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痛苦

作品:《眷属难成

    阮晴微微有些吃惊,却不大信。

    周弗为什么要离开周家?

    就算他看不过周助的行事作风,但以他如此幼弱的年纪,离开周家庇护,他以何生活?

    还有,这些日子周弗未曾主动打扰过她,此时却让周行云前来做“说客”,是想施苦肉计,好让自己主动去俯就吗?

    阮晴垂眸遮住眼里疑虑,问周行云:“是你哥哥让你同我说的?”

    周行云一脸委屈的道:“不是,是我舍不得哥哥,却又无人可诉……”

    那也跟自己诉不着。

    周行云问阮晴:“阮姐姐怎么没再来周家呢?上次匆匆一别,也有近两个月了,我平时也没什么玩伴,倒是怪想阮姐姐的。”

    阮晴瞅着周行云。她有些恶毒的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清楚两家恩怨,是不是清楚她母亲的遭遇,是不是了解她父亲的为人。

    如果都清楚,那她也太会装模作样了。

    要是不清楚,那她还真是天真,这天真,是父兄娇养、庇护下的幸福。

    仇人之女,凭什么自己要看着她如此幸福呢?

    周行云怔怔的闭住嘴,问:“阮姐姐?”

    她的神情为什么这么可怕?

    阮晴闭住嘴,问:“怎么?”

    “你是不是嫌我烦啊?”

    “……没……有……”阮晴答得艰难。

    她脑子里有俩小人,一个说,这是仇人之女,撕破她的天真,让她看清人性的丑陋,父母的恶毒,也让她尝尝分骨离析之痛,这才是报仇。

    可另一个说,算了,罪不及无辜。

    长宁公主才是始作俑者,她已经受到了惩罚,暂时不能解脱,周行云还这么小,何必把她扯进这无边地狱来?

    这世上痛苦的人多了,不少周行云一个。

    周行云哦了一声,又欢快起来:“哥哥说要远行去书院读书。他在呢,也不大照顾得了我,可他走了,爹又不着家,偌大周府好像就我一个人,想想都觉得阴森森的。

    我娘呢,最近身体不好,我一次都没见着。哥哥又说了好多奇怪的话,什么让我听话,让我别指望别人,还说什么让我做个好人……”

    阮晴实在不想听下去。

    她又羡慕又嫉妒。

    周行云有什么好?就因为会投胎?

    所以父疼母爱,还有个宠她护她的兄长?

    那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父母离世,似乎注定了她就是造物主降下的耻辱产物。

    命各不同就罢了,凭什么要自己眼睁睁的听她在这儿炫耀?

    阮晴知道自己陷入了魔障。

    她和她最不耻的人一样欺软怕硬,这很可怕。

    长此以往,很难说她不会对无辜的人下手。

    若真有这一天,那她和她最鄙薄的周助、长宁公主之类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双手交握,掐着自己手心,双肩在细细的颤抖。

    她很痛苦自己的心软,又痛恨自己的残暴,一时陷入两难,无法自拔。

    一双温暖干燥的小手握住阮晴的手,阮霏从她身后温声道:“四妹妹,娘找你呢。”

    阮晴仿佛才从恶梦里醒过来,她浑身是汗。

    阮霏朝着周行云浅笑:“郡主请自便,我带四妹妹去找我娘了。”

    “呃,好。阮姐姐,几时我请你们过府做花笺。”

    离开周行云,阮晴脱力一般的往下缩。

    阮霏紧紧的扶着她,小声道:“四妹妹,你哪儿不舒服?”

    阮晴哪儿都不舒服,头部像是有什么钝器,不停的往里勒,血液却不停的往上拱,让她清晰的感受着这种胶着所带来的刺痛。

    她骂自己没出息。

    还说要好好活呢,结果就见了个周行云,便这么不堪打击。

    靠着廊柱,阮晴朝阮霏无力的笑笑:“二姐姐,你怎么来了?我没事,舅母找我?”

    阮霏看出她不舒服,安慰她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回去再说罢。”

    …………………………

    阮大奶奶从王家听说了个好消息:华清书院招人呢。

    谁都知道华清书院好,那可是开朝文成侯致仕之后开设的书院,门槛高得,寻常人难以企及。

    究竟有多高,个中细节不清楚,但这么多年,所招的人数屈指可数。

    开山大弟子,是当今太#祖的谋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点儿都不夸张。

    二弟子是鬼谷子一般的人物,底下四个学生,各个都文能治国□□,武能安定天下。

    最末一个弟子就是华清书院的山长,内心清白孤傲,言语磊落不羁,那是魏晋风流名士一般的璀璨人物。

    他的弟子有多少,没人清楚,才学多高,还是不清楚,但大都留在华清书院教授学生诗书经史。

    以前华清书院就像隐没在山林的寺庙,纵然佛祖有灵,却始终紧门闭户,连围墙都比一般的高,让人只闻其名,见其形,却难窥各中详情。

    人们待之有如圣物,心怀虔敬,却不敢亵渎。

    如今忽然广开山门,有如沸水滴油,一下子就在京城上下掀起了剧烈水花。

    阮大奶奶不由得起了私心。

    这要是能把阮泓送进华清书院,不敢说让他有将相之材,最起码将来一个名士派头跑不掉。

    足矣。

    这对王家来说就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了,更何况是阮家?

    阮家若能出这么个人材,是足以向后代炫耀的事。

    阮老太太没什么大见识,她不懂这其中和含义,但她明白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后辈子孙得有出息。

    如今士家和寒门的差距虽说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缩小,但想跻身于世家圈子,仍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有机会挤进去,哪怕头破血流也值得。

    因此阮老太太是极力赞成的。

    阮大老爷更赞成,他是家里最激动的一个,自得知了这个消息,更是抽出时间,亲自同阮泓长谈了好几夜。

    晚间,阮晴张罗着打了热水,她亲自服侍老太太泡脚。

    老太太仍旧不习惯,拽着她道:“服侍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你给我一旁好好站着,容我泡一会儿。”

    阮晴笑笑,又端了一盏安神汤来。

    阮老太太泡着脚,偏头问她:“我瞧你最近似乎有心事?”

    “没有啊。”

    阮老太太哼一声:“小丫头片子,还想瞒我老人家?你晚上睡觉多翻个身,我都知道。”

    阮晴不由得娇嗔:“曾外祖母,敢情你每晚竟盯着我了,自己不睡的啊?”

    阮老太太开怀大笑,笑完了,点着她道:“别妄想蒙混过关,我就是要告诉你,你有什么心思,都别想瞒过我去,还不敢紧说实话。”

    阮晴不好意思的道:“不想说。”

    阮老太太奇怪:“为什么不想说?”

    “人家不好意思嘛。”

    阮老太太又不傻,试探着问她:“这些日子府里闹哄哄的,我看连小丫鬟们讨论的都是华清书院的事,你是不是也动了心思?”

    阮晴奉承:“曾外祖母真是兰心慧质,这都猜得出来?”

    阮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明知她是在哄自己,可看着她就是忍不住想笑,她瞪了阮晴一眼,道:“小油嘴,竟会哄我老人家开心,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我要再看不出来,那可成什么了?”

    怕不是大傻子吧。

    她问阮晴:“你真想去?其实,曾外祖母是都可以的,你年纪轻轻,多学些本事没坏处。”

    再不济,将来出嫁时也能攒个好资本。

    她倒不指望阮晴成为国士,也不指望她能凭借自身才学去收什么学生,但女人有一技傍身,总比寻常人多些底气。

    阮晴没瞒着阮老太太,托着下巴,眼珠一眨不眨的望着阮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嗯呐。”

    “那就去吧,能不能去的,总要先考了才能再商量。”

    阮晴微嘟花瓣似的小嘴:“我不担心去不了,能去我才担心呢。”

    阮老太太笑道:“这又奇了,旁人生怕去不成,你倒反着来了?”

    阮晴眼睛一眯,透着点儿慵懒的道:“要是去不成,就当我白做了回梦,对我毫无损失。可要是能去成,我才烦恼。要是那样,我就没法天天侍奉、孝顺曾外祖母了。”

    先才信誓旦旦的夸了口,如今又食言而肥,也太打脸了。

    阮老太太嗔她:“刚要夸你与众不同,谁想你这就落了俗套,什么孝心不孝心的,你还愁我没人服侍?就是你陪在我跟前,我也不可能事事让你亲力亲为。

    晴丫头啊,只要孝字在心里,咱不讲这些虚的。”

    阮老太太极尽安慰,但阮晴还是不开心。

    看她眉睫打结,明明一副漂亮的小面孔,却带着忧愁的模样,阮老太太又好笑,又心疼。

    她哄阮晴:“我知道你是个言行一致的好孩子,既然答应了曾外祖母,就没个半途而废的道理。

    可是晴丫头啊,你如今还这么小,说句不怕打击你的话,你就算孝敬,又能替曾外祖母做什么呢?

    就比如说你要给我泡脚,可水不是你烧的,也不是你提来的,就是按摩,你力气也不够啊。

    等你学了本事,不就能比现在更好的孝敬曾外祖母了?”

    阮晴眨巴眨巴眼睛,眼眶就湿了,她扎在老太太膝上,闷声抱怨:“曾外祖母,你嫌弃我。”

    阮老太太摸摸她的发顶,无声的笑了笑,道:“怎么会嫌弃呢?疼还疼不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