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惟愿吾儿愚且鲁(二十一)
作品:《逢魔》 两人一年未见, 还来不及感到生疏呢, 就被慧缘这句话打破了疏离感。
闻辛毫不客气地敲了敲这小鬼头的光脑袋,道:“什么看男人,我这是在佛门净地看和尚。”
慧缘吃痛, 瞪了她一眼, 嘀咕道:“这就更不合适了。”
闻辛看了眼系统,系统便乖觉地夹着尾巴跑了回来,她方才对慧缘道:“这个院子现下还有人住吗”
慧缘摇头,道:“你走之后便没人住了, 里面只怕都是灰。”
闻辛道:“那倒没关系,庭院里都是通气的,顶多桌子小椅脏一些,擦擦就是。”
慧缘无奈,只能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 看见她用随身的帕子和水囊里的水擦起了桌椅。慧缘对她道:“侯府千金都是像你这样的吗”
怎么出门还自带水囊的。
闻辛住在白云寺时,向来是自己清扫屋宇的,慧缘不可能对此感到奇怪。闻辛左看右看,只能举起那个水囊, 对慧缘道:“你是觉得我带着这个奇怪”
慧缘点头,道:“这东西好像江湖侠客或者军中士卒才带想你们这样的勋贵人家, 寻常出游很少见到有人带, 尤其是来佛寺的时候。”
慧缘年纪虽小,但因着长得好,在寺里也算是见过一番世面的人。
闻辛摸了摸自己的水囊, 道:“这东西方便,他们不带是他们的事。”
慧缘有些好奇,道:“你的父母不觉得你这样奇怪么,我听说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规矩多,一举一动都是有限制的。”
闻辛把系统按在腿上撸毛,出了会儿神,方才对慧缘道:“我看其他人家却是如此,有那种格外重规矩的守旧人家,还会把犯了规矩的女孩打死。他们一个个看起来瘦弱,心肠却硬得很。倒是我的父母……”
慧缘撑着脸问道:“你的父母如何”
他对这事实在有些好奇。
闻辛难得说出了心里话,道:“我的父母并不拘着我,亦从不斥责,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算做了他们不能理解的事,也只是询问我理由,似乎希望能明白我在想什么。有时候,我会觉得便是我指着天上的星辰想要贪欲,他们也会想出一个方法来。可正是因为他们太过好了些,时常让我害怕这不是真的好。毕竟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有时教子方为爱子,溺子如同杀子。可要我说他们含着什么坏心眼,我却感受不到分毫。”
天鹤大师常说慧缘有佛性,有佛性的慧缘或许只能懵懵懂懂地理解闻辛此刻的话,并不能完全通晓,自然也给不出答案,可有时,他确实能给出方向。
慧缘问道:“我当年请你问的问题,你问了吗”
慧缘当年请闻辛问的什么问题
他请闻辛回家后问上一问,家中到底为何将她丢在寺中,得了答案以后告诉他,好让他也参详参详,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父母到底是如何想的。
闻辛叹了口气,道:“说出来怕你笑话,我一开始没问,是因为我不在意。可到了后来,我却有些不敢问了。”
怕侯夫人甩出一个轻飘飘的答案,让她心里从此有了芥蒂。
慧缘摸了摸脑袋,道:“不敢么”
其实闻辛也知道,正是因为没有问出这个不敢得到答案的问题,有了这个始终不能理解的情由,她才无法彻底地相信侯夫人和侯爷。可要她现在便去问这个问题,她又……
闻辛叹了口气,道:“是的,不敢。”
慧缘新奇道:“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有怯弱的时候。”
闻辛道:“我也是才想明白,人的怯弱是因为他们有想要保护好的,不想失去的东西。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怯弱了。”
慧缘笑道:“很稀奇呀,你会有想要的东西。”
闻辛捂着心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些疼痛,她脸色苍白了一瞬,长长地吐了口气,道:“我也觉得很稀奇,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慧缘笑笑不说话。
闻辛对他道:“你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慧缘笑道:“自然是想知道的。”
闻辛又问道:“不怕吗”
慧缘道:“有些怕,但还是想知道。无论他们是怎样的人,丢了我是为我好还是为自己好,我知道后总算是了了一桩因果。从此以后心上再无挂碍,也好一心向佛。”</p>
闻辛道:“既然如此,我帮你查。”
她看了看慧缘现下这副老成模样,不免感叹:“上次见你,还是小孩子模样,现在倒真有几分佛性了。”
慧缘想到天鹤大师,道:“要是师傅还在时,我能懂点事,想来他看了也会很高兴。”
高僧圆寂,并不是应当悲伤的事。慧缘提起天鹤大师,并未露出悲色,只是有淡淡的怅然。
闻辛沉默一瞬,又打起精神,道:“走,陪我去给老和尚烧点东西。”
慧缘一边点头,一边教训闻辛道:“怎么能叫师傅老和尚呢虽然师傅确实是一个老和尚了,可你还是叫他师傅来得好。”
闻辛将系统放在地上,让它自己走,和慧缘边走边道:“对了,我方才看到的那个僧人,是当年住在我这院落边的人吗”
慧缘想了想,道:“你是说悟嗔吗”
“我怎知他是不是悟嗔,”闻辛抱怨一句,又道:“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慧缘道:“应当就是他了,当年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人家毒了你的狗呢,现在这小狗都长成大狗了。至于这名字,是师兄起的。”
闻辛道:“他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把头发都给剃了,还让师兄们给起了名号。”
慧缘漫不经心道:“也不知他是如何与师兄说的,有一日突然就剃了度,穿了僧袍,和大伙一起挑水诵经做早课,只是师兄说什么时机未到,没有让他真正拜入佛门,只算半个佛家弟子。我与他并不熟悉,平日里见他也算兢兢业业,可不知怎的,看他眼神,总觉得此人并非甘于山野之辈。若非自愿,又要入佛门,想来只有一个原因。”
闻辛打断了他,道:“寻个近点的地方烧,又不是只有厨房才有火。”
慧缘从善如流,闭嘴不再说。
闻辛知道,白云寺里的很多僧人遁入空门并不是因为其他理由,只是生计所迫罢了。像殷南宋那样的出身,想要吃口饱饭并不难,可有时候,或许连命都保不住。
慧缘最后还是领着闻辛去了厨房,伙头僧人还记得闻辛,见了她对她一笑。
慧缘好奇道:“你要烧什么东西”
闻辛道:“我新学会一些东西,烧给老和尚看看。”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慧缘从旁边偷瞧,看见了什么书帖,锦帕,香囊还有各种山水画或是人物像。慧缘道:“你竟学了这么多东西,怎么不给我也送一些”
闻辛道:“你个小和尚,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姑娘了,为了避嫌也不好给你送东西,不如等你圆寂了我再给你烧。”
慧缘和闻辛从不避讳谈及生死,此刻只道:“哎,女施主未免太过刻毒。”
闻辛道:“叫什么女施主,我是你师姐,没大没小。”
慧缘看了她一眼道:“师姐,你提醒我了。你比我虚长几岁,要死也是你先死。看来我是收不到你烧来的东西了,倒是你,有没有喜欢的,到时候我烧给你。”
闻辛也不生气,认真地想了想,道:“现在没什么想要的,也许以后会有,等我快死了再告诉你吧。”
闻辛没打算在白云寺久待,能重游故地,见见旧人已经很好,可再多待一些,她便有些触情生情了。
闻辛回到前边的禅房,里边只有侯夫人和曲如屏。闻辛想过去问问曲如屏的脚怎么样了,却看到曲如屏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先去找侯夫人。闻辛脚步一转,便朝侯夫人去了。
闻辛知道曲如屏是小心谨慎惯了的人,她能向曲如屏保证,自己不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对她生出什么厌恶之情,却不会强迫她对旁人也简单大方。旁人的心,是她也看不分明的东西,又怎么能拿来与曲如屏作保证呢
闻辛走到侯夫人旁边坐下,被她留在此处的春华秋实立刻上前伺候她。
侯夫人温声问道:“回来的这么快,可还有想看的地方”
刚刚离得远,现下坐的近了,闻辛才看到侯夫人眼眶微红,有脂粉遮掩过的痕迹,只是到底没能尽数遮去。
闻辛道:“您怎么……”
侯夫人心知她可能是看出来了,有些狼狈地侧过身去,闻辛说出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当自己没看见,改口道:“等父兄他们回来,我们就回去吧。”
侯夫人这才转过身来看她,问道:“想回府了吗”
闻辛点点头,道:“嗯,想回家了。”
侯夫人双唇微动,眼里似有波光粼粼,她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外边人声,原来是浔阳侯回来了。
闻辛转身去看,浔阳侯步伐匆匆,面上似有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