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兰格
作品:《吻火》 安赫尔手很稳, 继续在画。
“这不好笑。”
兰格就站在背后,俯身搂住他的腰, 下巴抵在他肩头:“当然不好笑啊——因为我是认真的。”
仿佛为了佐证这句话,他在安赫尔的左耳后亲了一下。轻柔的一触,令人无法责怪他失礼。
安赫尔站起来:“兰格, 你身边姑娘不断,可绝对没喜欢过男人。”
要知道, 纽约的顶级美女分为两种:跟兰格在一起过的、跟丹尼在一起过的。
感谢上帝, 幸亏费利佩从不轻易给人机会。
“你是第一个。”兰格直起身子,眼含笑看着他,“安赫尔,你是特别的。”
“别开玩笑,”安赫尔摇头,“你知道我怎么回事。”
他指指画架,“配合一下你的肖像画还在我手里。”
兰格笑起来,走回去继续当模特:“怀特海德家族有复杂的历史, 许多问题延续到费利佩、昂萨身上,那是一个你不了解的世界。他要考虑的太多, 如果不让你牵涉进去, 就得隐瞒你很多事情。”
“没错,他给我的回答通常是‘别问’。”安赫尔耸耸肩。
“所以你总是不快乐。安赫尔,第一次认识你是在演奏会后台,那时你就不开心。直到今天,他给你的痛苦已经多过快乐。”
“我以为你挺没心没肺的, 没想到……好吧。但我不可能停止喜欢他。”
兰格仰起头,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照落他颈间,美得让人叹息。
安赫尔灵感纷涌,专注地捕捉这一瞬间。
兰格:“我这一支家族,已经远离那些旧事,不会对你隐瞒秘密,也不会让你担忧。安赫尔,你该尝试一下新生活了。”
“感谢你的建议,但我只接受最后一句话。”安赫尔一时分不清真假,兰格更像是劝他振作而开了个玩笑。
他见识过兰格换女伴的速度,简直跟丹尼有的一拼。每次都表示这一回是真爱,但真爱来得快,去得更快。
最终,他没当真。这几天,兰格一如往常,没做出任何惊世骇俗之举,也没像追姑娘一样对待他。
安赫尔尚不知道“欲擒故纵”在现实生活中是如何被运用的。
于是他放下心来,确定兰格不是认真的。
同时,安赫尔发现自己早就习惯了兰格的存在,甚至公寓里,大小物件早已被换成他的风格,这个人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但来不及思考,这种习惯究竟成不成问题,也来不及做什么,出发的日期已至。
他答应过费利佩,会出面配合,指证录像名单里的人。
这次的抓捕将在墨西哥境内进行,安赫尔隐约知道那是个危险的城市。
“我的生活要黯淡无光了。”临行前,兰格在旁抱着手臂看安赫尔收拾行李。
“太夸张了,我就走几天,那儿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没什么要带的,安赫尔把平板电脑丢进手提包,打算途中背谱子打发时间。
兰格往他包里塞了副耳机:“记得考虑一下,答应我的追求。”
“忘掉它吧,”安赫尔偏过头,看见几台车停在楼下,“说不定费利佩对我认个错,然后一切就回到正轨了。”
兰格毫不担心:“早点回来,我等你。”
丹尼上来,接走安赫尔,多看了兰格一眼。
“身边这么多花心的人,或许我该学着点,然后忘掉费利佩。”安赫尔开玩笑说。
丹尼就笑,带他上车:“小安赫尔,我听到你在讽刺我。”
安赫尔大笑着靠在他身上:“不,我的丹尼。”
抵达机场,登上私人飞机,安赫尔又见到费利佩。
他对面是梅森,旁边显示屏亮着,进行视频会议商量事情,隐约听出在安排下一步行动问题。
视频会议对面有警方与军方的人,安赫尔就到远一点斜对角的位置坐下,不打扰他们。
费利佩望了他片刻,搭在扶手上的五指微不可察的收紧。
他眉宇间隐有疲惫,但不影响状态,旁人也很难察觉。
安赫尔却一眼就看出来了,没法狠下心视若无睹。回望过去,对他笑了笑。
清澈的蓝眼睛弯起来,额前金色碎发垂落眉间,安赫尔笑容很甜,任谁见了,疲惫都会顷刻一扫而空。
费利佩专注地望了他很久,直到安赫尔转开头,看向机舱舷窗外云霞烂漫的天际线。
“要抓的人是什么身份”安赫尔放松地蜷在宽大座椅上,凑过去问丹尼。
丹尼就在他身旁,闻言把笔记本电脑收到一边,摸摸他头:“当地一伙贩|毒集团的第二号人物。”
“会很麻烦”
“也不难,但最好别出差错,所以需要你现场指认。”丹尼说。
安赫尔:“那放心吧,丹尼。那段录像我看过很多遍,一定不会认错。”
丹尼倾过身,为他调整座椅角度:“知道么,你太可爱了。”
安赫尔闭上眼笑了笑,丹尼为他盖了毯子。
天色渐黑,飞机穿越大陆南部上空,星辰闪耀,机舱内只亮起一盏顶灯和指示灯。
行程不算长,几人都在主舱的座椅和沙发上,费利佩一直没休息。
安赫尔沉睡时偏过身子,靠在丹尼肩头,温顺极了。费利佩关上通讯视频显示器,起身走过来,坐在安赫尔对面位置,微倾身,手肘支在膝上,于昏暗中静默地注视沉睡的安赫尔。
“如果保护他的方法是把他越推越远,他未必想要这种保护。”丹尼长腿舒展,侧过头亲了一下安赫尔的发顶,低声对费利佩说。
费利佩目光一寸不离安赫尔,“他现在开心么”
丹尼:“你一直派人守他,怎么会不知道”
费利佩沉默。
“你会失去他的。”丹尼轻描淡写的说。
夜晚,飞机抵达埃尔帕索,这座南部边境城市夜色静谧,车辆行驶在无尽延伸至远方的十号州际公路。安赫尔始终被丹尼带在身边,而费利佩不知在哪台车上。
埃尔帕索有正常的商业区,酒店环境不错。
而远眺国境线另一边,华雷斯只有大片的密布灯光,那是低矮拥挤的民居,意味着贫穷、混乱。
世界总是清晰残酷地分割成不同面目。
尽管过境之前,这儿还算安全,但安赫尔的四周,以及楼上楼下的房间,全都被安排住进他们自己的人,将他牢牢保护起来。
毫不知情的小家伙还倍感稀奇,今天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住了。
睡前,费利佩来敲他的门。
“明天跟我坐同一辆车。”
安赫尔点头,很配合。
他心里忐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紧紧抿住唇。
费利佩没让他为难,把一杯甜牛奶递给安赫尔,深沉地看他一会儿。伸手为他关上门,然后离开。
辗转反侧许久,安赫尔只是感到茫然、无措。
他年幼时遇见费利佩,一开始很畏惧他。
后来长长的岁月里,小安赫尔积攒了很多很多的依赖,很多很多的信任,以及很多很多的爱。
直到那天,恩佐成为导火|索,引燃了所有问题。
安赫尔比任何人都要想相信费利佩,想和他站在一起。但费利佩有一个不同的世界,并从不向安赫尔展示其中的残忍。唯独一次见到母亲,就尝到了被伤害、利用的滋味。
看见恩佐的所作所为,他很怕自己也变成那样。
他怕有一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再也不信任费利佩。
费利佩很少解释什么,像个守备森严的国度中的国王,他的疆土上,矗立着牢不可破的高墙壁垒。
这些高墙挡住了里面的凶险,也挡住了外面的人。
成为他的爱人,被他保护,却仍然隔城相望。
安赫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唯一方法是走进他的世界,与他并肩面对一切问题。安赫尔并不打算放弃。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寻找到那个出口——那个通往磅礴日出与希望的出口。
天刚亮,安赫尔被叫醒,丹尼拥抱他,送他上一辆车。安赫尔尚未睡够,蜷在宽大的车后座上迷迷糊糊又睡去。
不一会儿,有人上车,一阵独特冷香若有似无的袭来,安赫尔睡得更沉了。
车辆启程,平稳驶上州际公路,在一个转弯处,安赫尔突然醒来。
一睁眼,眼前是穿着笔挺的西裤的腿,膝盖尽头往前,是越野车前座与挡风玻璃视野。
他枕在一个人腿上。
忽然想起来,今天要跟费利佩坐一辆车。
安赫尔感觉到自己披着一件西装外套,身侧轻轻搭着费利佩的手。
他坐起身,抱着费利佩的外套,将衣服还回去。
“过境了吗”
费利佩接过外套,动作自然地为他捋了捋微散乱的金色卷发。温润指尖划过发间的触感酥酥柔柔,安赫尔很想在他掌心蹭一蹭,凭着强大意志力忍住了。
费利佩回答他:“三分钟后进入墨西哥边境。”
安赫尔透过车窗环顾四周,公路两侧无尽头的荒漠与针叶林,以及路附近矮小建筑。
他们的车前后随行大约二十辆黑色萨博班,甚至比去昂萨的别墅时更戒备。
沿途似乎有人开道,畅通无阻,但车速一直稳压。
进入北部边境的华雷斯,被夜幕遮挡的疮疤,此刻在日光下暴露无遗。安赫尔也终于看清这片土地。
道路两侧尽是低矮破旧的砖房,如同幼时的贫民窟。
这里的孩子与妇女目光尖锐,直勾勾在路边张望,十几岁的少年站在远处房顶,公然持着步|枪环顾四周。
安赫尔知道,那是放哨的人,很快,远处有短促密集的交火声。
对讲机里传来丹尼的声音:“继续前行。”
突然,安赫尔见一间废弃平房内,吊着一具孩童尸体,几近风干,乌鸦黑漆漆成排站在墙头。
还来不及有干呕的冲动,车开出几十米,垃圾堆前丢弃几具肢体残缺的尸体、断肢,血半干涸的断肢刀口蛆虫横生。
野狗嗅来嗅去。
安赫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旁边伸来一只手,捂住他眼睛。
“够了,别再看。”
费利佩将他揽进怀里,用独一无二的气息,为他围起一方干净、安稳的世界。
“没事。”安赫尔摇摇头,想坐起来,证明自己不怕。
“上帝遗忘之地,”费利佩依旧将他按在肩头,“杀人可能毫无理由,这里到处有毒|贩,买一条人命的价格,刚够买几包烟。”
圣经所说:那地是死荫混沌之地,那里的光好像幽暗。
“你想告诉我,你常常面对的就是这种事,甚至比它更残酷”安赫尔的睫毛轻扫过他掌心,“或者说,跟你在一起,我可能也是这个下场,被某个仇家杀死,吊在废墟里”
费利佩:“从现在开始,你不再露面,包括指认罪犯的时候。”
安赫尔从他肩膀上抬起头,蓝眼睛望着他:“如果我不害怕这些,你可以真正接受我吗”
“就像我说过的,永远做我单纯的安赫尔。”
“这不公平,我不是你的宠物。”
费利佩只是把外套披在他身上:“除了梅森,别跟任何人走。”
车停在一间警局后院,安赫尔独自在车里。偶尔警察经过,却被费利佩的人挡在界限之外,没人能窥探到安赫尔一丝一毫。
他就明白,费利佩不信任这里的警察。
梅森过来,将安赫尔遮挡得严严实实,进入警局。
他和梅森来到观察室,墙上一张单面透视玻璃,能看见隔壁的审讯室,对方看不进来。
透过单面玻璃,见一个男人被押入审讯室。
丹尼随后进去,知道安赫尔会在单面玻璃后头,于是朝这边露出了一个如常的温暖笑容。
他做了个手势,让安赫尔放松,然后走到被押进来的男人面前,摘掉他头上布套。
安赫尔确认,是录像中的人。
梅森对耳麦说了句话,丹尼戴着蓝牙耳机,点点头。
费利佩也走进去,那男人被拷在审讯椅上,满脸恐慌,破口大骂。
从语速极快的西班牙语骂声中,安赫尔听懂一些,大致是表明身为贩|毒集团高层,一定会血债血偿,威胁用酷刑报复他们。
中间又夹杂恳求,因为他认识费利佩和丹尼,知道虚张声势已经没用。
丹尼点了支烟,不紧不慢走到那人背后,抓着他头发令他仰头:“除了回答问题,把嘴闭上。”
那人浑身发抖,露出崩溃迹象。
费利佩拎起一瓶水拧开,将布套丢在他脸上,走近。
丹尼则拽过一把椅子,坐在对面,一边抽烟一边盯着那人,灰绿色眸子此时泛着危险冰冷的轻蔑。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安赫尔已经能猜到,这时,梅森带他离开,回到车里。
“丹尼会判断,审讯后他说没说谎”
梅森点头:“是的,丹尼先生很擅长这个。”
“他们不会违反日内瓦公约吗”安赫尔胡乱问道。</p>
梅森:“不会。忘了这些吧,明天我们就回去。”
一贯对他温柔的丹尼,这个斯文俊美的医生,也是精通审讯手腕的专家。
安赫尔沉默一会儿,问:“我们这边没有警方直接出面,跨国追捕权限为什么会交给费利佩”
梅森:“法律和正义泯灭的地方,通常有另一套规则。过境交接的时候,会进入正常程序。”
这晚他们没有回到边境线对面,住在了这里,离驻军基地不远的安全地带。
直到很晚,安赫尔才又见到费利佩,他换了身衣服,身上没有血迹。
费利佩径自走进他房间,他们站在阳台上远眺华雷斯城,夜幕重新笼罩大地,荒漠中生长的罪恶之城亮起灯火。
“现在该明白了。”费利佩看着远处。
安赫尔:“我不了解你,而你也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他点头。
“恩佐是谁的人”
“我希望你不要涉入这些事。”
安赫尔:“那很好,你走吧。”
费利佩把一杯甜牛奶搁在大理石台上,手掌握住安赫尔的手,与他五指交错,然后松开手,转身离开。
年少时,对爱恨的追逐激烈而纯粹,如果能有一个机会重新来过,安赫尔想,自己要放下倔强,也不会再让他放开手。
毕竟从始至终,费利佩是那么的爱他。
夜里,安赫尔睡着不久,不远处隐约有枪战声。
房间门打开,丹尼走了进来,用外套裹住安赫尔,将他抱到隔壁自己房间。
“怎么了”安赫尔头痛欲裂。
丹尼把他抱到床上,自己则在他身旁躺下,挡住靠窗一侧:“没事,你需要有个人为你挡子弹。”
听到这话,安赫尔拽了拽丹尼:“会有人朝这开枪”
“别担心。”丹尼一看害他紧张起来,立即哄了他一会儿。
安赫尔趴在枕头上,大眼睛清醒地睁着,安安静静看着丹尼。
“今天吓着你了,会不会怕我”丹尼的灰绿眸子恢复了温柔。
安赫尔摇头,“没关系,你永远是我的丹尼。”
丹尼笑得很舒心,修长的五指轻轻穿插在他发间:“小安赫尔,他又一次惹你伤心了”
听见“又一次”,安赫尔笑了起来:“是啊,对我好,又让我伤心,这可怎么办呢”
“离开他。”丹尼张开手。
“嗯,在尝试了。”安赫尔拽着枕头移过去,像小时候一样靠着丹尼。
外面枪声仍在持续,由于隔着距离与门窗,声音不震耳,像某种不规则敲击声。
安赫尔就在这兵荒马乱的黑暗中,慢慢道:
“丹尼,我人生中第一次等待一个人,就是在萨尔瓦多的空旷大房子里等待费利佩。”
“在他之前,世上从没什么好的事情,让我可以等。”
“所以第一次学会想念一个人,想念的也是费利佩。”
“你们就是我所有的过往。”
……
这儿的白天也不安宁,清晨天刚亮,外面停息几个小时的枪声没再响起,倒是一声火|箭弹的轰炸声震天而起,把安赫尔彻底震醒。
“上帝……”安赫尔觉得心脏要裂了。
“上帝一般也不来这儿。”丹尼正在阳台上抽烟,熄掉烟走回来,俯身拥抱安赫尔,“你睡着时太可爱了。”
安赫尔忍不住发笑:“小时候我学游泳,在水里扑腾得像个油炸丸子,你也说我可爱。”
丹尼一本正经:“那的确是最漂亮的油炸丸子。”
“丹尼……我的丹尼。”安赫尔大笑。
恢复元气的安赫尔来到阳台上,远远看见一片拥挤矮房上空腾起的滚滚黑烟,是方才爆炸导致的。
丹尼指向东南边,“一年前,那里有一伙毒|枭被一网打尽,但今天已经有人彻底取代他们,这就是这里的自然规则。”
安赫尔:“我们在做正确的事吗”
丹尼:“是的——从你父亲出现开始。这一点不用怀疑。”
自从决定听费利佩的话,离开他回到自己的生活的中,安赫尔就病了,路上不知不觉开始发烧。
途中还出了一件意外:桥上有人抛坠一具尸体,尸体掉在路中央,后一半车队被拦住。
安赫尔独自在车后座,正是被挡住的第一辆车。
很快,几台旧车围上来,有人下来朝他们开枪。
车队全车防弹改装,安赫尔一侧车窗被子弹打得裂出纹路,却仍然没碎。
“安赫尔”对讲机传来费利佩沉冷的声音。
“被围住了!距离太短,冲不开对面的车。”安赫尔按下对讲机说。
“等着。”
安赫尔压低身子,车门的防弹夹层比玻璃更耐久,子弹打在车身上的闷响像是穿过骨头。
“别出去!”安赫尔阻止司机。
他视线艰难地越过挡风玻璃 ,看见前方属于自己人的九辆黑色萨博班,全部迅速调头,纷纷碾过路基。然后撞开拦路旧车,直接挡在自己周围。
他不知道费利佩和丹尼在哪台车上。
很快,丹尼出现了,穿过外面枪声交错的混乱,径直上来,确认安赫尔完好无伤。
“开车。”丹尼拿起对讲机,轻慢、烦躁地说,“压过去。”
“什么”安赫尔没明白,却看见车队的一辆车直接加速,像只庞大的黑色野兽,从围狙自己的一辆车上碾压了过去。
全防弹改装过的越野车,重量很可怕,被碾压的车几乎成了废铁。
安赫尔:……
“他们事先应该不知道车上是我。”安赫尔摸了一下车窗,内层玻璃完好无损。
随着“压过去”的命令得到执行,丹尼的暴躁已经消散。和颜悦色道:“车队顺序完全随机,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车上是谁。”
安赫尔告别这座边境之城,原路返回国境线以北的埃尔帕索,回到属于文明和富足的领土。
体温从低烧变成高烧,昏昏沉沉中,他思考能做些什么。
“你的安赫尔已经烫成一颗油炸丸子了。”他隐约听见丹尼的声音。
“丹尼……你在嘲笑我,”安赫尔迷迷糊糊说。
他睁开眼,发现已经在私人飞机上,丹尼悠闲地准备注射针剂,针头银色反光晃了下眼。
“不不不……”安赫尔还没来得及反对,俊美的温柔医生已经完成了药剂注射。
“!”安赫尔小脸皱成一团,丹尼无奈道:“我也很心疼,但你太烫了,安赫尔,居然一路上半个字都没说。”
费利佩蹙了下眉,起身过来给他按住止血药棉,安赫尔呲牙咧嘴:“轻点儿,你这是报复。”
“轻点儿,你就会有一大片淤血。”费利佩手指几乎环住他手臂,“另外,我报复你什么”
美丽的空乘在旁看了,忍不住笑起来。
安赫尔尴尬地对空乘笑笑:“抱歉,天生怕疼。”
等费利佩终于丢掉药棉,把手从他手臂上拿开,安赫尔偏过头看着舷窗外,心里却是不舍的。
就不能多留一会儿么。
机舱内灯光忽然暗下来,安赫尔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费利佩,却感到他俯身靠近。
他们很近地在黑暗中呼吸交错,鼻尖轻触到对方脸颊,就这么彼此挨着。
安赫尔被他轻柔的拥抱了一会儿,听他说“晚安”,然后分开。
这真是最温柔的道别。
回到纽约,安赫尔的高烧没有痊愈,他断断续续的大病了一场。
头一天,兰格很是仔细地端详他一会儿,没等他开口,就直接拎着他去了私人医院。
兰格说:“你看起来像得了什么绝症,如果是真的,我们立刻就结婚。”
安赫尔:“……”
这个脾气火爆的大明星,亲手按住他做抽血检查,最后带他回到公寓。
安赫尔病恹恹窝在沙发上,慢悠悠道:“真遗憾,婚礼遥遥无期了。”
“没关系,只要你健康,我们可以有很长的一辈子。”兰格像只笑眯眯的漂亮大狮子,寸步不离守着他。
“兰格,你到底在想什么”
安赫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笔直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要跟他说清楚。
这架势让兰格忍不住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倾身正对着安赫尔,用认真的语气说:“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知道演奏会第一眼看见你是什么感觉吗彻底迷上你了。”
安赫尔把抱枕砸过去:“说得好听,一开始就想泡我!”
兰格啧叹:“怎么办,太可爱了。”
“我……”安赫尔烧得头晕,无力地缩回去,瞪着他,“回去吧,和你每次遇到‘真爱’一样,冲动期很快会过去的。”
傍晚他又来了,把车钥匙丢在柜子上,熟门熟路摁着安赫尔把药吃掉。
兰格:“别赶我走。”
安赫尔踹他:“我虽然失恋了,但没打算再谈恋爱!”
“你是个病人,需要照顾。”
“不需要,尤其不要再打针。”
兰格挽起他袖子,指着他手臂上一片淤青:“看,上午还好好的,你高烧连走路都不稳,撞伤了对不对”
然后他恶趣味地笑笑,耳钉一闪一闪的,像个漂亮的恶魔:“你现在病了,又是个小聋子,万一出事怎么办”
安赫尔气得要揍他:“什么小聋子!”
兰格突然温柔、认真地看着他:“给我个机会,咱们重新相处一段时间,就试一试,好不好”
这就像当初对费利佩的告白。安赫尔怔了好久,原本准备的一堆说辞,都变成一片空白。
兰格,这个狡猾的家伙。
安赫尔没能彻底将他驱逐出境,兰格向他保证,会注意分寸。
他就等兰格的冲动冷却下去,根据以往经验,相信这用不了太久。
周三傍晚,他飘忽不定的体温回落到正常值,终于有了点精神。兰格就用厚外套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陪他去逛超市。
有机蔬菜区域,保湿冷柜寒气四溢,安赫尔丢几样进推车。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往收银台走。
兰格非让他现场表演一个心算价格:“算错了就嫁给我。”
“要是算对呢”安赫尔扫了几眼,报出正确数字,获得收银员赞美的目光。
兰格:“恭喜,算对了,就跟我谈恋爱。”
收银员在旁边听得直笑。安赫尔:“兰格,你幼稚!”
“可你很配合啊。”兰格耸耸肩,揽着他,转头问收银员,“我们很般配吧”
收银员笑着点头。
安赫尔跟他吵吵闹闹,一路走出超市,纽约的风总是很大,安赫尔抱着纸袋,被他围上围巾。
刚一转头,看见不远处的餐厅外,恩佐走向一辆幻影。
那车是费利佩的。
安赫尔忽然安静下来,不吵不闹的看着。夜风刮过脸颊,将他额前碎发拂开。
兰格顺着他目光也看到了,没说什么,带安赫尔回到跑车上。
他们顺路,所以安赫尔清楚地看到那台车载着恩佐,在路口转向费利佩的住所。
所谓“他们的家”。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家。尽管知道恩佐背后有很深的利益或阴谋,却还是心里扎了根尖刺一般彻骨的痛。
突然回想起从前。
那些长长的岁月里,一无所有的小安赫尔积攒了很多很多的依赖,很多很多的信任,以及很多很多的爱。
他又会不会知道
回去后,安赫尔一直很沉默,坐在画架前的高脚凳上。
灵感女神眷顾,颜料板上调配出了一种很漂亮的红色调,如大西洋尽头的日出光辉。他继续为兰格画那幅肖像。
这幅画要做专辑封面,他以那天捕捉到彩色玻璃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来作兰格面目五官的涂层处理,既让人隐约感受到真实长相的完美,又不会认出兰格。
“这颜色真美,可惜你不开心。”兰格端来一杯温热的甜牛奶,放在画架旁。
“这么明显吗”安赫尔换支笔。
兰格轻轻叹口气,低头对他说:“既然费利佩和别人很开心,不如你也跟我试试”
话音未落,他微微俯身抱住坐在高脚凳上的安赫尔,在他颈侧落下一个亲吻。
安赫尔抑住那双蓝眼睛里委屈的泪,止不住颤抖,摇头对他说:“兰格,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和他太像了。”
“那么再仔细看看。”兰格很温柔地望着他,握着他的手触摸那头漂亮的红发、剔透的钻石耳钉,以及眼角,“你知道我们不同,这就够了。”
“安赫尔,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收紧手臂,安稳长久地拥抱他,就像拥抱所有错失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