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皇后
作品:《白莲花的皇后之路》 卯时刚过, 承天门城楼上报晓鼓敲响,一重重宫门鳞次栉比, 缓慢开启, 也拉开了建业三年年末最瑰丽盛典的华章。
鼓声一重重传到太庙来, 浑厚庄严。何庆听着这鼓声,又望了眼窗棂外月影的高度,轻声提醒着, “圣人, 时辰到了。”
端正跪坐在蒲团上的李承晏猛的睁开了眼, 一夜未眠的他眼眸不见丝毫疲态, 反倒隐隐有精光闪过。
何庆膝行向前,呈上三柱高香。
李承晏面容冷峻的在烛火上点燃, 确定这香被彻底点燃以后才手掌成扇,灭了火焰,恭敬的把三株香插在香炉上。
他退回蒲团上,目视着高台上李氏历代先祖的牌位, 诚心祝祷,“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李承晏今日成婚,妻冯氏,德容含章, 聪敏有加,堪为佳妇。恳请先祖护佑,夫妻和睦, 子嗣延绵。”
终于,香灰跌落,形成如意大吉的形态。李承晏满意的再叩首,昂首阔步踏出太庙。往兴庆宫含元殿方向而去,立后诏书下达以后,李承晏便从交泰殿搬入此处。
皇宫的整体格局由三大宫,太极宫、兴庆宫、永昌宫组成。其中太极宫在最南端,是举行登基、封后、改元、元旦等外朝大典的地方。正中间的兴庆宫则是最繁忙之地,通常朝会俱在此举行,皇帝的居所也在此。至于永昌宫则是内宫,后妃居所。
李承晏早在登基伊始便命人彻底修缮了交泰殿后方的昭元殿,一应规制比照交泰殿。香料筑墙、红粉涂料,又玉石为阶、金楠做柱,一应陈设极尽奢华之能事。众人便都明白了,皇帝欲把皇后从永昌宫独立出来。
这事在朝堂上引起一阵议论,有不开眼的御史上奏说是不和祖制。
李承晏冷笑一声道,“我李氏一族入主长安不过短短几十年,在南边的时候祖宗制度是我李氏族人清楚还是你们清楚永昌宫年久失修,要住人必定要大修一番。现在国库吃紧,大修后宫太铺张浪费了,不若修缮一殿阁来得便利。”
御史又上奏昭元殿太过奢靡,李承晏冷笑道,“皇宫久未修缮,孤把修永昌宫的花费拿一半出来修昭元殿,不是还节约了另一半么。”
又有朝臣询问,永昌宫年久失修,日后后妃入宫又该怎么办。这话便是在试探上意了。
李承晏不接这茬,直接道,“永昌宫不过是后妃居所,以后若有需求,简修一番,不漏雨就成了。谁家妾室的居所能比肩正室么”
众臣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此刻,含元殿皇帝寝宫内,李承晏在李氏宗亲的簇拥服侍下,着黑红色十二章冕服,其余钩、革、带不一而足。换礼服之后,天子威仪,叫人臣服。近亲、内外侍三拜九叩,恭祝帝后大婚之喜。
李承晏龙颜大悦,“都去昭元殿候着吧,等着讨你们主子娘娘的赏!”
众人退散,离大典还有一些时辰,李承晏凭栏独坐。日出月落,雪后初霁,红墙黄瓦上冷白的雪覆盖一切。
这幽深的宫曾经是他势在必得的渴望,只可惜得陇望蜀;入主之后又嫌弃宫闱沧桑,称孤道寡,恁的寂寥。
她是他的救赎与最深切的渴望,现如今夙愿得偿;又计较他逐风痴月,她且淡定从容笑。
可他以帝王之尊,百般柔情千般爱重,为何不能要求她全心全意去回以同等的热情。
李氏一族历来出情痴,他的父兄皆是情关难过,他也看不破。可他又绝非父兄般软弱,坐视情感被当作筹码,被世家、后族的利益裹挟着,不得善终。
李承晏清楚明白的知道冯楚微现在的心思,对他有情却不到爱,她嫁的是皇帝而非他这个人。他当然不会去愚蠢的割裂排斥皇帝这身份。若没了这身份,他连算计、笼络她的筹码都没有。
他可以慢慢的计算着她的真心,却不能容忍他的孩子走了父辈们的老路,从孕育到出生都充斥着利益交换。
他的孩子,天之骄子,应当是在父皇母后的百般期盼,群臣万民的恭迎之下,君临天下。
他有的是耐心跟她慢慢磨。
交泰殿内安静的有些异常,与皇宫内外的喜气洋洋形成了鲜明对比。何庆悄然呈上一碗汤药,低眉顺眼不敢胡乱看。
又过了一会,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的大殿内,叫何庆心下一跳,抬眼一看,一个五彩描金药碗扔在了桌案上,涓滴不剩。何庆不敢多言,悄然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
回到休憩的耳房里,仔仔细细把那碗洗得干干净净,混入常用的茶盏之中,何庆才松了口气。那股劲一卸了下来,他才发觉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何庆到了此时才深刻的体会到了圣心难测。圣人对皇后的爱重,他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人看得最是真切明白。一开始百般算计,辗转反侧;得偿所愿以后欣喜欲狂,宫殿、典礼、皇后朝服首饰等等,都是圣人亲自安排,时时督促着,要的便是尽善尽美。
看似水到渠成、琴瑟和鸣的关系,圣上又为何会隐秘的服下避子的汤药。当初张医政和自己被单独留下,听得圣人这一指示的时候,差点没吓死。
门外有小太监来唤,道是圣人起身了,何庆赶忙收拾好出门。不管怎样,这主子之间的事,他这当奴才的只管听着受着,权当是个聋子、哑巴。
宫外的冯氏大宅早就苏醒了。仆从婢女们都换了新作的衣裳,在宅院里穿梭往来,一脸的喜气洋洋却又谦逊低调。各处陈设仪仗,大门处客人们的迎来送往,等等都自有规程。冯氏族亲之中得用的,此刻都用上了,忙而不乱,向世人展示着冯氏一族的底蕴。所有人都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
鼓乐齐鸣、仪仗开道,礼部宣旨官员们的到来,把热烈的气氛更烘向沸腾。冯氏族老宗亲带着子弟浩浩荡荡的候在大门外,跪接圣旨、磕头谢恩。又有招待宣旨官员的宴席,又有漫施喜钱给门外观礼的平民们,一时间,长安城半城的热闹都汇聚于此。
院外的热闹隐隐约约的传到深宅后院之中,无人有空理会,因为眼前皇后娘娘的嫁衣,繁复精致得逼人眼。
数位全福的媳妇子们团团围绕着、侍奉着冯楚微焚香沐浴。一层层穿戴全副深青色鸾凤和鸣绣纹袆衣,发髻上又要遍插金玉镶嵌钿钗大小花各十二树。
一身的繁华重逾千斤,却是世间小娘子慕不来的荣耀,这是皇后的仪仗。冯楚微能承受其重,也必须得承受。
冯氏族中长老并阖族男丁跪迎祠堂道路两旁,祠堂门大开着。冯楚微面容恭肃的缓步穿行,拜别祖先。
祠堂之上,光武将军之灵位摆在最中央,旁边是楚氏。冯楚微跪在蒲团之上,目光沉沉的逡巡着。
二十载的人生,一步步走来,前程往事仿佛庄周梦蝶一般,如梦如幻。哪一段是真是假已经分辨不清。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世的爹娘给了她真切的宠爱,优渥的生活,以及沉重的责任。
现如今,冯氏一族在她的手里名声不坠,足以告慰爹娘。
冯楚微整肃叩首,满头的花钗委地,发出清脆的玲珑声响。一拜再拜。礼毕,锦娘服侍她起身。
外间鼓乐齐鸣,昭示着吉时已至。她踏出祠堂,外间日头正是高升的时候,一抹金光笼罩在其身形上。她站在高台之上,引众人再拜。
这一拜既是送别,也是跪拜这普天下最尊贵的娘子。从此再无骨肉之论,只有君臣之义。
冯楚微一步步踏上皇后之路。这一路荆棘丛生,这一路风雨密布。她的视线扫过全场,舅家楚氏阖族俱在,冯氏子弟们也面容恭敬,内院里还有上了年岁受不得离别煎熬的外祖父祖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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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支撑。
想到此,冯楚微毅然决然的上了凤辇。鼓乐在前,其次是凤辇,接着是卤簿,再后是迎亲颁旨的官员命妇。
浩浩荡荡的队伍穿城而过。早在数日前,皇后进宫的路途就已净水撒道,各处帐幔围绕,跪迎的百姓只敢低头聆听感受天家威仪,不可直视。只在凤驾行过之后才敢抬头去目睹这一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繁华。
凤辇停在太极宫承天门外,城楼上的钟鼓声声浑厚,沉重的敲击人心。百官、命妇三跪九叩,恭迎皇后入宫。
进了承天门,冯楚微这个皇后便算是名正言顺了,天下间唯我独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了。
丹陛之上,李承晏一身黑红色十二章冕服,缓缓自东阶下降,迎于凤辇前。冯楚微这才在女官的奏请之下,翩然出降。
久未见面的两人,一对视都有一种刹那芳华之感,眼前之人就是此生的纠缠了。李承晏伸出手来,冯楚微自然而然的搭上手,由他携着进内殿,冠冕华盖升堂入座。
朝臣、宗亲、命妇再次进献贺礼,一重重,繁琐至极,偏偏又需得帝后二人严肃应对。
这是冯楚微第一次在坐到权力的顶端,一身华丽却又严苛的朝服,威仪十足却又拘得人不得随意自主。她挺直腰背,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与他并坐,端的是佳偶天成。
有宽大的朝服掩映,他不曾松开她的手。虽是面目严肃做足了帝王姿态,十指相扣连心,却让她清晰的感知他此刻的悸动。
恍然间,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两人竟然纠缠了这么久仿若前世今生一般。冯楚微真切的感受到,身边这人也许也能成为她的软肋之一
终于,最后一名有资格上奏的老臣,啰嗦的背完一篇不着四六,只华丽堆砌歌功颂德的骈文。李承晏例行的接受贺礼,加以抚慰,便有些急切的结束了仪式。
帝后鸾驾入了昭元殿,又是一通易服、合卺、拜礼之后,女官,侍从们告退。两人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
没了其他人,冯楚微揉了揉僵硬的脸颊,这一日笑的比她一年笑的都多。察觉到安静的氛围,她有些诧异。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都有些不能自持,怎的现在反倒规矩了
冯楚微回头,对上他怔怔的眼神,去了冠冕的他少了些帝王的威仪。他看她的眼神叫她动容,她柔声道,“怎么了”
李承晏抚着她的脸庞,眼神柔润动人,“长久以来的愿望一朝实现了,有些不敢置信。”
他这番情深意切的话,叫冯楚微很是受用。他富有四海,却又情深义重。
她缓缓的靠了过去,依偎在他怀里,欣喜动容有,却始终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回应。
李承晏眼神黯淡了一些,复又打起了精神。人已经在他身边了,磨他也能把人磨化了。他的手自她肩头滑下,热气熏得人昏昏欲醉。
他没了之前的几番孟浪,慢条斯理的拆解着礼物似的,势在必得又珍惜十足的认真架势叫冯楚微躲也无处躲,竟被他牵着鼻子走。
直到暴风骤雨初歇以后,她才略微找回些场子。起码在他又蠢蠢欲动之时,她推拒了。虽然不成功,还被他架着领略了古人床帏之间开放至极的百般花样。
冬日的夜,更深露重,齐臂粗的龙凤呈祥红烛高照了一夜。一重重的薄纱掩映不住熠熠烛光叫人睡得并不安稳。
李承晏是个勤勉的皇帝,日常早朝的时辰便醒了来,她枕在他臂弯里睡得正熟。虽被她的脖颈压得手臂酸痛,这甜蜜的痛楚叫他舍不得抽开身,也怕吵醒了她。
他的目光爱怜的在她身上逡巡,犹如实质一般。本就浅眠的她醒了来,意识还有些混沌,揉着有些发胀的额头,低哑的问,“什么时辰了”
“还早,可以再睡会。”李承晏没有告诉她时辰,按制今儿阖宫上下的奴才都该来跪拜。看这光景,昭元殿外应该跪满了人了。
冯楚微横了他一眼,明知道新婚这几日来来往往事情多如牛毛,昨晚还一个劲的痴缠。
李承晏对她这娇媚又锋利的眼神最是抵抗不足,拉开锦被,兜头覆盖住两人,与她厮磨纠缠。
冯楚微拿他无法,打是打不过,此刻不着寸缕与他争执难免气短,只得喘着气告饶,“你别……”
李承晏略略抽开身,不让自身的重量压到她,但还是气息相交,呼吸间便会有浅浅的接触。过了昨夜,她的神色与平日里的冷静自持相比多了活色生香。这样柔媚的她让他胸膛间鼓胀溢满了喜悦。
他浅浅的啄吻,在她彻底恼了之前,才柔声安抚着,“这皇宫多冷漠寂寥,因为有你,我才有了期待。这宫闱是我们的家,我们会在此生儿育女。
此前我懒得踏入后宫,对这宫里的脏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不愿意给人算计的机会;二来,后宫整肃之事刚好留待于你,让你立威。
这宫里多的是奸猾奴才。我是知道你的手段的,你尽管放手去拾掇。不需跟我禀报。把这宫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了,才能安枕无忧。
只一条,万不可委屈了自己。你是皇后,我都要捧着你,敬着你。与奴才们不必讲规矩,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服侍你我。有那仗着年纪大倚老卖老的,不必给他脸。或撵出去;有犯事的,你懒怠处理便直接丢到监室就是了,他们有的是手段……”
他絮絮叨叨讲解着后宫的生存法则,仿佛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娘子似的。慈不掌兵,明明她手上没少沾染血腥。明知道她是食人草,偏他这关心则乱,当她柔弱花一般的紧张对待,让她很是受用。
她蓦然凑上前,封住他喋喋不休的唇,李承晏楞了一瞬,想起来要加深的时候,冯楚微使了巧劲把人推开了。
李承晏怔怔的看着他的皇后,没了此前的娇柔,逆着光的美好背影,白玉般的身姿就那样大喇喇的展示着、刺激着他的眼眸。
房里此刻一片凌乱,衣衫交缠着四散。她随意拿了件他的袍子,裹住了身躯。回头看他痴迷惊艳的样,轻佻一笑,“怎么,圣人昨晚累着了,起不来身”
是可忍孰不可忍,涉及到帝王威严,李承晏翻爬起身,就要逮她,要她再体验体验。
冯楚微却滑溜如蛇,绕开了龙凤呈祥屏风,唤了奴才进来服侍。霎时,一群婢女进了殿。
待李承晏勉强披上外袍,佳人早绕到后方去沐浴更衣了。何庆忙领着人前来服侍,又见那龙凤红烛高照快到底了,忙拿了剪子上前。
“别动!孤来。”李承晏止住了人,亲自上前。
这烛火经过一夜的高照,此刻已然快到底了,龙凤二烛的高度差不了多少。李承晏毅然决然的先剪灭了龙烛,待到凤烛那一只自然而然的熄灭,才命人收了起来。
若到了油尽灯枯那一刻,他愿比她先去了,先去筹谋,才能再算计她生生世世。
何庆等人骇然却不敢多言,只所有侍从宫婢们再把对皇后的恭敬之心加了几成。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终于封后了,也快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