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麟辰之九(7)

作品:《反派他花式自闭[穿书]

    任孤鸣最听不得哭声, 尤其是女人和小孩子的哭声。

    平云君抱着那个孩子在前面走,这条路阴冷潮湿,盘旋至地下, 以前任孤鸣从来都没来过这儿。孩子细细弱弱的哭声在石板滴下的水声里格外委屈, 连抽带噎的。

    平云君边一边抱这个孩子,一边嘴里“哦、哦”地哄她,孩子似乎也察觉到她此刻不太安全,怎么哄都没用,哭声越来越响亮。

    学政和孩子的父母都留在了上面, 前面的路只有平云君和他才有资格继续走下去。此处入口在万剑冢里, 在穹窿山中是禁地中的禁地,他从来没想到灵气充沛的穹窿山中能有此等阴冷潮湿、鬼气森森的地方,四面八方都有陈旧的符纸镇着,画符的朱砂已经被岁月侵蚀成了乌黑的颜色。

    恐怕只有一个地方才符合此处的描述了,那些天生魔体的孩子刚生下来就被带到精心布置过的洞窟里,告别才刚刚看过几眼的世界, 神魂永远被镇压在层层叠叠的符纸下动弹不得。

    残忍吗残忍。可基于玄门上下对修习魔道功法修士的态度,这也是在描绘世界观时他能想到最“合理化”的处理方式。

    当他真正站到这里时,才意识到这有多么野蛮、残酷。

    从前平云君都不让他插手这种事,今日却反常带着他进来。任孤鸣逐渐有些听不了了:“就一定要这样吗”

    平云君似乎已经很熟悉路, 他不急不缓,弯腰躲避头顶状如犬牙的钟乳石。他已经讲过这里是做什么的了,任孤鸣的神色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又到陌生, 平云君在心里叹气:“还是优柔寡断了些,不是能成大事的。”

    “阿鸣,这就是玄门能够长盛不衰的关键,有牺牲才有未来。”已经能看到周围的骸骨,有些是小孩子身量,也有些是已经抽条长大的少年人,平云君淡淡地道:“历史不是甜言蜜语堆砌的,是用血写的,明白吗”

    “……我不明白。”任孤鸣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愧疚还是恐惧,还是在替这些被成见杀死的、无辜的人抱不平,“生来就有的,不是他们的错。”

    “是他们的,”平云君淡淡道,“从他们踏进玄门的一刻起,就要有为了所有人牺牲的觉悟。”

    生平第一次,任孤鸣觉得他这个看似火药脾气,实则豆腐心肠的师父难以理喻,像个独自伫立在雪山顶,冥顽不灵的孤单卫道士。

    “各家都有这么一个地方的,若是日后真出了一个修魔的修士,门派也要承担责任。”平云君稍微有点怕他转不过来这个弯,又解释道:“不单单是穹窿山,所有的门派又有哪个手上是干净的呢……唉,阿鸣,你还不懂,等你坐到这个位置就懂了。”

    任孤鸣没答话,他脚下踩着的不知道是什么,好像是一个积水潭,凉凉的,很滞脚。他低头去看,只见路边坐着一副青年的骨架——骨骼都已经完全长开了,右肩骨往下一条都是折的,挂着蛛丝,似乎也有些年头了。

    这副骨架和其他的都不一样,它安详得仿佛只是在打坐,甚至青灰色的枯骨上还仿佛带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是谁”

    平云君只看了一眼,便平静地回答道:“罪徒章泽。”

    他想起来了,章泽就是当初在寒室里意图伤人,后来被剥除宗名的那个残魂。

    平云君道:“我若知道他日后作为,必定一早将之除去。”

    任孤鸣没接话,他走出老远回头看时,那副枯骨架子还坐在原地,骷髅骨面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嘲讽又怜悯的微笑。

    在穹窿山做客的几位弟子都感受到了山上氛围的不对劲。明如相无论何时脸上都是带着笑的,这种笑漂亮得体,仿佛是长在了她脸上似的。

    可今日她再回来,那个笑容消失了。

    美人凝眉往往格外引人注意,康缙衣凑过来涎着脸问:“明姐姐,你怎么不高兴啦”

    明如相正把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摘下来——这灯笼是前两天刚挂的,挂的莫名其妙,摘得也莫名其妙。秦朔现在能很好地接受他丢了一条腿的事实,已经不太抵触轮椅这种东西了,康缙衣原本答应今天带他试试能不能见到谈家那位大公子的,结果见到明如相就有点走不动道,凑上去问东问西。

    明如相细白的手指抚过这个喜气洋洋的灯笼,没做声。

    秦朔捡起一个躺在地上的灯笼仔细打量,神情若有所思,突然问道:“可是贵派曾经有喜事”

    曾经有喜事。明如相摘得正是媛师姐门口的两只灯笼,听得秦朔开口,回头看了看他:“正是。”

    康缙衣也听明白了,他用那柄用来充作风雅的扇子挠挠头:“节哀啊明姐姐。”

    明如相无心寒暄,勉强地点了点头:“多谢。”

    也不知道康大少爷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他好赖话听不出来,真以为明姐姐在谢他,还特别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露出八颗牙。

    秦朔轮椅就停在附近,他左右看了看,同康缙衣讲:“康兄,我们走吧,听说那边花开得好,正好趁着近来没下雨去看看。”

    美人在前,什么花都难比号称“北相”的美人花吸引康缙衣。他扬手道:“等会等会,花还不是什么时候都来得及看,明姐姐这么不开心我得哄她,明姐姐什么时候开心了我什么时候走。”

    明如相一愣,凉凉地笑了一下:“哄我愿意哄我的人从山下排到山上,多着去了,不缺康少爷一个。”

    说完捡起地上另一个灯笼,劈手从秦朔手里抢过那个灯笼转身离去了。

    秦朔一愣,看了看自己突然空了的手,康缙衣跌了好大个面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懊恼得锤了锤头。</p>

    <strong></strong>    他一抬头看见秦朔在出神,灵机一动扑上去道:“好阿朔,你脑子这么聪明,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明师姐稍微、稍微喜欢我一点”

    他扑在秦朔的膝盖上,眼里万般请求。

    秦朔一僵:“我想不出来。”

    康缙衣暴躁地揪了揪头发,垂头丧气道:“连你都想不出来,唉,可能真是我太差了配不上明师姐吧!”

    秦朔的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忧伤了,他抬起手摸了摸康大少爷趴在他膝盖上的头,犹豫许久开口道:“没有,康兄是个很好的人。”

    康缙衣自己都觉得他这话是在敷衍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说:“是吗”

    秦朔坚定地道:“是!康兄是个好人!”

    欺男霸女、目中无人、满腹空空的康缙衣头一次听到这么坚定的肯定,眼睛都直了。

    堂下无旁人,只有谈知非和谈知臣兄弟俩品茶。谈知非上山时外面还是艳阳高照,十足的大晴天,现在却天阴欲雨,磅礴的雷声从天穹之上隐隐传来,空气里浮着水雾和潮气。

    谈知非擎着茶杯打量他这个弟弟,谈知非垂着眼睛喝茶,多日不见,他觉得谈知臣好像约莫有了点人气,虽然看起来心事重重,但是至少意味着他有所挂念了。

    穹窿山的阴天也十分别具一格,天色朦朦透青,浑亮得好似靛青云墨挥毫而就,不过片刻檐下便传来了雨滴声,细雨如丝如绵,掌心的茶还是热的,谈知非道:“阿恪想家吗”

    谈知臣点点头。

    谈知非露出个笑脸:“金狩大比就快开始了,你要来看我比试吗”

    谈知臣想了想:“有哪些”

    谈知非知道他问的是有哪些值得一看的对手——金狩大比是专门给适龄的少年人扬名立万的场合,除了周岁十六到周岁十八的少年,也有长辈在切磋赛中出手。

    一位修士一生只能参加一次,谈知非今年已经十八了,前两年他都因为门派里的事情耽搁了,今年是一定要上场的。

    如果错过今年,就只有作为“前辈”在切磋赛中比划比划了。

    “今年阿鸣也有入场资格了,不知道平云君是想要他崭露头角还是养精蓄锐再磋磨两年。”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其他人应当不足为虑。”

    谈知臣道:“如若得空,就去看看你。”

    “到时候阿鸣肯定要去观礼的,平云君应该会给你们放假。今年在步家举办金狩大比,听说步家家主很早就封山了,大概也是为了大比做准备。”

    谈知臣没什么反应,喝了口茶:“祝兄长出师大捷。”

    谈知非欲言又止,他把杯子放下道:“这茶是谁泡的”

    “我啊。”谈知臣抬头,又抿了一口。

    谈知非终于忍不住了,他掀开茶壶盖看了一眼:“你都不觉得苦吗”

    谈知臣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茶壶里堆了满满大半缸的茶叶,也不知道他在拈茶叶时心飘到哪里去了,更不知道他现在喝茶时心不在焉想什么。

    “这是新的沏茶方式。”谈知臣面不改色道。

    “是、是吗”谈知非见他异常肯定也不疑有他,低声嘟囔道:“这不就是普通茶叶吗……”

    兄弟俩喝着苦茶,任孤鸣却在自己的屋子里喝着一碗甜粥。他脸上没什么血色,手也有点抖。

    他妥协了。

    他是看着那个孩子没气的,那道符打进她幼小的身体陡然发出一阵金光,她连挣扎都未有,便合上眼睛了。

    他甚至不敢去见媛师姐,怕听见媛师姐歇斯底里的哭声。

    那个洞里,都是他未曾谋面的、无辜的师叔师伯们。即使他知道日后秣鬼会将他们从暗不见天日的地下放出来,操纵他们与门中师兄师姐手足相残。

    平云君说错了一点,玄门的历史是鲜血写就的,但只是扬汤止沸而已,真正的腐肉还在暗地里滋长。

    任孤鸣想,他真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平云君,如要下手,便斩草除根。

    他刚刚喝完甜粥,感觉手上又有了力气,正准备放下碗就着阴天睡一会,他紧闭的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一个弟子浇得浑身湿透,满头乱发都被冰冷的雨水黏在了脸上,若无特别紧急的事情,穹窿山的弟子断不可能如此狼狈。

    “大师兄!”弟子带了点哭腔,“大师兄你快去看看吧!媛师姐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出更新的声音……有没有小可爱在看,留个言好伐(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