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湛进了前厅, 顾如霜才恍惚回过神来。

    灼灼日光照射进来, 在他的脸上拓下一圈剪影，连下颌都泛着温暖的光，可那双眼却看上去疲惫极了，连平日清澈透亮的眸子都黯淡了几分，一张微白的唇紧紧抿着，向来光洁的下巴已冒出了几根胡茬。

    他们俩谁也没好到哪去。

    顾如霜掩在袖下的拳微微松开，眼中的心疼不言而喻。她刚欲走上前跟楚湛说两句话，却被他瞥来的凛冽的眼神吓住了步子。

    她咽了咽喉咙, 心中酸涩不已，到底是没敢上前。

    任谁都能瞧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顾淮风剑眉一蹙, 脸微微绷着，如鹰般的眸子看着楚湛。前几日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他还见着这两人眉开眼笑, 恩爱异常, 怎的几日不见便如此疏远冷淡了不过瞧着顾如霜那一脸欲言又止的心虚模样，想来又是她先挑起的事端。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就知道这个妹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惹点事儿简直对不起她这“清林小恶霸”的称号, 只是太子哪里是她惹得起的。

    想至此, 顾淮风忧心忡忡地看了在一旁发愣的顾如霜, 想着待会儿要好好劝解她一番。

    若是说整个屋子里谁的心情最好，那便数顾淮阳了。他今日随着兄长前来辞行，压根没料到楚湛竟会回来，可见着楚湛与顾如霜之间的微妙气氛, 他那双眼沽溜沽溜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到底是没想出什么缘由来。

    “殿下。”顾淮风先开了口。

    楚湛眉头微挑，脸色倒是好转了些，不过仍掩不住那憔悴疲惫的神色。他看着顾淮风，道：“世子今日前来可是来辞行的”

    其实他是打听到了消息，才会从太尉府急匆匆地回来了。有些话，他还是需亲自与顾淮阳谈谈。

    顾淮风点点头，道：“这些日子落下了一大堆事务，也该回去了，因此特地来向殿下与娘娘辞行。”

    楚湛微微颔首，淡淡道：“世子一路小心。”

    顾淮风也知晓几分他的性子，见着他如此冷淡的回答倒也没往心里去，可到底没忍住，还是开口帮自己那喜欢惹是生非的妹妹说了几句好话。

    “殿下，霜儿她在家里被宠坏了，所以可能会有些不懂事，希望您日后多担待些，莫要跟她计较。”顾淮风再三思量，总算是开了口。

    顾如霜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一暖，连鼻尖都有些泛酸，不禁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唤了句：“哥哥……”

    楚湛抬了抬眼皮，匆匆瞥了眼顾如霜，却见她双眼微微泛红，整个人看上去都憔悴了几分，哪还复平日的光彩照人，虽心中疼痛不已，可到底忍住了没开口。

    隔了好一会儿，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缓缓道：“太子妃很好，贤良淑德，体贴入微，倒是孤配不上她了。”

    其实他这几日想想，似乎自己真的从来配不上顾如霜。从前卑微贫穷，如今身残无法行动自如。

    若非得了个太子的身份，顾如霜怕是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娶。若非是他突然冒出来，想必她早该与楚尧结亲了。如此一想，虽然觉得心酸，可到底释然了几分，也没那么气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顾如霜听在耳边，却觉得如坠深渊。她感觉自己的肌肤一寸寸冰冷下去，最后连指尖都染上了霜寒。

    顾淮风听着这话，莫名觉得奇怪，可既然楚湛都这么说了，他哪有再问的道理，毕竟顾如霜如今终究是嫁了人，他身为兄长，实在不该干涉太多，尤其对方还是太子储君。

    他想起今日自己前来的另一个目的，正欲开口向楚湛举荐顾淮阳，哪想先被楚湛打断了话。

    “世子，孤与二公子有些事要谈，可否借用二公子两炷香的时间”

    顾淮风心中一顿，他可从不知晓顾淮阳竟与楚湛私下有任何交情，莫非他们从前便相识了可瞧着楚湛那正经的神色，又想到上次他们初来时的情景，若是二人相识，那么那时候就该相认了，哪用得着拖到现在

    想至此，顾淮风点了点头，别过脸对一旁呆愣着的顾淮阳道：“殿下喊你，还不快去”

    许是他多疑了罢，指不定楚湛是真有什么事要找顾淮阳也不一定，若是顾淮阳因此入了楚湛的法眼，倒也是件好事。

    顾淮阳压根未预料到楚湛竟会和自己独自详谈，他微微呆愣一下子未反应过来，还是顾淮风在一旁拍了他一把这才反应过来，立马点了点头，随着楚湛朝着门外走去。

    待三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顾淮风这才蹙着眉开了口，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和殿下之间究竟怎么了”

    顾如霜垂着头，听着自家大哥略显严肃的声音，心中莫名一怕，嗫喏道：“没什么事，就是前几日吵了一架。”越说到后头声音越没底气，似是如蚊子嗡嗡一般。

    顾淮风早已猜到了五六分，得嘞，这两个弟弟妹妹没一个是能让他省心的。他一张俊脸微冷，语气又严肃了些，道：“那你说说，到底为何吵了一架”

    顾如霜一想起那日自己干的黄荒唐事，便觉得丢脸极了，而且房中之事，她对顾淮风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因此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顾淮风起初还颇有耐心地听着，到了最后也有些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的话，蹙眉直接问道：“你就直接告诉哥哥，这事儿是你错了还是殿下错了”

    如今前厅只有他们兄妹二人，顾淮风索性也抛了那些繁琐礼节，直接以兄妹的身份说话，像是从前在信阳王府那般。

    他向来疼爱顾如霜，可却非如父王那般溺爱，只可惜多年在外求学，没时间管教好这个妹妹，这才让她养成了那般骄横跋扈的性子。

    顾如霜是知晓顾淮风的性子的，毕竟剧本上清清楚楚写着，当年原主将谢云景的腿打断之后，顾淮风得知以后，本欲直接押着原主去谢家赔罪，后来还是信阳王施压将他劝了回去。

    顾淮风乃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这也是顾如霜最喜欢这个兄长的一点。

    顾如霜隐约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其实她骨子里是有些怕这个哥哥的，别看顾淮风平日翩翩有礼，性情温和，生气起来简直和楚湛不相上下。

    她揪了揪衣袖，小脸皱成一团，轻声道：“是我错了。”

    顾淮风对她的回答倒也不意外，不过此事还不足以令他动怒，如今顾如霜已是太子妃，他总不可能再押着她去跟太子道歉，届时让府中下人瞧了去，难免遭人轻贱。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顾如霜的肩头，道：“既然是你做错了，理应去道歉的。霜儿，我看的出殿下是喜欢你的，可你不应该仗着他的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

    “不要将他对你的爱和耐心消磨光，到时候后悔便晚了。”

    便是方才楚湛那般冷淡的态度，顾淮风还是能隐约瞧见他对顾如霜的爱意。</p>

    顾如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只要一想到方才楚湛看着自己时那冷漠疏远的神情，便感到一阵绝望。

    她轻轻扯了扯顾淮风的袖角，一双眼泛着淡淡水光，声音微微发颤：“他似乎真的厌恶我了，我……我怕他不想听我道歉。”

    顾淮风哪见过这般模样的顾如霜，他记忆中的妹妹向来是气势凌人的，哪怕受了委屈也绝不会甘心。如今见着她这样，心中难免一疼，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宽慰道：“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他不想听你道歉呢说不定他一直在等着你的解释呢”

    他的声音温和有力，似乎有着抚慰心灵的力量。顾如霜听了，总算安心了些不少，吸了吸鼻子点头答应，将眼角的泪给逼了回去，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

    等他与顾淮阳聊完，她便去跟楚湛道歉，哪怕死缠烂打也要求得楚湛的原谅。

    面子能当饭吃吗显然不能。

    ----

    沁兰院内，毕疏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外长廊前，看着石板上的一行蚂蚁迈着小碎步行过，掩袖打了个哈欠。他这几日都没睡个安稳觉，殿下夜夜秉烛处理政事，他身为贴身侍卫，自然只能跟着熬夜，如今好不容易事情解决了，今夜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屋外的侍卫孤独地蹲着看蚂蚁，屋内的两人久别重逢却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欢天喜地。

    阳光透过窗子洒入室内，将略显昏暗的屋子照得亮堂了不少。顾淮阳环顾了一圈，整个屋子的摆设果真是像极了当年谢云景的喜好，竟一点都没变。

    楚湛见他站在那儿静默不语，倒是觉得有几分奇怪。顾淮阳从前向来话多的很，如今如此缄默，倒是不符合他的性子。

    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楚湛递给顾淮阳，淡淡笑道：“二公子见着我不高兴”

    顾淮阳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接过那杯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我高兴着呢。”哪只是高兴，简直是欣喜若狂，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确定楚湛还会希望自己如从前那般随性地说话，因此难免拘束了些。

    毕竟如今在他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年的谢云景，而是如今的太子楚湛。

    楚湛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展眉笑了笑，道：“如从前那般就好，我在你面前还是当年的谢云景，你在我面前依旧是二公子。”

    顾淮阳见他这么说，这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然后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笑得爽朗开怀。

    楚湛见着他笑得如此开怀，这几日的不快倒也消解了不少，抿唇笑了笑。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几年来也只有顾淮阳俩兄妹才能让他轻易破了功，可一想到顾如霜，他便又觉得心中一阵烦闷，脸色又冷淡了不少。

    顾淮阳见他面色一冷，又想起方才他在前厅对顾如霜那般疏冷的态度，实在与当夜在寿宴上所见不同，不禁问道：“你和顾如霜怎么了”

    楚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复而垂下头，淡淡道：“一些小事罢了，不值一提。”

    顾淮阳将茶杯放在桌上，叉着手怪笑一声，悠哉道：“不想说你就憋着吧，早晚得憋死你。”他自然看得出楚湛十分在意这件事，可他这人向来报喜不报忧，什么不快都想一个人独自闷着，这么多年也没改掉这倔脾性。

    “我跟你说吧，顾如霜这女人就是不能惯着她，她是要顺杆爬的。你越惯着，她就爬得越高。”只要谈起顾如霜的缺点，顾淮阳便觉得自己就算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楚湛看了他一眼，眼中眸光微现，显然对他这话十分赞同。

    顾淮阳看着他那略显崇拜的眼神，摸了摸鼻子更是有了几分底气，道：“我跟你说啊，你就得把她晾上几天，等她知道自己错了，你再半推半就原谅她，灭了她那嚣张气焰！”

    楚湛摩挲着下巴，蹙眉思考，似乎真是在想这件事的可行性。

    见着他一脸犹豫的模样，顾淮阳目露惊色，轻呼道：“我说的你别不信，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都栽在她手里头一次了，不会还重蹈覆辙吧”

    楚湛斜乜了他一眼，脸色略不自然，道：“自然不会。”

    顾淮阳放心了些许，道：“不会就好，不会就好，我还以为你又喜欢上她了呢。”他还真怕楚湛这小子又如从前那般傻乎乎地被顾如霜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回楚湛却没回他的话了，微抿着唇神色凝重，似乎是在忍耐些什么。

    顾淮阳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一跳，他握了握拳头，难以置信道:“你别跟我说你真的又喜欢上她了吧”

    屋内一阵静谧无声，过了好半晌才有一道清淡的男声响起。

    “嗯。”

    顾淮阳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他从前怎么没发觉楚湛竟这般没骨气呢！

    两条腿的猪难找，两条腿的女人可是满地走，他怎么非得吊在顾如霜那棵歪脖子树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二哥的出现，所以和好得推迟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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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如霜（气愤）：你跟湛哥乱说什么呢！

    顾淮阳（得意洋洋）：你这人坏得很，我才不会让他吃回头草！

    楚湛（砸吧砸吧嘴）：回头草挺好吃的。

    顾淮阳（哭唧唧）：谢云景，你还记得当年信阳王府的二公子吗

    楚湛（点点头）：记得，二公子，我会好好待你妹子的。

    顾淮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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