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由

作品:《吻火

    世上每一滴水、每一粒沙, 都有其独一无二的形态。

    人不外如是。

    安赫尔无法像丹尼或兰格,在感情上灵活善变, 不断地与不同的人在一起。

    尽管也能风流不拘,与姑娘们跳舞、搭讪,但他灵魂中与生俱来的爱, 唯有费利佩。

    一颗心的柔软也是勇敢,自由即是忠贞。

    时间像缓慢的水覆盖了一切, 安赫尔抬起头, 终于想好怎么妥贴地拒绝。

    兰格却告诉他一件事:“跟费利佩见面的时候,他让我照顾你。”

    兰格说,安赫尔,他放你自由。

    纽约的夜晚永远闪耀,高层露台上酒会纸醉金迷,私人别墅里衣香鬓影不断,又或街角踩着滑板聚集在一起的年轻人,以及跑车轰鸣过曼哈顿大街的引擎声。

    而这一晚, 恩佐独自在宽阔公寓的窗前。

    恩佐问:“先生呢”

    佣人摇摇头:“先生有事,或许晚点回来。”

    恩佐淡淡地自言自语:“不会来了, 你们只是骗我。他从不在这久留。”

    佣人并不回话。

    同一条大街上, 与这公寓所在的大楼毗邻的一幢建筑内,则是安赫尔曾住过的那座房子,他与费利佩的家。

    费利佩独自坐在沙发上,大厅昏黑无光,宽阔落地窗外尽是曼哈顿璀璨夜景。

    宁静的黑暗中, 他指间挟的一支烟不知不觉将要燃尽。

    膝头搁着安赫尔的速写本,他手指摩挲封面,仿佛上面残余着少年的温度。

    “先生,什么时候接安赫尔回来”梅森斟了威士忌,将一杯推到他手边,“我们都很想念他,你也是吧”

    费利佩与他一碰杯,神情隐藏入黑暗,轻声回答:“嗯,很想。但他不回来了。”

    当晚,安赫尔的体温悠悠上升,突破了自己的新纪录。

    兰格惆怅地握着他滚烫的手,半夜被派来的私人医生给安赫尔扎针打点滴。

    兰格:“他看起来很难受,要不要送到医院监护”

    医生委婉地道:“怀特海德先生,他只是不喜欢扎针,你看,针扎进去后,表情就舒缓些了。”

    兰格:“……”

    “他怕疼。”兰格叹口气。

    医生:“烧到这个温度,全身都会疼。天亮就会好起来。”

    天亮,药物把体温强行压制下来,安赫尔只觉得骨头缝里塞了炭火,浑身关节都错位掉。

    “小天使,你差点儿到天堂了……”兰格揉揉发酸的脖颈,倾身抱住他,“我不想趁火打劫,但好好考虑一下”

    安赫尔答应兰格,和他试一试。

    费利佩放他自由,让他回到属于自己原本的生活。既然他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安赫尔想,自己或许不该那么执着了。

    他的费利佩,如此了解他,就连怎样让他放弃,也再清楚不过。

    纽约的春天很美,尽管仍有狂乱的大风,但春暖花开的中央公园总让人感受到暖融的希望。

    一场断断续续的病,拖着安赫尔从冬天的末尾一直到初春。

    说实话,兰格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恋人,他总能知道怎么让安赫尔笑。

    他们的尝试算不上太正式,毕竟彼此都了解对方。

    “宝宝,这真是我谈过最纯情的恋爱。”

    兰格端着甜牛奶凑到安赫尔面前,嘴角勾起不羁的笑,目光却很迷恋地注视他。

    安赫尔放下电吹风伸了个懒腰,接过甜牛奶:“是啊,比起咱们,从前我帮你应付前女友们的时候,被迫听的那些香艳……”

    “抱歉,我真想一开始就遇见你。”兰格迅速岔开话题,鼻尖抵在安尔柔软的金发间,细细嗅他的发香。

    安赫尔摇头:“一开始就遇见我我小时候……总之你不会想遇见那样的我。”

    “给我讲讲”

    “想听的话,等有空告诉你。”

    安赫尔站在画架前,认真审视昨天正式完成的这副兰格的肖像:“我设想的最好效果已经达到了,既然要做专辑封面,你该说说意见。”

    “你是天才艺术家,怎么画都完美——这就是我的想法。”

    安赫尔已经习惯他层出不穷的赞美,打了个响指:“那就真的定稿了刚好今天送去你们唱片公司。”

    他将兰格这副肖像包好,看了眼时间,立即进入战斗状态,疯狂收拾上课的东西:“为什么!我总是在迟到的边缘!”

    兰格拎起装画的木箱,看着一道残影一样迅速找东西的安赫尔,安抚道:“放松点儿宝宝,我开车很快的,要不要调直升机来”

    收整完毕,安赫尔拽着兰格冲下楼:“开什么玩笑,这旧公寓楼顶停不了直升机!”

    跑车一声轰鸣,驶入曼哈顿大街。

    安赫尔松了口气:“上午满课,下午陪你去录音棚,然后我回剧场排演……有漏掉什么事吗”

    “没有,亲爱的,你记得真清楚。”兰格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把装早餐的纸袋放在他怀里。

    “这阵子每个教授都在关怀地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几天终于不怎么问了……我看起来那么糟糕吗”安赫尔有点郁闷。

    兰格笑着叹口气:“你很漂亮,只是病得瘦了好几圈。现在明白我有多心疼了”

    兰格有赛车执照,驰过川流不息的纽约街道就像在玩实况游戏,果真没让安赫尔迟到。

    跑车停在音乐学院建筑楼下,兰格为他解开安全带,倾身握住他要开车门的手:“帮个忙,我头发有点儿乱。”

    安赫尔替他弄好头发,手臂还维持着越过他肩头、拢在他脑后的姿势,兰格突然低头,凑到他右耳边说:“宝宝,看在我把你准时送到的份儿上……好么”

    兰格在驾驶座上,倾身搂住安赫尔的腰。安赫尔顿了顿,最终,拢在兰格颈后的手指,轻轻捋了捋那漂亮的红发。

    “安赫尔……”

    他的配合很让兰格很惊喜。

    兰格在他鬓侧轻柔地亲一下,又在右耳畔低低的说了很多爱他的话。

    安赫尔的右耳听觉不完整,因此那些字句略有些朦胧,却毫不影响它们流淌向心脏。

    那段时间,费利佩总是亲吻他自小落下残疾的右耳,仿佛是心疼。但所有话语都对他听觉清晰的左耳说。

    而兰格喜欢对他的右耳讲情话,他们其实很不一样。

    怔愣着,他想起兰格是情场高手,到最后总能全身而退,不需担心什么,于是轻拍拍兰格:“时间到啦,中午见,大明星。”</p>

    道别后,跑车掠过第五十七大街,兰格的手指不经意在方向盘上轻点着。

    经纪人劳拉打来电话。

    兰格说:“这么纯情的恋爱,我竟然每天都心动得要命……”

    “什么”劳拉一头雾水,恢复女强人的利落语气,“别忘记下午来录音棚。”

    “我要那间光线效果最好的录音室。”兰格说。

    劳拉:“你录歌,不拍mv,要光线漂亮干什么”

    “我的初恋要去。”

    劳拉冷笑:“你居然能从浩瀚无际的情史中回忆起初恋是谁”

    兰格语气轻松地道:“你不懂,遇见那个人才知道,从前的都不算数。”

    劳拉:“……兰格,需不需要精神科医生”

    时高时低的体温渐渐稳定,安赫尔的脸颊上不再浮着病态的红晕,也不那么苍白了。

    他瘦的很明显,教授们对他关照有加,尤其一位小提琴导师,自从他手伤之后,常常带他单独练习。

    “我的老师一直在新西兰休养,这事没告诉他。”安赫尔抱歉地笑笑。

    这位导师表示理解:“遭遇这种意外,你能保持沉着,这很珍贵。”

    安赫尔坦诚道:“坚强是一回事,但我不相信奇迹,在小提琴这件事上,我回不到从前了。”

    从琴房一出来,整条走廊都回荡交错着古典乐旋律。安赫尔拿起手机,珠宝店发来邮件——他订制的那对戒指终于交货。

    所谓沧海桑田,不外乎戒指买来,人却跑了。

    安赫尔自嘲地一笑。

    他跟兰格约好午餐,大概赶不及去取戒指。

    他不想带着这种心事去见兰格。正当惆怅,出奇的巧,兰格打来电话:“中午可以晚点见吗,抱歉,不能去学院接你了。”

    “没关系,那么餐厅见吧。”

    算算时间,居然刚够去一趟珠宝店。

    安赫尔走出音乐学院的建筑,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拦住他:“冒昧打扰,安赫尔,很高兴见到你。”

    “你是谁”

    中年人打量他的目光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挂着笑容:“安赫尔,你之前的演奏会,让我一位朋友很感兴趣,他是个有实力的绅士。据我所知,你经济状况不佳,那位先生很乐意帮助你,并与你交个朋友。”

    安赫尔:“我不需要帮助。”

    中年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我对你这样的艺术学生很了解,如果得到他的帮助,事业上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坎坷。”

    他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安赫尔听出他话里意味……交朋友,得到经济和地位上的支持,这是什么潜规则交易

    安赫尔尽量客气:“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打听我的,但请到此为止。”

    中年人递来一张名片,上面只有姓氏和电话号码:“请别误会,只是想请你见一面,见到他就会明白,毕竟那是常在新闻里出现的面孔。”

    中年人离开了。

    安赫尔忍着没揍他,拉皮条居然跑到音乐学院门口

    悚然的是,对方从演奏会就开始留意他,这太变态了!

    安赫尔环顾四周。

    他知道,从前一直有费利佩的人保护着他。上学、购物、散步,费利佩派的人总是不远不近,也不干扰他的生活。

    他是能察觉到的,习惯后也很安心。

    如今费利佩不再让人跟着他,是真的在尝试还给他自由。

    安赫尔独自拦一辆计程车,抵达珠宝店。

    他拿到那对设计极美的戒指,无言地收起来,放进琴盒。

    珠宝店的员工微笑道:“另外,这是设计师单独赠送您的。”

    ——员工递给他一只丝绒珠宝盒,里面是一枚项链。

    白金吊坠呈薄薄的方形,上面烙印一朵玫瑰,形似古时的某种金属币,古朴又精致。

    “送我的设计师都这么热情吗”安赫尔挺喜欢它,但也很困惑。

    员工只是微笑:“那位设计师很欣赏您的品味,所以特意给您优待。”

    “那么,替我谢谢他……或者她。”安赫尔匆匆道别。

    赶到餐厅,兰格也刚来。

    “你看起来有点疲惫,”兰格点完餐,把酒单还给侍者,“下午要不要回家休息”

    安赫尔摇摇头:“我看起来心事重重吗”

    “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心事重重了,要不要来分担一下”

    安赫尔对他很坦诚:“我订过一对戒指,今天交货,现在它们在我的琴盒里。”

    “戒指是很美好的东西。”兰格明白他的意思,并不问及费利佩。

    兰格又说:“当然,如果你要拿它向我求婚,我一定不会拒绝。”

    他总是看似矜傲不羁,实则风趣又体贴,安赫尔被他逗笑了:“有时候真惊叹,你居然这么耐心。”

    “我看起来不太有耐心”兰格挑眉一笑。

    安赫尔:“刚认识你的时候,那次晚宴上,你敷衍人的效率太高了,几句话就把无数来搭讪的人弄走。”

    兰格想想:“对于不感兴趣的人,我通常倾向于节省力气。”

    安赫尔:“还有住进我家,扔掉你用不顺手的那些东西时,简直暴躁。”

    兰格璨然一笑:“真的”

    安赫尔模仿他狂傲又不耐烦的神情:“就像这样——‘扔,为什么不扔’”

    兰格看得一阵大笑,眸子比钻石耳钉更清亮,满意地道:“看来你总会记得我了。”

    “要说起来,”安赫尔想起什么,“珠宝行业有这种规矩吗,不到求婚之前,戒指上不刻双方的名字”

    兰格笑了笑:“依照我所学的,其实没这规矩。”

    “那位设计师可真特别,劝我别在戒指上刻名字……事实证明这挺有远见。”安赫尔随口道。

    兰格笑看着他,黑眸中蕴藏着热烈的爱意:

    “宝宝,或许他很喜欢你,希望有一天那戒指上刻着你与他的姓名,毕竟命运总能让人相遇,不是吗”

    安赫尔听了想一想,只是笑道:“这种故事很适合发生在纽约,但不会发生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