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技高一筹
作品:《白莲花的皇后之路》 昭元殿里主子们的动静连带着整个宫廷都活泛了起来。
殿外密密麻麻的候着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 并其他一些有头有脸的宫人们。这些女官们平日里闲适惯了。圣人不召见、后宫没有正经主子、大总管何庆轻易不掺和、最有脸面的林嬷嬷年老体弱也不耐烦管多的事。因此六局二十四司便各成体统,只大面上不错便是了。
帝后大婚, 皇后入主后宫第一日, 卯时初刻, 众女官便在林嬷嬷的带领下,整衣端肃的前来昭元殿外候着,等待召见。
帝王不入后宫, 整个永昌宫便如同冷宫一般的存在。若不是因皇后娘娘住在这昭元殿, 这些后宫女官们哪里能来这前朝所在的兴庆宫呢。此刻见着这帝王所在之地, 姿容不俗的女官们有那心思活泛的。
昭元殿里宫婢来往穿梭如织, 却安静的不发出一丝声响。底下久候的女官们悄然按了按站得酸痛的腿脚。
这些女官们平日里是被更下一级宫婢服侍惯了的,上面又没人管束, 很是身娇体贵。她们又不够林嬷嬷体面,可以在廊下有一个座儿,此刻免不了的有些抱怨。
尚仪局掌彤史女官便是其中那不忿的,挪了挪腿, 悄然对一旁的掌床帏铺席的女官嘀咕着,“咱们这位主子可不同寻常呢。论理昨夜你我二人该在殿内侍奉,怎的全然不让咱们六局二十四司的人沾手呢”
“谁说不是呢。”那司寝女官也来了兴致,略动了动身子。
帝后大婚这样的大事,六局二十四司前前后后操持了几年, 有皇上盯着,自然不敢有什么动作。甚至于为了讨好皇后,巴巴的各处都弄得妥帖。就等着皇后进宫之后, 能看到众人的费心费力。可盼到了邀功请赏的重要时刻,昨日大婚,何庆这阉货却拦着,不许永昌宫的女官们进兴庆宫了。
有人附和,彤史女官来了精神,更压低了嗓子,“听说昨儿昭元殿里直到寅时才叫了水,你说这得是多大的恩宠呀。”
“这才大婚,圣上贪鲜爱花。且等着吧,等着后宫的主子们都齐了,咱们就有事做了。”司寝女官眼底隐隐有了野心,后宫妃嫔归位,她们这些做女官的才好风生水起。现如今,这后宫如冷宫,寂寥的日子可太难捱了。
有人开了头,队伍便不那么平静,陆陆续续其他人也开始有人说着小话,一时之间这昭元殿前热闹了起来。
六局掌事之地位最高者为田尚宫,本就等得不耐烦了,又听得队伍里有窃窃私语,回头横了众人一眼,低声训斥道,“都活得不耐烦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放肆”
众人这才收敛了几分。
被锦娘强自招呼着坐在廊下的林嬷嬷把一切尽收眼底,也不多说什么。她一把老骨头了,自然看情势分明。皇后娘娘自来是主意正的,这不让六局的人近身服侍便可看出一二,不能服侍主子的奴才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偏这六局二十四司的人在后宫里作威作福惯了,竟都练出了主子款,蠢蠢欲动的不得消停。
且等着吧,那位主子娘娘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岂会让人辖制了。她老了,把手里的权交了便可退一旁颐养天年了。
内殿里,冯楚微沉浸在热汤里,好半晌才缓解了周身的疲乏。第一朝当皇后,她得费些心神,把各处调理顺当了才好安枕无忧,今天会是个有趣的挑战。
否了锦娘选的红色的衣袍,冯楚微指了那件明黄色的常服。她不打算满头珠翠,这代表皇权的颜色便是她最好的注解。
冯楚微坐在上首,六局二十四司的人依次进殿前来觐见。早在进宫前,她便把这后宫各处管事的摸了个大概。后宫之中设六局,分领二十四司。六局统领一人,官职分别是为尚宫、尚仪、尚服、尚食、赏寝、尚功。下辖二十四司又各自有上百名女官,乌泱泱的站满了整个昭元殿前殿。
这些人便是掌管着整个皇宫衣食住行的人物,俗称二主子,最是难缠。寻常后宫里不得宠的妃嫔都要看这些人脸色行事。更何况李氏皇族的后宫一直被先太后刘氏一族把持着。两位刘氏皇后只知道与宠妃较劲争宠,不通庶务。凭白失了身份格调,后宫乌烟瘴气,不成体统。
对此,冯楚微只有一个想法,删繁就简、杀鸡儆猴。
林嬷嬷打头,带着众女官行八拜大礼。待叩拜大礼完成之后,冯楚微才命锦娘上前扶起她,又赐座。
笑着道,“劳嬷嬷久厚了,你是圣人身边的老人,本不该劳动你。只今天我第一次召见后宫女官们,也是讨个好彩头。”
林嬷嬷规规矩矩的只挨着坐了个凳子边沿,连道不敢,“能在主子跟前磕头是奴婢们的福分。”
林嬷嬷是人老成精,知道顶上这位可不是端庄的菩萨,而是怒目金刚,眼力手腕都不缺的人物,又得圣上爱重。若她料得不差,指不定这会子,圣上正在后面坐着呢。
冯楚微又调转视线,目光清正,一一扫过众人,众女官规矩的眼观鼻鼻观心。她满意的笑了笑,又赐座六局掌事之人。道,“今日初次见面,我暂且还不了解宫里各局的情势,便不胡乱插手,你们也松快一些。各局下面的女官们但有不决、紧急之事可前来问询。”
这本是新官上任第一天安抚下属普遍之言。又今日是大婚头一日,都知道昨日皇后操劳,正该一团和睦无事,皇后赐下赏赐,众女官受赏告退的流程。
偏有那不开眼的人一板一眼的上前回禀着些宫人饩食、各殿薪炭等繁琐小事。众人站了一早上了,听得这些不算紧急之事都有些不忿,不由得面上带了些,大殿里一时有些浮躁。
听了一耳朵的杂事,冯楚微也不恼,坐姿端庄,连脸上和煦笑容也不变,一一问明了旧例,暂不更改,依例准了。
又有女官回禀了一件小事,前日司珍司一小女史在记录文书的时候,打瞌睡不小心烧着了几卷书册。帝后大婚在即,不便见血腥便看押了起来,现如今就提了起来等着皇后发落。
这升堂入座第一日便处置人不是什么好兆头,可若宽纵便坏了规矩,开了口子以后便容易被人说嘴。冯楚微摩挲着手腕子上颗颗圆润的十八子珊瑚珠串,思索着。
尚宫局掌事田尚宫看出皇后的踌躇,笑着回禀道,“依例这女史当处笞刑五十下,但适逢娘娘大喜,奴婢代这女史求娘娘恩典,刑罚减半可好”
冯楚微打量这田尚宫,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绿色品级服饰,面相周正,只眉间几点模糊竖纹破坏了她面相上的温婉。
“田尚宫求情,本宫理应给你这个脸面,”冯楚微笑着道。
里间,何庆服侍在李承晏身边,听得了这几句,下意识觉得不对,那田尚宫可不是菩萨心肠的人。看了眼一脸安然翻着书本的圣人,何庆咬了咬牙,悄声道,“圣人,这事有蹊跷……”
李承晏抬了抬手,阻了他接下来的话,“你主子娘娘不是好相与的,且等着吧。”
果然就听得了,冯楚微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可本宫第一天理事,糊里糊涂的处置人未免不妥。不若把人带上来,细细查问了方是正经。”
李承晏一笑,吩咐道,“去给你主子娘娘端一碗参汤,她今儿要发作人,耗废心力。”
田尚宫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就这么被驳回了,脸色有些难看。其他人悄悄拉了她衣衫,她才回过神来,勉力道,“那女史犯了错,又受了惊吓,人昏迷不醒,不便前来。”
“也就是说,这女史还没醒来认罪,田尚宫便要本宫下令责罚怕是有些独断专行吧。”
田尚宫嘴唇翕张,强自道,“事发时只有她一人在书房里,众人都看见了。人证物证俱在……”
“田尚宫好生奇怪,巴巴的拿一堆小事来回禀,中间夹杂着这一件不起眼的,是想要混过去吗”冯楚微三言两语点出其中古怪。
“涉及到责罚宫人,本宫欲要认真查访,你却又推三阻四。莫非是想让本宫做没有耳朵、眼睛的傀儡不成!”冯楚微的语气渐趋于严厉。
等到“傀儡”二字一出,众人都骇然,连忙跪下请罪。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毕竟身份是天差地别。
冯楚微命人扶起林嬷嬷,笑对众人,“我本想着刚进宫,给你们几分脸面。谁成想偏有不识抬举的,要强到主子面前了。既如此,都跪着吧!今天把事都料理清楚了,你们也痛快,我也省心。”
“之前后宫没有主子,奴婢胡乱绝断。现如今有了主子,奴婢不敢自专,才把事回到主子面前。奴婢笨嘴拙舌惹主子动了怒,请主子责罚。”田尚宫以退为进,试图把这事推到冯楚微喜怒不定上来。
她面上恭敬,说的话却是刁钻。皇后升座第一天便揪着各处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传出去了,倒显得小家子气。
冯楚微轻笑一声,多少年没人敢在她面前叫板了。难得她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若被些小小宫人辖制了,传出去可惹人笑话,也毁了她半辈子经营起来的威名。
她直接升级打击力度,“我本不欲在年前清理各局乱事。今见尚宫局掌事连些小事都不敢决断,可见得是能力不足,德不配位。不知道这积年下来,胡乱断了多少冤家错案。罢了,既然田尚宫如此谦虚。
锦娘,你便接了手来,由这件小案开始,给本宫细细查查尚宫局。查出一处,处置一处,都处置干净了,咱们才好过年!”
锦娘领命,带着一干人手直扑尚宫局去了。
余下众人听得皇后这话一出,又见形势这样的严峻,有些慌了手脚。各局掌事几十年来少有管束,在后宫中各自如主子一般的存在,这期间多少混乱事,谁都干净不了。
欲要分辨几句,正在这时,何庆进殿来,巴巴的呈上一碗参汤。冯楚微没说什么,接过来慢慢的饮,也给下面跪着的人理清思路的时机。她今儿体力不济,正差这一口。
众人眼见得大总管何庆这般殷勤恭敬的样儿,刚刚的欲言又止被打断,卸了心力。心里有了成算,各自跪的姿态更端正了些。
冯楚微喝完了汤,把汤碗丢到桌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把堂下跪的众人吓出一身汗,以为她又要发作。正惴惴不安之际,皇后娘娘发话了。
“日头不早了,六局掌事留下,其余各司的人回去按例上差,阖宫上下今儿总得吃饭运转吧。”
众人听得简直不敢置信,皇后娘娘这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她最后一句话又是在暗示不会追究众人
不管怎的,先下去商量退路,也比在眼前煎熬着好。众女官恭敬行礼,又齐齐退下。这齐整的样儿比刚才进殿的时候可是有规矩多了。
人走了大半,殿里看着宽松了许多。定了基调,刺头也不敢再挑事,冯楚微没了之前端庄的样儿。她靠在引枕上,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侍墨见着了,左右只有自己在跟前,忙上前替主子按压着肩颈。
刚按了几下,冯楚微便哀哀出声,“侍墨,你可退下吧。就你那手劲,按得我生疼。这专门的事还得由专门的人来做。”
侍墨讪讪的笑着,她习武,等闲也不会做这贴身侍奉的活,手上便没了轻重。
上首皇后娘娘这般轻松随意的姿态,叫下面跪着的六人心里打鼓,只觉得心意难测。
其中一人细细品着皇后娘娘刚刚那几句话,福至心灵似的,抬起头来,一脸希冀的道,“禀皇后娘娘,奴婢自小学得这按压手法,愿意为娘娘效劳。”
冯楚微看了人一眼,不出所料,这六个掌事之中,最会察言观色的是尚食局的。她低垂着眼眸,清清凉凉一句,“尚食做这些粗鄙的活计怕是委屈了。”
尚食局的掌事,左右称呼为王尚食,此刻简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哪里肯放开,殷勤的道,“奴婢本是尚药司女史出生,习的便是这导引按跷的手法。能服侍娘娘是奴婢天大的福分!”
冯楚微没说可,也没说不可。王尚食哪里还不解上意,麻着胆子上前,见皇后面上没有郁色才放下心来,使出看家本领来。
行家一出手,便见真章。冯楚微像是被这王尚食的按压手法泄了火似的,整个人和颜悦色了不少。
见下面的跪着的人一个个脸色青白,娇小姐似的摇摇欲坠,松了口,道,“都起来吧。”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冯楚微又吩咐左右上了热茶。大冷的天,把人都弄傻了,谁来给她干活呀。她也没打算一次就把整个后宫端了,不过挑其中跳得最高的一个收拾了,给底下人紧紧皮。
一口热茶下肚,众掌事们脸色好了几分。只这一早上又是吓又是疲的,怕是身子骨不顶事的回去便得躺下几个。现下没人考虑以后,今日这关卡还没度过呢。
说起今日这难关,众人不禁看向田尚宫,今日之事都是她挑唆的,是她一开始挑唆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来试探皇后。田尚宫倒是不怕,她是礼部田侍郎家的,自有靠山,历来在宫里掐尖要强。明明都是同样的官职,偏偏要高大家伙一头。
现下可好,惹恼了皇后娘娘,田尚宫有靠山可以求情,可怜自己这等人不知被怎么厌弃呢!丢了官职是小,说不得还得丢了性命,个人做的那些事,个人知晓。</p>
<strong></strong> 说不得这便是田尚宫的险恶用心众人看向田尚宫的神色不忿起来。
冯楚微把一切尽收眼底,但笑不语。对着身后不知疲倦的王尚食道,“你也下去吧,我好多了。”
王尚食应着,又道,“娘娘若是觉得奴婢侍候得还中用,奴婢愿意常常来侍奉。”
“你有这心很好,只是,你若是来侍奉了,你那尚食局该怎么办”
这番别有深意的对话,叫下面众人都提起心来,王尚食脸上也显露出纠结的神态。
冯楚微欣赏够了众人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才笑着道,“你且安心下去吧,我派个昭元殿小宫婢去学学就成了。”
王尚食期期艾艾的退回了下面。众人被这一通张驰有度的折腾,早没了之前要强的心劲。田尚宫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平静不过一瞬似的,大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侧目,冯楚微抬眼看去,锦娘匆匆的走上前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锦娘走上前,悄然在皇后耳边低语。冯楚微面色渐渐冷凝,甚至压抑不住怒火,要抡起茶盏砸了。锦娘和侍墨忙一前一后扶住她,林嬷嬷上前从她手里取下茶盏,苦劝着,“娘娘,大喜的日子,不宜动怒。”
可怜的六尚局掌事,不,五位,纷纷再次下跪。众人看向牢牢坐在位置上沉静不语的田尚宫,神情惊疑不定。她这是犯了多大的事
“好,好得很!这永昌宫里还没有一位嫔妃入住,便能生出这么些歹毒的事端,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冯楚微坐了下来,一个示意,侍墨上前,把田尚宫掀跪到殿前。
“田氏,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吗”
田尚宫抿了抿唇角,恨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锦娘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田尚宫难道以为那严女史不能起身作证不成不巧,奴婢刚刚带了太医署的人,把人救醒了。”
田氏猛的抬起头来,意识到事有不对。
两个宫婢扶着一个孱弱小娘子走上殿来,那人走路虽然偏偏倒倒,却是始终未倒下去,甚至能在宫婢的搀扶下,盈盈下拜,“奴婢严氏,见过皇后娘娘。”
田尚宫恶狠狠的盯着这严女史,语无伦次的呵斥道,“好大胆子,没有召见你敢来昭元殿!”
严女史不接田尚宫这茬,端正的磕头,从怀里掏出几本册子,朗声道,“奴婢司珍司女史严氏,举报上官,尚宫局田尚宫贪赃枉法、杀人灭口!此乃其贪赃的罪证。”
原来,这严女史乃是司珍司专管文书的女史,日常巡查库房金线银钱损耗与实际对不上号,细一探究,隐隐绰绰都有愿尚寝局掌事,现任尚宫局掌事田尚宫的影子。
踌躇了几日,严女史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准备誊抄一份上报,却不想前夜被人打晕在房里。随后房间燃起了大火,虽然人被救出来了,却是昏迷不醒。
锦娘接着道,“奴婢带人赶去司珍司时,严女史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又查证得知,这严女史被救出来之后,根本不曾问罪,便被丢在房里,没有请太医署的人看诊。
刚刚太医署把人救醒,道,若是以严女史现在的情况,二十板子足以要了其性命。
奴婢又拘了监室几个预备行刑的太监,他们都得到了指示,若是惩治严女史便要使那最阴毒的手段,不消十板子就能把人打坏了。”
后宫之中,六局二十四司历来少人管束,以次充好、虚开瞒报损耗之事时有发生。但涉及到纵火、杀人灭口之事却是骇人听闻,众掌事此刻都恨不得缩成鹌鹑样。
冯楚微自座上走了下来,绕着田尚宫走了一圈,啧啧称奇,“田尚宫这一石二鸟之计真是好手段,既借本宫的手灭了口;又凭白的给本宫造了杀孽。日后若追究出来,轻则本宫定个失察的罪名,重则便是草菅人命。”
“若不是此事涉及到责罚宫人,本宫慈悲,不愿无故伤人,多问了几句,几乎要被你框进去了。”冯楚微几句话便推脱了自己一开始怀疑的缘由。
李承晏在里间听得火起,大步走了出来,吩咐道,“把这奴婢押入监室严加审问!在宫里纵火行凶这等谋逆大罪岂是她一人能完成的其背后一定另有主使!”
得,皇帝一句话便把这案子提到了新的高度,礼部田侍郎一族估计有得忙活了。
冯楚微也懒得再追问其他,看着面前齐整整跪着的众人,冷肃道,“本宫知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也没打算把你们一个个都提溜出来涮洗干净,前程往事不予追究。
只一条,望你们知晓,本宫掌过一府、号令一族、统帅一军。你们使那些欺上瞒下的手段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脖子上脑袋是不是够硬。”
众人连道不敢。于是这第一次召见女官,便在一片寒光凌冽下落幕了。过后好长时日,永昌宫安静的如同冷宫一般。
料理完此间事宜,回到内室,冯楚微看了锦娘一眼,主仆两人自有默契。
锦娘上前服侍着拆开她头上繁复的发髻,有些后怕的道,“半月前奴婢进宫打理这昭元殿陈设的时候,严女史求告到面前来,把奴婢吓了一大跳,这世上怎会有那样吃里扒外的奴才。
还是主子英明,将计就计、引蛇出洞。那田尚宫干出这样疯狂的事来,真是其心可诛!”
冯楚微不置可否,“利令智昏罢了。”
主仆俩看似轻描淡写的问答,却是在向一旁斜倚在榻上的李承晏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们才接手宫务多久,之前救下严女史、在田尚宫身旁安插人手挑唆、引诱其铤而走险等等手段并不算严密,又哪里能瞒得过心思深沉的皇帝。
李承晏挥退了众人,摩挲她有些僵硬的脖颈,徐徐按摩着,“这事你别管了,没那么简单,事涉前朝。”
冯楚微诧异的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缠。
李承晏拿她没有办法,多说了两句,“严女史的兄长是京郊万年县的县丞,政绩突出。我刚想提拔人进刑部,便出了这事。我怀疑前朝也有人掺合了此事。”
冯楚微收回了目光。还真是意外呢,后宫之中自有规则,积年下来如铁桶一般。她要收回权柄,需得打破平衡,正思索从哪里入手,前就有严女史前来投诚,还带着真材实据。
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呢
“严女史是你的人。”冯楚微一脸肯定。
李承晏亲了亲她的头顶,“我只是在她来求告的时候替她指了条明路罢了。后宫的事自有皇后做主。”
冯楚微垂下眼眸,在这人面前,她的心机手段总是无所遁形,不由得让人气闷又有些不安。
李承晏把人揽到腿上坐定,目光直视,不容其逃避。“阿微,你在谋划这些手段的时候,但凡告诉我一句,严女史的身份便不会是秘密。你我之间夫妻一体,为何不能坦诚相待呢。”
他的目光清澈,映出她脸上有些慌乱的神色。冯楚微下意识想躲,却躲不开他绵密的纠缠。他一下下啄吻着,轻缓,不带半分,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情意。
他这样的赤诚,倒衬托的她别有用心了。
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真实想法,“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不能做到,怎敢要求我对你坦诚相待!色衰爱弛之时,我又如何自处!”
李承晏愉悦的笑,终于逼得她有一星半点的实话。在她要恼怒的边缘,正色道,“你又怎知我不能做到这世上能逼迫我的除了你还有谁”
他把最柔软的心思都摊开来展示给她,“阿微,我的真心你要吗”
李承晏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帝王的真心她敢要吗要得起吗那可是要打破自我保护的壁垒,付之以真心作为等价交换。
冯楚微心思辗转复杂,有一团邪火堵在心里。夜里身体的欢愉能得片刻的疏解,事后,他全然信赖的安稳睡颜更惹得她心烦意乱。
白日间她这通邪火就全然发泄到宫务上去了,梳理宫规、编纂核对后宫名册等等。
她放了一些快到年龄的宫婢、女官出宫。空闲下来的职位不另行增补,变相的裁汰繁杂的官职。又明确了各级女官的职责,责任到人。这样一来,度过了前期的慌乱,人手虽然少了,各司其职,没了互相推诿,却反倒轻松了。
前期雷霆手段的余威还未散去,众人也就不敢有什么抱怨。
冯楚微偶尔也会与他说说日间处置宫务的手段,磕磕绊绊的算是表明了一丝诚意。李承晏听着,不时还指点几句,有几分锦瑟和鸣的意味。
可还不够,李承晏有一搭没一搭的拍哄着搁在胸口上睡着的她。一场酣畅淋漓的之后,他脑子更清明了。
她现下睡着了也是规规矩矩的,是怕睡梦之中透露出的什么不得了的事吗与楚家往来传书,频繁提到一个词“科举考试”又有何深意
她终究对他有所保留。
腊月二十四,滴水成冰的日子,司礼监两老宫人在安宁坊溜达着,物色人选。年前宫里赶着放出了一批女宫人。御前伺候的,圣上又不喜欢用女官。一时之间,宫里的太监竟然缺了不少空。
这安宁坊是长安城最偏最穷之地。也只有在这种地方,那些活不下去的人才会狠下心来,割去是非根,进宫求一碗饭吃。
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年纪太大了的不成,外形丑陋的也不成。寻寻觅觅,看了几处人竟没一个合适的。
路边屋檐下蜷缩着一个身影,一宫人踩到其手脚差点跌跤,上去就要踹人家,却看到这人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子。他敛下了不忿的神情,把人推醒,“想不想吃饱穿暖”
那小子大概是饿傻了,反应迟钝,半天没有动静,只眼珠子间或动一动,显示是个活物。
老宫人也不恼,从隔壁店里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胡饼,上有芝麻,内里有肉馅,煎得焦黄酥脆。自己吃一个,把另一个丢到那小子怀里。
那小子像是十天半个月没吃过东西似的,三两口就把一个烧饼啃下肚,直噎得翻白眼。缓过劲来以后,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宫人手里的半个饼子。
“还想吃吗”
那小子点点头,视线随着那饼子移动。
“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吃喝不愁。”
另一个宫人一直在一旁观察,这时候插嘴了,“这小子木呆呆的,别不是个傻子或是哑巴吧这要是带回宫,你我都要吃瓜落了。”
“你叫什么名字吱一声,我才能带你走。”
半晌的,那小子才小声的开口,“衡,衡郎。”
两宫人交换一个满意的神色,能听懂人话,不是哑巴,长得也清俊,正是个好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