帝全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兼之这两日他先被林嬷嬷警醒,刚刚又亲眼所见惯常淡漠的主子,一见着冯小娘子时不加掩饰的心悦之情。
何庆心内有了成算,声音冷淡了下来,道,“我这段时间忙着宫务,没空料理眼皮子下的事,你们一个个的尽都忘了规矩体统了。都是在管事嬷嬷们手底下受教过的,哪样的打扮不逾越常格还要我再念叨”
那簪花之人噗呲一笑,声音也是婉转动听,回的话却是不软不硬,“何总管别忙着发作呀,眼下正是好日子,我们打扮得喜庆些,主子看着高兴,又有什么不妥呢”
随着前些日子大肆清新宫人,作为核心的交泰殿的宫女们都是新换来的。而內侍监那帮伶俐过头的官员们,拨过来的宫女们,都是一水容貌出众的,不知道暗中收了多少好处 。何庆虽是总管却与內侍监那群官员们各行其事,互有龃龉。此刻得了机会,自然要发作一番。
这些容貌出众的宫婢们凑到一块儿免不了的掐尖要强。其中尤以这个叫惠儿的最是活跃,听说出身比其他人都好些。何庆要杀鸡儆猴,就选这拔尖的人来。
他拿眼一呲,冷笑着道,“我当是谁呢,惠儿,你长得伶俐,比她们都有体面,既如此,你就去殿内奉茶吧。”
被不怀好意的推了出去,惠儿也不蹙,她自小生的艳丽,虽然家道不行,却被族中精心培养,是有大志向的。这一朝进宫就是来搏一场滔天富贵的。</p>
别看她平日里嘻嘻哈哈,却是心有成算的,伺候主子的活计都是惯熟的。她动作娴熟的分茶、洗茶,待水滚如鱼眼之后即刻注入茶盏之中,成茶嫩绿明亮,清香远逸。
惠儿端着茶盘聘聘婷婷的走了出去。何庆见着这一幕,心底一凝,原以为这是个草包美人,谁知道是个有野心又心有成算的。幸好,自己今儿发现了这么个人,趁早掐灭了。他沉着脸,跟着走了出去。
交泰殿内,主殿之上却是没有人,只东暖阁之中有微不可闻的谈笑声。惠儿尽管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在君王面前露脸,此刻临近了还是有些忐忑。她寻着声音悄然走到东暖阁处,从虚掩着的门缝处往里偷窥。
那是怎样的一副画面呀,年轻威仪的帝王候在一旁,为倚在软塌之上的明媚女子手剥着松仁,及至于喂到唇边。那小娘子眉眼都不抬一下,檀口轻盈,接了,显见得二人这番相处情态是熟稔惯了的。那小娘子全部的心神都在她手里的物件上,全然不把帝王放在心上。
原来,进了交泰殿后,李承晏直接引着她来到东暖阁处,他还有未批阅完的奏折。冯楚微随意的坐在一侧,打量着各处陈设,天家富贵无疑。吸引她目光的是一旁案上搁置着的一个褐色匣子。那匣子外观纹样与庆朝流行花样不同,带着边地异族色彩,准确的说应该是回突风格。
李承晏久不闻声响,抬头一看,见她对那匣子感兴趣,道,“若是好奇,不妨打开来看。”
冯楚微也不跟他客气,当下挑开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把赤金镶异宝的弯刀。她拾起那把刀,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果然,这是把回突乌刀。
“怎么对这兵器感兴趣了”李承晏的声音在近前响起。
“这是把回突宝刀!”冯楚微的声音是肯定而非疑问。
“是。”他落座于她身侧,接着解释道,“登基大典回突派了使臣来,这是贺礼。”
“回突人来是表达修好之意”冯楚微紧迫的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判断帝王的真实想法。
李承晏冷笑着道,“庆朝与回突累世的仇怨,不死不休。况且,在我的登基大典上送这一柄乌刀来,这回突大汗倒是挑衅意味十足。我与回突早晚有一场大战,现下不过是各自忍耐罢了。
说来也奇怪,咱们忍耐是现下式微。我若是回突大汗必得趁现在权力更迭之际搅乱。”
“管回突人怎么想。”提到阿史勒赤冯楚微总有些不自在,“我会陪着你,总有一天这国仇家恨一并报了!”
她收回视线,垂眸看向手里的宝刀。李承晏随手剥了松仁喂到她唇边。
“锵”的声音,冯楚微干脆利落的拔开刀柄,寒光乍现。也许就是这种利刃,害了阿爹的性命。这仇,早晚有算账的时候。
金石的铿锵之声吓得在门外偷看的惠儿一趔趄。
“谁!”
随着李承晏的一声喝斥殿外涌入数名兵士,齐刷刷把那名宫婢围住。何庆姗姗来迟,见着这现状,连忙叩头解释着,“禀主子,这是內侍监新分过来的宫婢,还不懂规矩,冲撞了圣驾。”
那叫惠儿的宫婢此刻也回过神来,连忙哭喊着道,“奴婢是来上茶不是有意偷听!求主子饶恕。”
边哭着边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姣好面容,一双晶莹的眸子含羞带怯的看向眼前这威仪不凡的帝王。
李承晏本在这喜庆的当口并不打算严苛处理,见着这婢女这番大胆放浪的样貌,又觑见何庆的神情,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看向冯楚微,道,“这阖宫上下没一盏省油的灯,日后你料理宫务的时候万不可宽纵了。”
冯楚微没接这话茬,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承晏回过头,对着何庆呵斥道,“你这差事越发不会当了,什么人都能放进大殿来,再有下次,倒不如另换个伶俐的来伺候。”
这番话极重,何庆不敢辩驳,磕头称是。又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身强力壮太监上前,捂住惠儿的嘴,把人拖了下去。
不多时,殿外先是响起有些纷乱的声音,仔细分辨有人群窃窃的嘈杂,也有执行宫规打板子的声音,渐渐的便不可闻了。
殿内恢复宁静,两人默契的没有提此事,内心里却各有算计。李承晏想着內侍监那群老东西正事不见得做了多少,这魅上惑主的事倒是顺手,显见得前朝腐败是由表及里的。
冯楚微半点没把这插曲放在心上,后宫中的女子立身的根本不就是邀宠逢迎嘛。只这蠢蠢欲动未免也太快了些,李承晏才进宫几日,就有人迫不及待了。这等宫婢不过是些玩意,即便他宠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有威胁的是那些还隐在暗处的名门贵女们。
冯楚微自打选择了李承晏便没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图谋的从来不是男女情爱。
金乌西坠,太液池畔水汽深深,李承晏毫不避忌的牵着冯楚微并排行进在宫道上,身后是长长的宫人队伍。半下午时交泰殿的那一场变故让各方蠢动的人都按捺住了,行动间规矩森严。
太液池畔的含光阁是此次家宴举办地,李承欢携着曼娘早已等候在此。见着李承晏龙行虎步走了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不等李承欢下拜,李承晏扶住了他,道,“今日是家宴,你我只叙兄弟之情,不论其他。”
李承欢自降生之日起,便是被周遭人等跪拜的存在,自然不习惯现下这身份的转换,见他神态真挚不似作伪,便从容落座。倒是他身旁的曼娘有些局促不安,她是跟在李承晏身边做事的,知晓他的心性远不是现下表现出来一般的无害。只她现下既不方便也不敢提醒李承欢。
李承晏把两人的神色收入眼底,没说什么,牵着冯楚微在一旁落座。此番家宴并不以南北排序,座次陈设面东西而设。双方落座便没有主次高低之分,从座次上多了丝亲近之意。
李承欢体会到此意,心绪舒朗了些。他虽没有才干,也早已厌倦了皇权带来的争斗,但被兄弟自皇位上拉下马来,总是有些不自在。
李承晏执起酒杯,对着李承欢道,“阿兄,明日过后,你我兄弟二人别过,再见不知是何年月。这一杯酒先祝阿兄一路顺遂。”
李承欢满饮此杯,冯楚微、曼娘二人陪饮。
李承晏再提酒,“这第二杯敬李氏一族的列祖列宗。古往今来皇权更迭,多的是血流成河,只你我兄弟二人,虽有龃龉,却不至于骨肉相残。这是庆朝之幸、李氏之福!”
李承欢若有所思,再次痛快的饮下此杯。
李承欢第三次举杯,“此番我允诺放你出宫,做逍遥闲人,朝廷上下多有猜测,更甚至于居心叵测离间你我兄弟骨肉亲情。
我不在乎世人所言,这天下俱在孤掌握之中,世人和你都翻不出大的风浪。我放你出去,只为着警醒自身,这皇位得来不易。孤要你在外面看着,看着孤怎样的力挽狂澜,挽救李氏江山的颓势。
孤要这皇位并不单纯只为满足私欲,更多的是为了安黎民、济苍生!
孤允你上达天听之权,你游历天下,无论哪一处有贪污腐坏都可专门呈上折子,孤必纠察处置。
这一杯酒,祝你我兄弟二人,齐力断金。李氏一统,千秋万载!”
这番话狂妄至极,胆大至极,却又昭聋发聩。余下各有心思的三人都被震彻到了,目光被牢牢的吸引到李承晏身上,一时之间含光阁内寂静无声。
良久之后,树上寒鸦的叫声才叫人回转醒来。冯楚微借着饮酒的姿态,掩饰刚刚那一瞬的失态。她这边刚放下酒杯,便被李承晏接了过去。
面对着冯楚微,李承晏收敛了周身的气势,连番痛饮过后,他眼角残留一丝红痕,看着她的目光专注又热切,“这酒烈,不宜空腹多饮。况且明日礼数繁多,你还有得累呢。”
他前一瞬霸气凛然,后一刻又温柔缱绻,叫她心底柔软了几分,她浅笑回应,柔顺异常。
李承晏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李承欢卸下全身的防备。论能力、手段、君王风度,他不及多了。事已至此,他争,百害而无一利,反倒让别有用心者得利。反正这江山终归是他李家的。卸下重担,李承欢推杯换盏间很快醉了。
曼娘在一旁服侍着,既要防着他失态,又害怕他流露出不甘,在旧主面前又不敢太过亲近,一时之间好不狼狈。
李承晏把一切尽收眼底,淡漠的道,“前尘往事都忘了吧。从今以后,你陪在他身边即可,不需理会其他。”
曼娘目光复杂,半晌盈盈下拜。
李承晏一挥手,自有人搀扶着吃醉酒的李承欢下去。
冯楚微见着这一幕,心底自有成算。宠妃、心腹、宗室、兵权俱在李承晏手中,难怪他能兵不血刃的夺得皇位。这百般算计,千般手段,只凸显了李承晏的心思缜密。叫她心底有些发寒,面上不经意带出几分。
四下安静,清风朗月之下,花香馥郁,平添几分旖旎。
李承晏像是没察觉到她一瞬间的情绪变化似的,卸了刚才的威势,靠在她纤弱的肩头上,有些意兴阑珊,声音也暗哑了几分,“明日之后这偌大的皇宫竟只有我一人了,这便是真正的称孤道寡了。阿微,我不想放你出宫了,想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呀。”
“阿微,我只有你了……”
“阿微……”
伴随着他一声声又轻又慢的呼喊,躲不开的耳鬓厮磨,冯楚微动容了几分。他这番温柔小意寻求慰藉的样子,她下意识的揽着他的臂膀抚慰。
这番动作是真心还是假意,恐怕她自己也理会不清了。
他以权势利诱她的真心,她以柔情谋夺权势,互为算计,冷暖得失,各有体味。
缱绻的氛围萦绕,直到,何庆在外酝酿了许久,才提着胆子略微大声提醒着夜深了。
李承晏此刻喝了酒,姿态狂放了些,已不满足于与她牵手并肩而行,半拥半抱的搂着她,亲昵的前行。见着宫门处停着的那辆车驾,他眉心不悦的皱起,这车马也太简朴了些,遂命道,“用孤从前的车驾。”
也该叫世人知道,他心有所属了,免得有那不长眼的撞上来。
目送着冯楚微远去之后,夜风也吹散了一些酒气,李承晏眼神又清明了几分,看向早已悄然等候在一旁的暗卫统领,“说吧,什么事”
“太后一直派人四下暗中寻找曾经抚育那位的奶嬷嬷。”
原来,被囚于家庙之中的太后、皇后一系并不安分,还想着找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来说服李承欢作乱。
李承晏听明白了几分,冷淡的道,“继续盯着,必要时先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不要惊扰到李承欢。太后那边闲的发慌才能胡思乱想,既如此便让她忙起来吧,一应用度裁汰至太嫔份例。”
兄长他不想处置,对于刘氏女李承晏可没那么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