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大半个月过去, 许蒙名义上过了明路不再参与村务, 但是文仲锦与族老们谈事儿，他都处于旁听不发言的状态。他发现没了自己, 村寨一样运营的很好, 甚至有文仲锦的主导, 格局上都上了一层。

    赵老汉在空心挂面技术的诱惑下, 斟酌再三与许家寨签订了契约。黄婉没选择喜宴，而是与卫广一道接受了许三宏的招揽, 进了他的镖局走镖。

    至于二人的婚事则定在秋收以后。自他们一行人确定下来，族里也着手给他们落户落下来了, 分了地基, 但是族里不负责给他们盖房子。卫广手里还有些修房子的钱, 不过这房子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修好的。再就是, 许良才让货担张帮着捎信回来大概会赶在夏收前回村, 黄婉把张春花当亲人，也就把许良才和张老汉当亲人看，便打算等二人回来先认了干亲，再办喜事儿。算算农忙什么的, 日期就暂时定在了秋收后。

    喜宴并没如许蒙策划的那样名声大振, 众人大展宏图，依旧不温不火的。文仲锦不急, 村里的族老更不急，他们现在一心都扑在沤粪上。

    沤粪的技术，许敬有了, 但是原料这一块儿是个大难题。倒不用许蒙出主意，文仲锦就拿出了全套方案来与许家寨几个族老商讨。

    第一桩，便是以许蒙的名义在县城周边购置三十亩田土，这个钱文仲锦出。这是他作为师父赠给与许蒙的礼物，惊得许家寨众族老羡慕嫉妒恨，却又替许蒙高兴。

    许蒙也是第一次听文仲锦提及此事，当即就懵了。不过，事后文仲锦跟他说了缘由，说他名下的房产不保险，还是过到他名下。这三十亩田土其实还是他的银子买的，只不过过了明路。即便如此，许蒙还是好生感动了一把。

    第二桩，让许三宏的人给县里送了三封信，内容许蒙是不知道的。送信人回来的时候，丁牙侩也跟着来了。除了房子和田土的事情，文仲锦托他帮着在县城甚至全线帮着开展夜香、牲畜粪换鸡蛋的业务。

    许蒙有一种预感，他师父这个决定可能成为禽蛋市场激战的。要知道受颖阴县鸡瘟影响，舆山县百姓养鸡的热情深受打击，禽蛋市场价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波及。不过许家寨的鸡已成规模，边际成本比散养低。又有江家这个大客户和腌鸡蛋，整体来说下的蛋还没出现严重积压的现象，但是滞销情况还是有的。从营收上来说，只能算是勉强保本。

    因为价低，且存有滞销情况，几个族老很自然地就同意了文仲锦的提议。毕竟粪肥的热销根本不用预期，那就是事实。

    鸡蛋以这种姿态进入消费市场，主攻的就是城市的贫民百姓。这自然会增强鸡蛋的消耗度，加大消耗速度。从长远看也可能会导致即便鸡瘟过去，鸡蛋价格也可能会出现疲软，上不去的情况。散养的老百姓本就是为了贴补家用，遇到这种情况便不会多养，而小规模养殖的成本不便，价格下降，收益便会降低。

    如此鲶鱼效应就会产生，而许家寨养鸡的目的有致富变成换粪肥的原料，在养殖热情上并不会受到太大的重创。如此规模坚持到最终，就会站在供销链的上层，有了顶端优势，甚至垄断和干预整个舆山县的蛋禽市场。

    许蒙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文仲锦听，文仲锦拍拍他的脑袋，笑他是孺子可教。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再追问文仲锦还有没有其他意图，文仲锦让他自己想。他不由得佩服自己确实本末倒置，不会抓重点，没攻讦主要矛盾，而在琐事边缘试探。

    第三桩，就是空心挂面的销售方面，文仲锦也没小道小闹用喜宴来带，而是打着御厨的名义将空心挂面推到贡品的地位。一方面通过叶应则走贡品路线，入朝廷众人的眼。一方面准备通过江、井、杨三家进入了中高端消费市场。第三方面就是通过许三宏的镖局运到应县青莲湾，由黄婉主厨做出天价面条哗众取宠，赢得走南来北往客商瞩目。

    第四桩，就是整理许蒙的讲的故事，准备以故事来给许蒙打一波神童的名声。

    文仲锦如此666的操作，许蒙除了奉上膝盖高呼大佬外，心不外散，决心狠下功夫，勤努力多奋进。

    许蒙早先还轻狂过，以为读书嘛，还不是小意思。去了府城转一圈，闻过杨大朋的见识，亲近过田正坤的风采，回来又被文仲锦一番痛击后，翘起来的那点小尾巴又乖乖放了下去。

    到了三月底，文仲锦看许蒙彻底的沉寂下来，除了守诺，吃罢晚饭到村西头讲一两则故事，其他时间都在练字读书，也松了一口气。

    其实，文仲锦是故意的，故意打击许蒙的积极性的。他看得分明，许蒙除了聪敏，还能干肯吃苦，缺的是高度，所以在品鉴事务、看待问题上视角太过狭隘。

    常言，站得高才能看得远。想要高与远兼备，许蒙这种处境，唯有读书科举入仕，才是正途。

    仕途是什么那是汪洋扁舟行，稍不注意就会溺亡，甚至带着整个家族万劫不复。</p>

    自珍自重方有泰山之稳，自沉自扬方显水波静荡。

    人常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文仲锦待许蒙的心是师也如父，自然希望他一生平泰顺遂。他当下能做的就是教会许蒙把地基打牢，将篱笆扎稳。

    许蒙虽说从村寨事务退了出来，但是村寨的日常却没有因为他而停滞，各项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以蛋换粪的事情渐渐成了规模，他的故事也越来越受欢迎，来往村寨的人自然也是越来越多，乍看起来，颇有兴旺之势。

    他在心里感叹一声，这世界果真离开谁还是照转，便彻底放下了心中那点小自傲，打算好打点这一世的成长，好好享受这上天赐福多出来的一世时光。

    四月初八，浴佛节很热闹，许蒙并没有如他所期盼的那样当众讲故事，村寨也没有借此机会举办什么喜宴秀。倒是让说书人，借着他的故事在林堂镇这一带好好地热闹了一段时间。

    文仲锦做主，将他讲的故事重新润色编辑成册，交由项家刊印。因着说书人的传播，书还没刊印，名头就已经起来了，很是得项家欢心。项家借着与许仲那边走聘礼的机会，送了许蒙一份大礼，全套科举用书，包含了从蒙学到进士科的。

    文仲锦藉由此事，提点许蒙道：“与人交，投其所好。才能事半功倍。”

    许蒙若有所思，想着自己以前的行径确实是更偏好自己所有所长，而轻视了别人所想所思。他点头道：“师父教育的是。”

    文仲锦拍了拍他脑袋，缓缓解释道：“项家自诩书香门第，以文房四宝为基业。若非有重金重利，是轻易不会改弦易辙，换行当的。”

    那么，若想与他们痛快打交道，那就尽量洗刷泥腿子的名声，走文雅的路子。

    许蒙听了文仲锦这话，也发表意见道：“这书赚钱是其一，其二还是名头更胜的好处，叫他们看重。于我们而言，在看起来攀附他们的姻亲关系上，又加了一道利益的锁链，只会捆绑的更紧实。”

    文仲锦微微颔首道：“有项家在县里给你们当耳目，你们族中对外的消息只会更灵通。要知道江家的消息更多来自于商户，而读书人的消息则另有渠道。在可预知的范围内，不用你们出手，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他们就会出手帮你解决。就像江家替你周全给井家的礼一样。”

    许蒙听了这番话，心下一跳，抬眸看着文仲锦道：“师父，这么说来，县里有叶明府，江家，如今还有项家，三宏老太爷的人，一起盯着魏家和郑家，团团包围，未等事态萌发，就将其掐死在种子阶段，是这样吗”

    文仲锦拍拍许蒙的脑袋，笑道：“孺子可教也。圣人向来是不治已病治未病。兵者，上善伐谋。不动干戈能保全自己，何必要冒着引火自焚的危险而去布局呢要知天意难测，稍有不慎，就可能害人害己。”

    许蒙听得一愣，轻吐了一句：“借他人之盾抵挡敌人之矛，这不是代理人……”战争二字未吐出口，又追了句，“韬光养晦，治未病。”

    文仲锦看他眼睛骨碌转个不停，也不管他在想什么，又说起早先他提的树假想敌一事。他笑道：“小小年纪能想到那一步，已算是有大智。只是缺了些见识，以为钱财利益便是高山之巅的光彩，殊不知志向高远，矢志不移，才能撼天动地。”

    许蒙想到自己此前似乎颇为大言不惭，便有些害羞道：“师父，我错了。”

    文仲锦教育他道：“树敌不如立志。无志之人常立志，有志之人立长志。立得长志，才不畏风大浪高。你须知世事多变，变化无常，今日的仇敌可能是明日的盟友。以敌驭人，不如以仁驭，和光同尘需要的是大气量，大心量。”

    许蒙闻得此言，起身向文仲锦认真施礼，以示自己受教了。

    如此，师徒二人便算是在思想上达成一致，许蒙才算是真正沉下心来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