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来我往
作品:《白莲花的皇后之路》 书房里暗卫的回禀还在进行, 薄薄的一层木门并不能阻隔什么。冯楚微站在门前,冷静的听了两句,便推开了房门。
“阿微, 过来。”李承晏抬眸看她,唇角含笑。向她伸出手。
迎着邀请, 冯楚微一脸坦然的踏入房内。
这书房此刻有一种诡异的平衡, 两人并排坐在榻上, 李承晏手里剥着蜀地进贡的芦桔,喂到她唇边。一个坦然的喂,一个自在的吃。地上暗卫声调不变, 详细的叙述着冯楚微在回突的言行举止。其内容之翔实叫冯楚微暗暗心惊, 又面色自如。
待两人分食完一整个芦桔,暗卫也回禀完了。
李承晏拿过丝帕, 慢条斯理的替她擦拭着不染丝毫秽物的素手。随后, 那方丝帕便被弃之不顾, 弃置于地上。那暗卫安静的矗立在一旁,如同雕像一般。
李承晏挥了挥手, “下去吧,回突你是待不住了,便回长安吧。”
那暗卫无声的退了下去,这一番回长安便算是晋升了。
室内便只剩下两人, 他笑着偏头向一旁的冯楚微解释,“这奴才虽然蠢笨,但还算老实忠心。”
冯楚微含笑点头, “当奴才的蠢笨不打紧,认清主子,对主子忠心才是第一要务。”
“说来,”她话锋一转,“我那几个蠢奴才怎么样了我不在这些时日没闯出什么祸事来吧。”
不待李承晏有所反应,她又笑着道,“若是有,你也得担待一些,我阿爹留给我的就这么点子家底了。他们虽然蠢笨但还算忠心,否则我冯家的家业早就保不住了。”
李承晏轻抚她的芙蓉面,凑近了,几近于唇舌交接,她不避不闪。
半晌,他轻笑出声,点了点她鼻子,“你呀,从不肯吃半点亏。你的那几个奴才,不识抬举的我教训了一下,现下没什么大碍了,好好的待在京城帮你打理各处往来呢;有能耐的我借用了一下,也让他去搏一搏富贵,想来就快回来了,这军功是跑不掉的。”
冯楚微面无表情,可不吃他这套含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人训诫几个奴才是他们的福分。”
连敬称都出来了,李承晏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面有郁色,停止了与她打机锋,正色道,“阿微,我承认这事做的不地道,但我不后悔。我是皇帝,万民忧乐系于一身。我不能坐视有潜在的威胁动摇我的天下。军权我必须得牢牢的攥在手中,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冯楚微早知兵权一事结果已定,没得转圜,先前主动发难,不过是为了避开回突那说不清道不明之事。
现如今他正色解释,她便面容和缓了一些,长叹了一口气,道,“易地而处,我又如何不能理解你的理想抱负呢。只是,一想到我冯氏一族凋零至此,现在更没了安身立命之本钱,便自觉愧对父母先祖。”
见她神色落寞,李承晏又道,“阿微,我这番行事,并不全然是为了我自己。”
见她不以为然,他继续道,“你看如今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止你我的亲事”
冯楚微垂眸沉思,现如今就算自己想逃脱这门婚事也不可能了吧。更何况自己并不想,一是为了冯氏一族的前程似锦;另一个缘由,她抬眼看他,不管从哪方面计,这人都配成为她的夫婿,或者说这普天下除了他,她还恐怕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帝王的权势与柔情如同毒药一般,让人如饮鸩止渴,却又甘之如饴。
在回突,面对着阿史勒赤的百般柔情攻势,她不是没有动摇。每每浮现在心头,让她神智清明的都是眼前这张脸。她还理不清对他的心思,但不可否认他吸引着她。
他欺近她,声音又轻又缓,有几分调笑,更有几分诱惑。“你我这样的康健,正值大好年华,又琴瑟和鸣。阿微,你就没想过会尽快诞下我们的孩儿吗承继你我血脉的孩子,庆朝的太子,你愿意咱们的太子为权臣世家所迫,不得自主”
夺了她的兵权,他拿太子钓她。
孩子,前世今生仅有的,唯一的,带着她血脉的孩子。他这个提议诱惑力十足,叫冯楚微陷入沉思。
直到晚间,冯楚微浸在浴桶里还在思索这事。带有冯氏一族血脉的太子,刚好解决了冯氏一族目前的困境,至少前后两朝她不必担心冯氏凋敝。
更何况,前世今生她没有一个孩儿,一直惶惶然如同无根的浮萍般,没有归属感。可若是有了自己的血脉,她会不会对这世间有更多留恋
想到此,她便对这还不存在的孩子有了几分慈爱心思。
这天下将是她孩儿的天下,那么她便不容许有人或者势力动摇帝王的权柄威仪。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理思绪,水凉了才起身出来。衣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一头青丝还滴着水,直到……
冯楚微漫不经心的走了出来,站立当场,水滴氤氲了衣袍。
李承晏缓步走上前来,手里拿着锦帕,自然而然的替她擦拭着长发。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歇息”冯楚微拧眉。
“刺史府邸狭小,没有多余的房间。”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她不是迂腐的人,两人之间还有更深层的嫌隙没解决,床上情事,更进一步也未尝不是一种消弭的手段。
夜色撩人,她以为会发生点什么旖旎的事情,却直到两人并排躺在床榻上,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沉稳。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身畔这人,如同潜伏在暗夜里的猛兽一般,不容忽视。
许是被她的反复打搅到了,许是他本没有入睡,李承晏长臂一伸,把她纳入怀里,拍哄着她,嗓音有几许暗哑,“乖一点,我只是不想与你再有片刻的分离。”
靠着他炙热的胸膛,听着他有些凌乱的心跳,冯楚微笑了,他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嘛。这是一个好时机,猜疑的毒瘤集聚下去只会暗地里滋生,倒不如痛快戳破,痛一时却能解决后患。
“我在回突……”
“我并不在意这个。”他的声音在暗夜里幽幽的响起,“在护国寺后山你我相遇,给予我再入世挣扎的勇气,我便知道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我曾经想过,若是晚了一步才找到你,你已经嫁与他人为妻,我该怎么做”
“嗯”冯楚微一只手搁在他的胸膛上,危险的把玩着他寝衣的系带。
“强取豪夺。”四个字像是从喉间挤出一般,带着股肃杀之气。
“你是我的执念,是软肋,是心之所系。”李承晏紧紧的揽住她,“阿微,我身体里住着一头凶兽,别轻易把它放出来,伤人又伤己。”
终于,这样甜美的胜利果实就在嘴边,又有人存心挑衅。这头凶兽终于抵挡不住诱惑,先是浅浅的,后又食髓知味,贪得更多。
冯楚微回以热情投入。
就这她以为事情就这样顺利发展下去的时候,他压抑着退了开来。一双眼如噬人的饿狼一般,恶狠狠的盯着她,复又把她拉入怀里,紧紧的桎梏着。
他单手覆上她明亮的眼睛,另一只手悄然动着。
眼睛看不见,听力更是敏锐了,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冯楚微猜到是怎么回事。堂堂帝王,被自己逼得如此,她不仅有些得意,又有些动容。他的手腕就在她唇上,她浅浅咬了一口,听得他“嘶”的一声,更是嗤嗤的笑了。
“你就作吧,总有办了你的时候!”李承晏发狠,却因着低沉暗哑,总有股无奈纵容的意味。
冯楚微见好就收,偎到他怀里,交换着彼此激越的心跳以及这压抑着的欢愉。
天色亮了,良好的自律性让李承晏睁开眼来,她靠在他怀里睡得香甜。那样全然信赖的姿态让他心里熨帖,纵然肩颈酸痛也是心甘情愿。
他有晨起练剑的习惯,小心翼翼的起身更衣。偶然回头,就见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拥被而坐,定定的看着自己。刚刚睡醒的她脸颊泛着红晕,眼神还有一丝迷茫,像极了他养的那只狐狸,狡黠又可爱。
此刻,此后,她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无法逃脱。想到这,他唇角含笑,柔声道,“怎么这样看我,不认识了吗”
冯楚微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有些不自在。昨夜,当这个天下第一权势之人,躺在她身边压抑着自读,却不去更进一步碰触她的时候,她心有片刻的沦陷。 此刻,天光大亮,他容颜俊美无俦,就在她眼前,更容易想起昨夜他在她耳边的轻哼低吟,她面上红晕更深了些。
猜到她的部分想法,他调笑道,“失望了此刻情势不对,相信我,等不了多久。”
回应他的是她的白眼,既然他此刻有所顾忌不便动她,冯楚微便有恃无恐,缓缓的褪下锦被。迎着他明明灭灭幽暗的目光,她慢吞吞的更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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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暖,白玉生光。褪却复又遮掩,无限风光。
李承晏狼狈的败下阵来,收回目光,她无声的笑了。
逞强斗狠,两人都不遑多让。偏他又用情更深一些,她便有恃无恐。一生一世,这两人且有得磨了。
建昭二年秋,武帝圣驾亲临沐平,迎光武大将军遗骨回长安,于长安城西郊建大将军陵。
冯楚微一身缟素,跪在陵寝之前,虔诚的聆听弘文阁写的长篇祭文。这帮老臣们治国理政或许不行,但这篇祭文却是写的骈四俪六,锦心绣口。颂扬了大将军的功绩,又深切的表达了哀思,她渐渐的泪湿衣襟。
在她身后,目之所及,天地之间俱是一片皓白。三公九卿、文臣武将俱在陵前吊唁,光武大将军的威名至此刻远播天下。
复又过了几日,冯府书房内,出了孝期的冯楚微一身明栌色衣裙坐在上首,发髻间只几颗光润的东珠点缀着,既不失身份贵重又纤巧灵动。自她除服,李承晏像是要搬空私库一般,各样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的送来。他眼光不错,挑的都是冯楚微喜欢且最符合她现下身份的明亮张扬色。
侍依侍墨二人上了茶水,便退回到一墙之隔,并不隔音的暖阁里,避嫌。因书房里坐着的正是曹参军、冯前。这也是回长安以后,冯楚微第一次召见这两位心腹之人。观小娘子的神色,二人都有所感,要谈的是正事、大事。
侍墨拉长了耳朵,却听不见什么动静,不由得有些急躁。侍依安静的坐在一旁拿一块上贡的雪缎为小娘子缝制寝衣。她凑过去递针线、剪子,还是宁静不下来,抱怨道,“圣人这一天天什么东西都巴巴的送来,倒像咱们冯府穷得揭不开锅似的。”
侍依横她一眼,“这般口无遮拦,下次小娘子罚你抄书的时候,可别求我帮忙。依我看,你这毛躁性子确实得需要多抄几本佛书才能宁心静气。”
侍墨吐了吐舌头,要告饶的时候,外间传来了声音,是同样沉不住气的曹参军。侍墨得意的瞥了侍墨一眼,她家那位也是这般毛躁,真不知道侍依怎么与一介武夫的曹参军看对眼的。
侍依不去理会侍墨的戏谑,专心的听着外间的动静。
冯楚微坐上首,手里捧着的茶碗茶盖是她前些年亲自画了图样,敬献给外祖。现如今因着大家楚氏与未来皇后的渊源,冲泡这种删繁就简更能品味茗茶本味的方式,风靡了长安城。这杯碗里的茶是南边进贡的茶,某山头上某棵百年老茶树一年仅出的几两一多半都在她这里了。这就是权势的好处。
她安之若素的品茗;冯前静默不语的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曹参军顶不住这番沉闷的气氛,咚的一声跪倒在冯楚微身前,“小娘子,你责罚属下吧!属下无能,弄成了现在这番局面。”
冯楚微抬眼看了他一下,问出了跟侍墨一样的话题,“你这样鲁莽,胆大心细的侍依怎么看上你的”
“啊”曹参军一愣,小娘子这话题转得太急,他反应不过来。
“起来吧,也幸好有侍依看上你,我才放心你去兵部任职。”
曹参军这会子彻底糊涂了,冯楚微只得把缘由掰开了揉碎了,细细与他讲来。
从前,曹参军等人只是冯氏一族的部曲幕僚,前程俱系于冯氏。李承晏收归了兵权,她手底下这些人便有些前程黯淡了。冯楚微以曹参军等人的军功为由,给一干人等都在朝中谋了官职,不显眼却十分紧要。曹参军任职从六品左右威卫,是拱卫京畿的十二卫之一。
曹参军面有难色,吞吞吐吐的道,“属下不会做这京官呀,您是知道的,属下是个粗人,只会打仗,哪里会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的呀。”
冯楚微冷笑一声,“你是粗人不假,难道你想你的后世子孙也跟着你做粗人”
提到后世子孙,曹参军一窒,里面侍依也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看着他这副昏头搭脑的样子,冯楚微神情缓和了一些,“行了,我也不是说把你撵出门子就不管你了。你就当此前是在书院求学,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与冯氏有同门之谊,在百官眼里自然就打上了标签。”
最后这句话是对曹参军说,她的目光却落在冯前身上。相比于曹参军稚子般的懵懂,冯前就相当于冯氏这所书院大师兄一样的存在,拥有叛变师门的能力。
冯前低垂着头颅,以示谦逊。
“伤可好全了”冯楚微含笑询问。
“回主子,都是些皮外伤,早就好了。”
“可有怨怼”
“不曾怨怼,属下反倒心生喜悦。”
“哦为何”
“圣人责罚属下,皆因为属下只知对主子尽忠,不知变通的缘故。属下虽受了皮肉之苦,却亲眼目睹事发当时,圣人对主子的情深,而这对于我们冯氏一族是天大的幸事与机缘。”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冯楚微面上笑容加深,才继续今日这一出谈话的深度,“这一年,你困在京城养伤,对现今局势有何看法”
“圣人初登大位,虽胸有丘壑却颇多掣肘。去岁因着对外用兵之事,朝臣还算恭顺,政令能通达下去。不过,朝堂内外有才学的官员有限,更多的官员尸位素餐。有廷尉官员却连《法经》、《刑律》都闹不明白;还有州郡的户粮判司连简单的算经都不知。”一说到朝政时局,冯前就有的是话说。
“哼,”冯楚微冷笑一声,道,“门阀世家大族把持着官员任免,把人列为九等,选官用人看门第出身,才德倒不重要,当然选出来一群不干实事的官员。”
现在的选官用官制度是被诟病多时的九品中正制,此前冯楚微身为世家出身自然拥护这一点。现如今,她的身份转化,即将入主后宫,她的孩儿将成为天下之主。她与皇权的联系更加紧密,穿越一回,不给后世子孙撕开一条出路岂非浪费机会。
至于出路,摆在眼前,世家通过官员把持朝政,那么把任免官员的权利收归便是了。科举制度该应运而生了。
况且她还有天然的优势,楚家书院的外祖楚氏,天下文人之表率。从这里入手,徐徐图之。
冯楚微看向冯前,吩咐道,“我有一项任务嘱咐于你,若事成,便是青史留名。”
冯前上前施礼,“但凭小娘子差遣,属下肝脑涂地,莫敢不从。”
“没那么严重。”冯楚微莞尔一笑,“我要你整理编撰,历朝历代先贤流传下来的各样算经。”
冯前一直做着后勤文书类工作,对这方面的事最是拿手,虽不知道小娘子此番布置有何深意,但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一项重要的事,当下应了。
正事谈完了,该谈私事了,冯楚微对着隔间一直安静待着的侍女们道,“都出来吧。”
她看着眼前这两对璧人,神情不复刚才的严肃,柔和了许多。侍依侍墨忠心耿耿的陪伴着自己长大,尤其是在爹娘离世以后,给予自己更多感情的慰藉。
“耽误你们这许久,早该放你们出去了。”
侍依侍墨两人神情还有些扭捏,嘴里嘟囔着,“奴婢们才不出去呢,在府邸里的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小娘子还好呢。”
“当真我求之不得。”
曹参军不干了,嘟囔着,“我爷娘早就盼着我娶妻生子呢!”
侍依白了他一眼,神情有些羞涩,又有些甜蜜。
冯楚微正色道,“你们二人将来必定是前程似锦,我心里虽然待侍依侍墨如亲人一般,但她们始终是婢女出身。将来你二人发达了,被人拿娘子的身份说嘴,反倒不美。我现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若现在反悔我绝不追究。若此刻答应了亲事,事后再辜负人家,我必然加倍责罚!”
侍墨眼巴巴的看着冯前,心下忐忑,又想起自己正左脸对着他,不自在的想挠脸颊。脸上那道疤虽然好了,日常用脂粉遮掩也看不出大碍,但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出异样。
冯前在一旁见了,连忙拉住她的手,“伤处又痒了吗说了你多少次了,少用那些胭脂水粉。唉,别挠!”
说着,又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的是祛疤治愈的药膏,小小一盒子要几十两银子。
曹参军也厚着脸皮,挤到侍依身旁,大喇喇的道,“小娘子你是不知道,只有她嫌弃我的份,我哪里敢起二心!”
冯楚微放下心来,吩咐道,“你们尽快把婚事操办了。”
等到年底,她的大婚在即,冯氏一族上下恐怕就要忙得人仰马翻,没有空余时间了。
一回到长安城,操办完光武将军的丧仪,李承晏便命礼部、钦天监、鸿胪寺的官员共同协理操办大婚一事。日子便定在腊月初十,那是今年最好的日子。
虽然时间匆忙不到半年之期,但这成婚大典是两年前李承晏一登基便亲自督办的,六礼之仪,所需用度,都是早已齐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