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湛接过她递来的那两个鸡蛋，另一只手拿起砧板旁的瓷碗, 将其中一个鸡蛋放在碗沿轻轻一磕, 清透的蛋清缓缓流出, 右手一掰开蛋壳, 澄红的蛋黄顺势滑入碗中。另一颗鸡蛋也用相同的方法快速打开，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拿起两根筷子搅拌碗中的鸡蛋, 动作快速有节律, 看上去颇有大厨风范。很快蛋黄便与蛋清混合均匀, 整个碗中便只剩黄澄澄的蛋液，在烛光的照耀下看上去颇为诱人。

    顾如霜漫不经心地低头瞥见他这熟稔的动作，不由调笑道：“看不出殿下做饭倒是挺有模有样的。”

    楚湛微微抬起头，将那碗打好的鸡蛋放回灶台上, 敛眉一笑, 淡淡道：“曾经在家中母亲身体不好，所以经常自个儿做饭吃。”

    他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平静, 再无从前那般忆起痛苦过往时的阴郁疏离，那双凤眸在烛光下泛出温润的光泽，似是在怀念些什么。

    顾如霜看得一愣, 过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 不敢再看他, 只轻声说了句：“殿下去桌子那儿等着吧, 待会儿就好。”

    楚湛颇为顺从地听了她的话，转动着轮椅行至后面的圆桌旁，静静地看着顾如霜的背影。

    菜下入滚烫的油锅中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 袅袅白烟从锅中升腾起，他看着顾如霜挥动着锅铲的模样，总觉得这样的她多了几分烟火气，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

    他觉得自己此刻正深陷一场美梦之中，因此压根不敢大声出气，生怕打破了这场来之不易的美梦。一切的一切都显得这么不真实，可哪怕付出所有，他也甘愿留在这场梦中。

    直到顾如霜端起两晚面走至楚湛跟前时，他连忙垂下头暗自掐了把自个儿的手臂，一阵刺痛直达皮肉，再抬起头时，眼前出现的还是一袭白裙，面色柔和的顾如霜。

    他在心中暗舒了一口气，这不是梦。

    顾如霜见他呆呆发愣的模样，勾唇一笑，将右手上那碗稍多些的面放在他的跟前，道：“没什么好东西，殿下将就着吃吧。”

    楚湛低下头看向面前的大瓷碗，番茄切成一块块小丁，混着柔滑鲜嫩的鸡蛋浇洒盖在圆滚细长的面条上，再撒上一把葱花，微红的汤汁浸润其中，上头浮着几片诱人的油沫，看上去颇为美味可口。

    若非亲眼所见，他其实很难想象这碗面是顾如霜亲手做的。可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他其实看到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顾如霜，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终于长大了罢。

    楚湛低眉拿起手中的筷子，将碗中的面搅拌好，然后夹起面条轻轻咬了一口。酸甜的汤汁混着鲜嫩的鸡蛋，面条柔韧劲道，颇为爽口，虽比不得府中御厨做的那般精致美味，却多了几分家常气息。

    他抬起头看了眼坐在对面只顾着埋头吃面的顾如霜，双眸微亮，温和道：“味道不错。”

    顾如霜正往口中源源不断地送着面条，她今夜实在是饿得饥肠辘辘了，哪还顾得着什么端庄淑雅，哪想居然听到楚湛这么一声夸奖，不禁抬起头望着他，一双狐狸眼微微瞪大，满是惊愕。

    她知道自己做的菜有几斤几两，虽不至于难吃，但是比起府里的那些厨子还是差了不少。像楚湛这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定然是瞧不上她这一碗普普通通的番茄鸡蛋面的。

    顾如霜砸吧砸吧嘴，觉得楚湛这人为了讨好她竟开始说起违心话了，不过这话倒是颇为受用，那最后的五分火气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甜滋滋。

    她一只手撑着下颌，乜了眼楚湛，狐狸眼勾出一抹魅色，眯眼笑道：“殿下今夜突访，不知为何”

    因顾如霜今夜只穿了件直襟薄纱长裙，黑直长发披散在肩头，胸前大片白皙柔嫩的肌肤暴露在外，衬得脖颈越发纤细如蝤蛴，整个人看上起颇有些风流姿态。

    楚湛看着她那张媚态横生的玉容，不禁喉头微微滚动。他虽从不逛勾栏瓦肆和烟花柳巷，可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尤其眼前女子乃是他心仪之人而非其他寻常女子，因此不免有几分情迷意乱。

    他勉强按耐住心底的悸动，将手中的筷子放在瓷碗上，道：“今日在前厅时……是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能将最后两个字说出口，楚湛不禁暗恼，声音也有几分不自然。

    顾如霜冲着他挑眉一笑，漫不经心道：“什么”她自然知道楚湛想说什么话，倒也不逼着他，毕竟要让向来处于主导地位的太子殿下低一次头也是不容易的，她若逼急了，楚湛不说了可咋办。

    “是我错了。”楚湛用极其快速的语速说完这四个字，立马又装作没事人一样低头吃面，再不敢看对面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胸腔中呼之欲出的心脏是跳动得有多快。

    顾如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脑子里便只留下了这四个字。从她的视线看去，恰能瞧见楚湛那光洁白皙的额头，笔挺的鼻梁上冒出了细密汗珠，也不知是吃面热的还是太过紧张所致。

    两人未再说一句话，静默无言地将碗中的面条吃了个精光。

    一碗面用罢，顾如霜起身正欲将拿起楚湛面前的碗端到水槽去，哪想却突然被一只宽大粗粝的手扼住了手腕。她慌乱无措地向身旁瞟去，恰对上了楚湛那双向来平静不惊的眼眸。而此时这双黑墨眸子中，却染上了几分执拗和坚定。

    她微微蹙眉，不知他为何如此举措，正欲开口，却被楚湛抢先一步打断了已至嘴边的话。

    “顾如霜，你知道我今日为何生气吗”

    顾如霜暗自翻了个白眼，她若是能知道，就不会暗自气了整整一个下午了。</p>

    楚湛不等她回答，却又急促地开口道：“我今日都看到了。”他语气僵硬了不少，连带着原本清亮的眸子都黯淡了些，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顾如霜心中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他所说的，怕是今日下午她与楚尧偶遇之事。她试图在楚湛脸上找出一些吃醋的表情，可许是隐藏太好，她仔细瞧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看见一星半点吃醋的意味。

    顾如霜心中舒了一口气，却又感到莫名失落。许是二人互为政敌，他才会对她与楚尧相见之事如此敏感吧，怕她与楚尧勾结在一块儿。

    于是她抬起眼淡淡地看着楚湛，面无表情地低声道：“我与尧世子乃是偶然相遇，此前并无往来，殿下可以放开了。”说完垂下头看向被楚湛抓得有些微微泛红的手腕。

    楚湛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下子松开了手。

    顾如霜不再看他，站直身子端起两个碗往水槽走去，待转过身来，却看见楚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被那双凤眸中滚烫炽热的眼神吓了一大跳，总觉得这眼神似乎何时在楚湛身上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楚湛转动着轮椅朝她缓缓行来，穿堂风吹起他鬓角未束起的两缕发，整个人看上去孤独而无助。顾如霜愣在原地，只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铁水一般，竟是挪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楚湛牵起她的手，双眸微沉，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拉。顾如霜一下子未反应过来，顺势弯下身子，差点扑倒在他的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相隔不足两寸之远。

    男子的肌肤白皙带着柔和的光泽，微抿的淡粉薄唇下是清瘦微尖的下颌，几根粗黑的短短胡渣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看上去倒多添了几分阳刚之气。

    顾如霜觉得自己的两颊略微发烫，连心跳都开始不争气地加快了速度。美色当前，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忍住不对楚湛痛下狠手。她连忙垂下眼，压根不敢与楚湛对视。

    哪想这厮却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顾如霜目光四处闪躲，就是不敢直视楚湛那双炽热冒着浅浅光芒的眸子。

    楚湛咽了咽喉咙，声音竟有几分沙哑低沉：“顾如霜，你喜欢楚尧吗”他的话坚定不已，温热的气息扑洒在顾如霜的脖颈间，令她感到燥热不已。

    顾如霜眨了眨眼，极快否定：“不喜欢。”她还未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又怎会喜欢楚尧那个面暖心硬的笑面虎。剧本中可明明白白地写着，当时两人东窗事发后，是楚尧先将原主推了出来，将所有过错全都推到了一个女子身上。

    就凭这一点，她已经认定了：楚尧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楚湛听了她的话，面色瞬时转好了不少，只是那双眼中的炽热光芒更盛，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顾如霜感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腰肢，随即她的身子又向前倾了几分，几乎到了与楚湛立于鼻尖相触的局面。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过亲近，她再不敢睁眼看着楚湛，只好闭紧了眼，心跳如累。

    “顾如霜，既然你不喜欢他，那便喜欢喜欢我吧。”他的声音如潺潺流水，带着舒缓人心的力量，竟温柔至极。

    无人知道这短短十八字用尽了他多大的勇气。这是他自年少时便想说出的话，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尝过世间甘苦，爱过恨过之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顾如霜眼皮一颤，突然觉得鼻尖一酸，眼眶中隐约有泪水聚集，似乎立马要夺眶而出。

    这些日子来，若是说对楚湛不曾动心那统统是假话，可是她知道自己与他之间到底相隔多远，这注定是一段有始无终的感情。

    可她听到这样的话，突然又觉得自己有勇气与命运相反抗。

    凭什么她要被那一本薄薄的剧本所操控一辈子。

    顾如霜缓缓睁开眼，那双清亮眸中秋水漫漫，带着温软柔光。她看着楚湛，轻声道：“楚湛，你若是负我，该如何”

    “此生绝不相负。”

    无论生老病死，无论天灾劫荡，我绝不负你。

    顾如霜微微阖上眼，将身子往前微微一屈，碰上了楚湛那略显温凉的唇。

    微弱烛光照射在相拥的二人身上，连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淡淡晕黄微光，温暖得不像话。

    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地袭来，落在她的下颌和脖颈间。顾如霜双眸微微泛红，一股燥热袭上面颊，连眼角都染上了一抹绯红魅色，整个脑子昏昏沉沉如一团浆糊。

    她总算知道方才在楚湛眼中见到的炽热光芒在哪见过了，分明就是那夜在马车上时所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