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洗岚之七(4)

作品:《反派他花式自闭[穿书]

    俗话说人吓鬼, 吓死鬼。

    任孤鸣这张脸骨相十分的好, 具体表现在微笑的时候温雅清隽、大笑的时候爽朗畅快、龇牙咧嘴笑时格外扭曲动人, 以至于艳鬼来不及反应便惨叫一声,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忘了转身夺路而逃。

    他迎门没冲出去,常温景从天而降, 一把琴被他弹得铮铮作响,刹那间青羽翻飞, 艳鬼被打的措手不及, 一团黑气还没脱手, 一道惊鸿剑气劈空而来将他整个手都削得横飞了出去!

    这场鱼塘局打得艳鬼差点魂飞魄散,玉空玠行事张狂,不大管什么宽厚礼仪, 这些在他眼里都是老古板才遵守的东西。他用剑拍了拍艳鬼这张怨毒的假脸嫌恶道:“把脸换回去。”

    艳鬼的脸像是融了一样,露出了本来的艳丽皮相。他脸色颓靡灰败, 仿佛一直撑着他的一口精气神已经消散了, 软踏踏地坐着。常温景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琴弦, 玉空玠教他:“这里灵力你用错了,不是平推出去……”

    他的手刚刚搭上了琴弦, 突然僵住了,随后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缩回来:“再试一下。”

    任孤鸣默默看着他缩回来那只手, 玉空玠这双手指骨分明修长有力, 是一双天生弹琴的手,可他既然已经不再弹琴了,自然不会再带弦门的护甲, 被常温景那双带着护甲的手一衬有一种莫名的苍凉感。

    “这位大难不死的先生,讲讲你这是怎么回事吧。”任孤鸣席地而坐,与艳鬼两相对望。

    “求生不是人的本能么。”艳鬼冷笑道:“做鬼也一样。”

    任孤鸣笑眯眯又扯了两张符在手上卷着玩——看得艳鬼打了个哆嗦。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要去哪里”

    艳鬼道:“无身之人,随处混沌。”

    任孤鸣啪地往他脑门拍了一张符,刹那间一簇金光熠熠的符火烧得艳鬼嘶声大作。

    任孤鸣道:“再说。”

    艳鬼咬牙道:“往铸周山去。”

    任孤鸣道:“去做什么”

    艳鬼一句一句往出挤:“邪祟往铸周山去,不是如旬鱼回溯一样正常么”

    任孤鸣毫不手软,从手上抽出一张新的符一把按到了他肩膀上:“再说。”

    以艳鬼如今的情况,再挨两张符那就是真的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仗着这样一副残躯和任孤鸣硬扛实在太过吃亏,他挨了这一把符半边身子都夸了下去:“去……去找鬼师!”

    任孤鸣心说这才像个人话,慢条斯理地把符塞了回去:“找他干什么毛遂自荐做个守门大将”

    他手指在袖底摸索了一圈突然一顿。

    当初他与“公珩”分开时的那一打小纸人不见了。

    他不动声色,将符篆妥帖放好,等着艳鬼开口,艳鬼仿佛快崩溃了一般拼命地抓头发,空荡荡的手腕藏在袖子里颤抖:“我要去重塑灵体……我要活——你们这群臭道士为什么这么喜欢抓着别人的事情不放,为什么一定要插手这么多!”

    他一咆哮起来,竟然化出来了一张狰狞的鬼脸,常温景把琴弦一飞似凌空一座灵山悍然下压,将他压出了眼角血泪,生生把鬼相压了回去!

    任孤鸣心中暗赞少年可畏,对艳鬼道:“你做什么无人管你,可你一路残害了多少条人命,这也是别人的事吗”

    艳鬼匍匐在地:“我为刀俎,鱼肉何谈!”

    任孤鸣有些怜悯地垂了垂眼:“那我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将你与旁人掉了个儿,你又有什么可说的。”

    玉空玠起哄大赞道:“竞有些当年寒川君号令玄门的气势了!”

    常温景懵懵懂懂地附和:“是啊是啊,寒川君当年曾定下十三条铁律,至今仍镌刻在金虹大殿上,其中就有一条祸及平民百姓者斩的律条!”

    任孤鸣拱手:“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艳鬼见众人全然拿他做个消遣,残手握拳喝道:“你们惯会如此做派,满嘴正义忠全,那些走狗是人命,高义之士的命就活该被作践吗”

    任孤鸣捕捉到那句高义之士还待发问,只见艳鬼周身突然爆发出一阵猩红色的血光,常温景加之于其身上的禁制尽数断裂,轰然一声艳鬼如回光返照一般直冲而起!

    玉空玠纵剑出鞘翻身上追,草房就地崩塌,在村民的惊叫声中两道影子追着灿白色的光芒直奔北方而去!

    任孤鸣边追边想,这可真是疯狗移速了。艳鬼所用之术名为“燃魂”,顾名思义就是把魂魄都烧起来,换一次涅槃的机会。

    可惜不是所有的燃烧都配称为“涅槃”——如朽木,便只能剩下一点灰烬留在漆黑的夜里,证明曾经有什么拼尽全力地燃烧过。

    艳鬼边哭边向铸周山的方向疾奔,他从一颗耀眼的星星逐渐衰落成一捧柔和的光,玉空玠半空拍出三张符篆,都被艳鬼勉强躲过。</p>

    强弩之末,可铸周山却仍远在天边。

    任孤鸣飞得低,他抬头与艳鬼对视,艳鬼周身如薄雾,眉心一点却有一颗小小的温亮珠子。恍然间艳鬼低了低头,终于支撑不住,化作影光从半空陨落。

    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漫步在云上,恍惚间又仿佛是一群飞鸟落尽群林满山。

    前尘俱往矣。

    说不清是艳鬼的魂魄在亮还是那颗珠子在亮,他坠下来时任孤鸣伸手一碰,只觉得脑海里嗡地一声震响,那颗珠子碎在了他手心。

    自此前尘如何,才分辨明白。

    满目所及是肃静古重的一座山门,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道:“徒儿愿渡世人,愿以己之力匡扶正道。”

    他面前与他面对面的是个干瘪的老者,眉目间似有愁绪:“入红尘或似容易,须知红尘八百丈,渡客无多自有磨人处……”

    此人坚定道:“我意已决。”

    他的声音很温和,有点哑。任孤鸣先推断了一下他似乎没见过此人,也没写过谁这样文绉绉地站在门口辞行的背景,但绝然不可能是艳鬼。

    “南淮,为师……”

    南淮……南淮子!

    任孤鸣都想鼓掌,可惜他现在似乎在别人的识海里动弹不得,这位南淮子堪称是全剧最惨的一位,为人两肋插刀插得多一刀都插不下,最后心脉俱碎自此不知所终。

    原来是艳鬼前身……不对啊,南淮子是剧情里一个小副本重要人物,不可能变成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艳鬼啊。

    他想的这么一会功夫,南淮子已经徒步下山了。视线略过水影时任孤鸣才得以窥见这人真容,他生了一张娃娃脸,唇角含笑,如果把脸色再描绘得苍白一点、眼眶再乌青一点,赫然就是当年静静埋没在那个墓里的第三人,阿情、艳鬼、他。

    可惜任孤鸣一时间没想起来,毕竟当时他已经是一具死尸,活人尚且记不住更遑论死人。

    时间一晃而过,刚刚扬名立万的南淮子终于见到了尚且生为人的艳鬼。他正在跳舞,姿容婉转地像一把袅娜婷婷的水柳。修道之人都不是很愿意挨近这种地方,南淮子本身就是腼腆的少年脸,更加忌惮这些卖脸皮的风月场所,因此赶快转个弯妄图过去,只见妩媚的少年从空中抛下一段花枝,这花枝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正巧落进他怀里。

    “道长别急着走呀,”他笑道,任孤鸣这才记起他的眉眼中风情与一举手一投足究竟何时曾见过,正是阿情学过他的神韵:“进来喝杯茶。”

    却只如相貌不似骨,见过正主才知道,欠了那么一丝的火候。

    南淮子尴尬得手足无措,他手里捧着花,像个初经世事的稚拙少年与他隔着花雕窗对望,明明是出鞘剑锋一般的人偏偏生了一双温水似的眼仁,纯澈地望着他。

    好在伶人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为难他,人都散去了,只剩他与一个弹琵琶的少年两人收拾狼藉的摊子。南淮子自觉扫天下必先扫一舍,动手帮着他整理了架子,伶人笑道:“我见道长指入水葱,以为不沾俗世事的。”

    南淮子挠了挠头:“我在山上总要做事的,师父不许我们劳动师弟师妹们。”

    伶人静静地笑了笑:“小道长身出名门”

    南淮子急忙否认道:“不敢当不敢当,下山历练而已,师父不许我们提及师承。”

    许是南淮子并没有其他道士那样矜傲,伶人竟然生了点结交的心思:“不知小道长道号”

    南淮子却并没有看低的意思,他按照道友们结交的礼节行了个礼:“在下南淮。”

    “竟然是南淮子先生,”伶人依照风月门里的礼节矮了矮身:“我名岚蝶。”

    弹琵琶的少年一言不发,将琵琶擦得干干净净,他将东西拾掇好:“走了。”

    两人一路相谈甚欢。岚蝶混迹在市井之中却不俗鄙,南淮子生于高山之巅却不清高,二人谈着谈着天色已晚,南淮子道:“不便叨扰,在下告辞。”

    岚蝶:“小道长都在何处落脚”

    南淮子想了想:“客栈、歇脚道观皆可,不应喜于外物。”

    岚蝶被他逗笑了,他一笑眼睛会微微眯起一点,流露出一点小狐狸似的狡黠。任孤鸣后来再见堕落成鬼的艳鬼,浑身落魄狼藉,少年时的灵性和气韵被消磨一空,眼中唯剩刻骨怨毒与愤恨,竟难以追想他当年的风采。

    “若道长不嫌弃,我与阿情在城东有一落脚处,”岚蝶道,“虽不宽裕却十分干净。”

    南淮子心思清透却不傻,微笑道:“可是有些什么异常的”

    岚蝶心思被人识破也笑道:“是,那宅子从前死过一个可怜人,夜里不生,想请道长帮忙做个法,可惜我二人卖笑为生手头拘谨……”

    南淮子生在山门长在山门,从未确切体会过钱财的妙处,生死人肉白骨黑白颠倒是非混淆……他不信,也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疯狂卡文,今天本来想更五千结果……(捂头,我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