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湛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千万只从地狱伸来的厉鬼撕扯着, 它们张牙舞爪地狞笑着, 而顾如霜就站在不远处静默地看着，看着他被无尽黑暗吞噬得不剩半点残躯。

    哪怕摧心剖肝也不过如此。

    他咽了咽喉咙，却发现嗓子眼哽着什么东西似的，渐渐地，一股腥甜的气味涌上喉头。

    楚湛微微抬着头，看着面前这铁石心肠的女人，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活得简直就是个笑话。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四年前被顾如霜耍的团团转, 没想到竟还会重蹈覆辙，如今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果然是愚钝至极。

    双眼似乎已有些淡淡湿意，他又抬了抬头, 竭力装作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对着愣在原地的顾如霜勾唇一笑，道：“直接去谷太医那儿便能抓药，何必如此麻烦，倒是让你费尽心思了。”

    若是此时大吼大叫, 倒是显得他有多离不开顾如霜似的, 所以至少应该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的体面才好。楚湛脑子转来转去, 最后只仓皇想出了这么个念头来。

    他微微偏了偏脖颈朝着白茶的方向看去，却觉得连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困难至极，张了张嘴，到底憋出了一句话来：“你立刻去谷太医那抓药, 煎好了便给娘娘服下。”

    握着扶手的那双修长大手骨节处泛着惨淡青白，足以可见使了多大的气力。

    白茶见三人的计划被抓了个先行，一张俏脸已是苍白如纸。她微微垂着脑袋压根不敢看楚湛的脸色，一旁的顾如霜一句话也没说，她是走也不是站在这儿也不是。

    楚湛见她不动，声音微微提高了几分，语气更显霜寒，冷喝道：“还不快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令人心惊胆战。白茶娇小的身躯抖了两下，立马屈身福了福身子，颤颤巍巍道：“是。”随即立马小跑着出了房门，连步子都有几分踉跄之态。

    一时之间，屋子里异常静谧。

    顾如霜看着楚湛冷冽的面色，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袖，只觉得从骨子里渗出霜冷寒意，冻得她全身骨头都在“咯吱”发颤。

    如今明明是初夏时分，她却觉得身上冷到了极点，额间隐有薄薄冷汗冒出，连涌进屋内的风都带了几分凉意。

    她知道子嗣对王室是有多么重要，对于将会继承王位的太子储君更是如此，可是如今她既然给不了，那倒不如不要让楚湛知道这件事儿。这样他们俩依旧可以如之前一般生活着，再过个两年她将身子骨养好了，届时再要个孩子便好了。

    可是她偷偷谋划的这件事如今被楚湛发现了，而且他十分生气。

    顾如霜微微攒紧拳头，脑子里像是混了一团浆糊，过了好半天才稍稍缕清了思路。她这么做对楚湛实在不公平，理应让他知道缘由才对，毕竟这事儿该由夫妻二人共同商讨决定才是。

    深吸了一口气，顾如霜总算觉得自己那如雷的心跳声稍稍减缓了些，准备对楚湛解释清楚。他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应该也能理解吧不过古代十六七岁当娘的女子一大把，她这么一说，楚湛会不会觉得她疯了

    顾如霜拧了拧眉，不禁暗恼自己为何要纠结这么多。她咬了咬牙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加油，然后往前迈了一步握住了楚湛那双微微泛白的大手。

    他的手略微粗糙，在这炎炎夏日依旧是暖不热一般，带着微凉的触感。顾如霜屈着身子看着他那双微染上猩红的眸子，却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厌恶之色。

    她紧紧地盯着那双眼，突然觉得一盆冷水泼来，将她从头至脚淋了个透，整个人如坠冰渊，原本哽在喉间的话竟是吐不出来一个字。

    她感受到自己握在手里的那双手在慢慢抽离。像是本能似的，顾如霜倏地反应过来，将那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奈何她的力气到底比不得男子，只要楚湛足够狠心，能够轻易地将手抽出来。

    楚湛看着她那微微泛红的双眼，只觉得心如刀割，可他觉得自己到底该硬气一回，于是将双手缩了缩，毫不犹豫地从顾如霜的掌心挣脱了出来。

    顾如霜压根未预料到他竟会如此决绝，双手不禁往后一缩，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意，涩涩哀求道：“殿下，你听我……”

    话方说了一半，便被楚湛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清冷如霜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穿透了风雪冰霜送到了她的耳畔，足以击溃她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他说：“顾如霜，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辈子非你不可”

    顾如霜抬起眼，惊愕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了颤到底没说出一句话来。明明他的声音又轻又淡，可一个个字落入她的耳中，却在心里头压了有千斤重一般。

    “你若是不喜欢我，大可以直说。你不想要孩子，也可以跟我说，没必要偷偷摸摸地瞒着我去找药喝。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也不喜欢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别人耍的团团转。”

    楚湛看着她渐渐转白的面色，索性偏过头不再看她。其实这事儿归根到底，不过是顾如霜不爱他而已，实在是没什么好伤心的。

    见着他驱着轮椅欲转身离去，顾如霜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扯住了他一片光滑冰冷的袖角。那衣料又滑又冷，如冰水顺着指缝流过，任凭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它攒在手心。

    见着他清癯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外，顾如霜终究没忍住，一下子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她在这件事上，似乎真的错的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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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日之后，两人之间便开始了冷战。其实说是冷战倒也不尽然，顾如霜回去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便开始了琢磨着要怎么跟楚湛好好解释解释，可哪想这次楚湛竟是真生了气，连续三天三夜都没回太子府，连带着毕疏也消失不见了。

    第四日早晨，顾如霜在用完早膳后回流云阁坐在椅子上放空，便见白茶兴高采烈地从门外走进来。</p>

    见着白茶脸上灿烂的笑容，她心中一喜，忙从椅子上站起，差点没将椅子掀翻，急冲冲问道：“可是殿下回来了”

    白茶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然后便眼睁睁看着面前双眼放光的郡主顿时蔫了下去，连眸光都减弱了几分。

    顾如霜轻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又瘫回了椅子上，她可能成了这世上失宠最快的太子妃。从得宠到失宠，只用了几句话的时间。

    男人三天不回家，还能去了哪里赌坊，青楼，瓦肆，她用脑子想想都能知道。虽然楚湛向来不踏足这些风月之地，可若是……

    顾如霜连忙甩了甩头，将脑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压了下去。若是再胡思乱想下去，她非得在楚湛回来之前便疯了不可！

    白茶见着她这般模样，嗫喏道：“是世子与二公子来了。”

    顾如霜这才抬起头，随即想起距离太后寿宴已过了好几日，此次他们俩来怕是要告辞回清林郡去了。想着能见到顾淮风和顾淮阳，她这几日的阴霾总算扫去了不少，哪怕是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她也得装出副自己过得很好的模样。

    走至前厅外，顾如霜便见顾淮风与顾淮阳正坐在太师椅上饮茶。

    她微微调整了一番自己的体态和表情，脸上挂着一抹温婉的笑，背脊挺直走了进去。

    “哥哥，二哥。”

    兄弟二人听到她的声音，忙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起身齐齐行了个礼。顾淮阳虽心中不大情愿，可也只能跟着顾淮风做了做样子。

    顾如霜忙屈身扶着他们二人起身，道：“都说了莫要如此拘礼。”

    顾淮风站直身子，抬起头却见她眼睑下翳着一圈淡青色，原本清亮明媚的眼睛中泛着淡淡血丝，便是连脸上的脂粉也遮不住那憔悴之态，整个人看上去既虚弱而疲惫。

    他眉头一蹙，心中莫名一沉，低声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如霜听见他这么问，哪里敢如实相告，立马摇了摇头笑道：“哪有的事，妹妹哪里都好着呢，就是这几夜似乎总有猫儿在叫，倒是扰得人不得安宁，故而睡得浅了些。”

    其实自那日之后，她接下来这几日倒是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心里总想着楚湛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俨然有成为深闺怨妇的架势。

    顾淮阳站在一旁听着，轻笑两声，悠哉悠哉道：“娘娘莫不是因为独守空房才如此吧我可是听说这几日殿下都是宿在太尉府里的。”

    顾如霜蹙眉看了他一眼，问道：“二哥如何得知”

    便是顾淮风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顾淮阳被他们二人看得浑身不自在，忙搓了搓胳臂，嘀咕道：“我上次在寿宴上结交了尚书府的公子，昨日在街市上又碰着他了，两人聊了会儿天，他便提起了这事儿来。”

    顾如霜心中总算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楚湛没去赌坊青楼，是在太尉府好好待着呢。

    哪想顾淮阳下面的话便让她彻底高兴不起来了。

    顾淮阳埋低了声音，轻声道：“都说上次王上欲给殿下择侧妃，这太尉家的小女儿便是主要人选呢。”

    此话一出，顾如霜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顾淮风见她双眼发怔的模样，立马叱喝了一句：“荒唐，你从哪听来这些传言的没一句真话。”

    顾淮阳本想着借此来气气顾如霜，如今见着她这番模样，心里倒也有几分愧疚，再加上被自己大哥训斥，立马怂了起来，嗫喏道：“是尚书公子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顾淮风恨铁不成钢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这弟弟性子也忒直了些，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压根分不清楚，怪不得得罪了这么多人。

    顾如霜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拉了拉顾淮风的袖子，嘴角牵扯出一抹勉强的笑，道：“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哥哥何必动怒。”

    正在这时，前厅外却出现两道身影，一黑一白。

    顾如霜看着那坐在轮椅上的黑衣公子越来越近，顿时眉眼具愣。

    手中的团扇“啪”地一下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而已，后面马上就和好啦，大家莫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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