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惟愿吾儿愚且鲁(二十二)
作品:《逢魔》 闻辛顿了顿, 喊了一声爹。其实她和浔阳侯还是不大相熟,毕竟浔阳侯日日当值, 便是休沐之时, 两人也少有接触。她对浔阳侯的印象, 仍停留在这是个对她极为包容的一家之主上。浔阳侯听见这一声, 怔愣片刻,眉间郁结方才散去一些,只是谈笑之中仍有隐隐忧心藏于眼底。
闻辛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回府之后去了浔阳侯的书房。
闻辛极少单独来此找浔阳侯,浔阳侯听到下人通报时, 不说喜笑颜开, 可总算是把那些烦心事暂且抛到一边,先将闻辛唤了进来。
浔阳侯用从三个儿子身上得出的丰富经验, 相当老道地对闻辛道:“辛儿,可是想让为父帮你办什么事”
闻辛点点头, 道:“确实有求于您。”
浔阳侯微微得意,心想自己对儿女的心思还是很了解的, 道:“嗯, 你详细说来听听,为父看看能不能办。”
闻辛道:“这事不急,我来寻您,其实有更重要的事情想问。”
浔阳侯有些感兴趣,道:“什么事”
闻辛看了眼左右。
浔阳侯更觉稀奇, 实在想不到小女儿要跟自己说什么,才会需要屏退左右,但还是遂了她的愿,让仆从都退了出去。
闻辛双耳微动,听到下人们退到门边,站在门口守门,便对浔阳侯道:“还要再远些。”
浔阳侯如了她的愿,注意到她微微颤动的耳朵,笑道:“这般灵敏的听力倒是像我,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般慎重。”
其实一直到此为止,浔阳侯都不觉得闻辛要说的是什么重要的事,只以为是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小女儿心事。他屏退下人,不过是为了让闻辛能放宽心地倾诉罢了。
闻辛道:“父亲今日可是见了悟嗔师侄”
以她在寺中的辈分,叫殷南宋一声师侄已是抬高他的辈分。闻辛记得清清楚楚,殷南宋这个名字是系统告诉她的,若按常理,她本不该知道这个名字,是以没在浔阳侯跟前直呼其名。
浔阳侯想到那个自称悟嗔的皇子,一下头疼起来,更让他紧张的是,他的女儿怎么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浔阳侯忍不住问道:“你和他相识”
他突然想起,面前这个少女在白云寺住了近十年,而三皇子殷南宋正是在第十年,自请到白云寺,替祖父祈福。在他去白云寺之前,这个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宫了。
闻辛和殷南宋不熟,但她知道,想要让浔阳侯将这件事告诉她,只有一个办法,便是让浔阳侯以为,她已经与此事有关了。因此,对于浔阳侯的问题,闻辛选择了默认,并且道:“父亲今日似有忧心之事,可是他和您说什么了”
浔阳侯看着闻辛,又想了想殷南宋的年岁又面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情有些复杂,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可是……你可是钦慕于他”
要不怎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闻辛:“……”
浔阳侯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亏她还有些敬重他。这事她本可以不管,像从前一样,觉得生和死并无太大差别的她,又何须在意侯府的兴荣衰败呢她只是有些变了。
闻辛截下浔阳侯的话头道:“您这样想就是您的不对了,寻常人家有这样的父亲吗且不说男女间不能有私情,就说我与他相识之时,尚且是个小姑娘,您也不该这样臆测。”
浔阳侯松了口气,试图替自己解释一番:“按规矩说男女之间不能越过父母先有私情,可为父也曾年少过,并非不能通情达理之人,只要发乎情止乎礼,不管你对谁家儿郎生了倾慕,为父都不会阻止。”</p>
闻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浔阳侯夫妇对她都是这种态度,通情达理到了不可想象的程度,难道她身犯重疾,命不久矣可她从来不觉身体有异,此刻也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闻辛将话题扯了回来:“父亲还是说说悟嗔之事吧,我知道他身份尊贵,也知道他处境艰难,明明身份尊贵却仍处境艰难,显然幕后之人要么权势滔天,要么是他无法明着对抗的人。我当年曾经助过悟嗔一次,现在想来,若是那幕后之人肚量小,难免连我一同记恨,甚至可能误以为是侯府的意思。悟嗔今日与父亲说的话,可是与此有关”
浔阳侯沉思了许久,最终对她道:“你可是真的想知道这些事,要知道,有些事知道了并非好事,我其实不希望你为此操心。”
闻辛终于说了实话:“我想为您分忧。”
其实从刚刚那番话,浔阳侯已经隐隐意识到了,闻辛比他想象的要更聪慧。而且闻辛说的没错,就算他不想参与进这些事,在其他人眼里,可能他已经参与了。
浔阳侯道:“既然如此,我便从头与你说起。”
殷南宋是三皇子,生母是深得圣眷的宠妃,而陈贵妃的母家也算显贵,是四侯之一的长滨候府。长滨候府祖上亦是军功起家,只是时至今日,已经不掌兵权,若非一门出了双妃,早就成了四候里最衰弱的一门。
长滨候府有两个女儿入宫,素有贤名的嫡女成了德妃,往日无人识得的庶女却成了贵妃。那位嫡小姐心中如何作想旁人不知,但无论如何,长滨候府都是最大的赢家。便是有朝一日,不得不在两个女儿中选一边来站,那也比旁人有优势得多。
先皇后去世已久,圣上并无再立皇后之意,宫中之事便由四妃共理。先皇后并未诞下皇子,只生了一位公主。
大皇子出身尊贵,又为长,一直以来便对龙位抱有着非分之想。前些年因为圣上迟迟不下立太子的诏书,对着日益长成的弟弟们,大皇子失了耐心,窜通禁军,想要里应外合,进行逼宫。可谁知圣上早有准备,反手将大皇子的同党一网而尽,把大皇子圈禁了起来。
大皇子的母妃身为皇贵妃,本是最有希望登上皇后之位的人,那时的后宫也是她一手把持。可因着大皇子的事,这位皇贵妃在宫中自刎谢罪,只求圣上能留大皇子一条命。
最后皇上没有下旨要大皇子的命,却把帮大皇子做事的那些人家从上到下,血洗了一遍。大皇子本就因为登位无望变得有些癫狂,后来又听了母妃殒命的消息,自戕而亡。
二皇子与大皇子年纪相近,未尝没有生过相同的心思,结果被大皇子这一场腥风血雨吓破了胆子,从此不敢再动心思,恨不得缩起脑袋做个闲散皇子。
至于其他几个皇子,惨事发生时年岁还小,没有被波及,自然不会有什么特殊感受,就算听旁人说起或是告诫,那也只是像听故事一般,并不能真正领会。
殷南宋排行第三,从出生起便不受宠,陈贵妃甚至差点因为他失宠。陈德妃也趁此机会笼络住皇帝,一举生下了四皇子。可贵妃到底是圣上的心头好,便是一时冷落,仍能复宠,更是生下了五皇子。五皇子出世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看贵妃是否会像生下三皇子时一样,再次失宠。可出乎意料的事,皇上对五皇子的态度与对三皇子的态度完全不同,可以说是极尽宠爱,陈贵妃的贵妃之位亦是在这次生产过后得来的。
不受宠的三皇子十岁那年便离了宫,皇上既未在宫外为他建王府,也未将他封王。而是让他住到了长滨候府,说是陈贵妃想念父亲,却不能常常回府,这才让三皇子在长滨候府长住,替她尽孝。
这说法再冠冕堂皇,也遮掩不了其中古怪之处,可圣上亲自下的旨,再于理不合,那也是合理的。
三皇子在长滨候府一住便是五年,第五年时,他便去白云寺了。他同胞兄弟如今才十岁,便已封王,这对比之下,两人所处的境地实在是云泥之别。
闻辛看向浔阳侯,道:“这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的父母吗孩子刚出生,还什么都没显露出来,不是因为孩子不成才,也不是因为孩子品德有亏。而是纯粹的,从天性里便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问出口时,闻辛其实有瞬间恍然,不知道这问题是替殷南宋问的,还是替她自己问的。
浔阳侯叹了口气道:“这样的父母,我也是见过的。不过三皇子这事,似乎涉及皇家秘闻。”
浔阳侯说到这里便不说了,显然不是能够随意提及的事。
闻辛想到此次相见,殷南宋清冷的眼,又对浔阳侯道:“那他这次,到底与你说了什么呢”
浔阳侯道:“他与我提及边境驻防军,虽未明言,却多有暗示,边境可能要出问题。我不知他消息来源,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方才已经派人去查,可我心里实在不安定。”
闻辛先前从未接触过此类事情,却隐隐察觉到其中不对劲之处:“父亲,您既然已经卸下主将之责,再插手此事是否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