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质问

作品:《眷属难成

    阮晴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回到马车跟前。

    道路不平又泥泞,她微微提着裙角,即使绣花鞋已经沾满了泥,她却仍旧走得细致又认真。

    孙妈妈和立冬、冬至担心的迎上去:“四姑娘,你没事吧?”

    有事。

    阮晴望向孙妈妈:“我让人先送嬷嬷回去。”

    孙妈妈心一颤:“四,姑娘,您要去哪儿?奴婢陪着您一起去。来前奴婢就答应过老太太,务必把您全须全尾的带回去。不管您要做什么,得让奴婢跟着,别让奴婢在老太太跟前食言啊。”

    阮晴想去见周助。

    关于顾梅的一生,她必须要弄清楚。

    周弗就在不远处站着,他压根没走。

    阮晴走到他跟前,道:“我要见你爹。”

    声音不高,却很坚决。

    周弗微微蹙眉,道:“你可以问我。”

    “问你?”阮晴讥诮的道:“你都知道?”

    周弗小心翼翼的道:“我可以帮你。”

    阮晴尖刻的道:“不需要,你也帮不上。”

    周弗仿佛被她重重捶了一记,心口疼得脸都白了。

    可他不以为忤,仍旧好脾气的道:“总有一天,我会帮得上的。”

    两人如来时一样,周弗带人骑马在前,阮晴坐车在后头跟着。

    孙嬷嬷已经知道阮晴要去见周助了,她又担心又不安。

    想劝来着,没敢,怕适得其反,激得阮晴更加不管不顾。

    阮晴闭着眼睛假寐,除了面对周弗时她有些失态外,这会儿整个人一直都很沉稳、平静。

    孙嬷嬷在肚里叹了口气。

    她不想多嘴了,只要不把她撵回去,就让她跟着吧。

    马车停下来,周弗在车外道:“到了。”

    阮晴立刻睁开眼,自己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便停住了:“这是哪儿?”

    这里不是周府。

    周弗解释:“公主府。”

    阮晴顿了下,了然。

    周助许是在这里,毕竟他除了是大理寺卿,还有一重身份,乃是长宁公主的驸马。

    阮晴沉默的跳下车。

    周弗趋前一步,做势要扶。

    阮晴气恨的瞪他一眼。

    周弗板着脸道:“你明知道,我是最不可能伤害你的,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就算你一意想和我撇清关系,可同一个城里住着,你就非得相见不相识,非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他说得太对了,她就是这么想的。

    门口的侍卫横刀架枪,拦住周弗:“大公子……没有大人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出。”

    周弗待他们可没待阮晴态度那么好,他冷声道:“让开,你们要是不放心,只管去给我爹送信儿,我不走,就在这里等他。”

    侍卫只犹豫了一瞬,就放下刀枪。

    周弗伸手去牵阮晴,阮晴没躲开,被他用力一扯,带进了公主府。

    阮晴没来过公主府,但她也知道不该是眼前的模样。

    听说公主府进了贼人,还走了水,她以为是周助故意寻衅,夸大其辞。

    可进来才知道,公主府被烧得十分严重。

    原本正殿只剩下了灰黑的断壁残垣,空气中仍旧一股子糊味儿。

    周弗把阮晴带到了长宁公主的偏殿。

    屋子里晦暗不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因有浓香做遮掩,既让人窒息,又让人恶心。

    阮晴一眼看到床榻深处一头灰白头发的长宁公主,惊讶的瞪大眼睛。

    要不是见过长宁公主,知道这就是她本人,阮晴都要以为这是哪家的杂役仆妇。

    长宁公主才二十出头,一向养尊处优,又因身份尊贵,衣饰极其华丽,整个人金光灿灿,不容人直视,可眼的妇人……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憔悴、苍老的模样?

    周弗一直没松开阮晴,而是径直把她带到长宁公主跟前:“母亲,我带晴妹妹来看您。”

    长宁公主睁开眼睛。

    这让她从一具生命垂危的躯体有了几分活人气儿。

    她不只容颜衰老,连眼神都是灰败的,没有一点儿年轻人的生机。

    只见了阮晴,才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她扭曲着五官,咯吱咯吱的咬着牙,问:“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她声音越来越尖,近乎鸱枭,说不出来的慎人:“你是来报复我的吗?现在你得意了?哈哈哈哈哈。顾梅,不管怎么样,是你输了,我赢了,到了儿你死在我前头,哈哈哈哈哈。”

    长宁公主的声音太刺耳,震得阮晴耳朵嗡嗡直响。

    阮晴不由得看向周弗,眼神里带着不解,同情,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难堪。

    那是他引以为傲的母亲,却变成了疯子,连她这个旁观者都不忍目睹,他又该情何以堪?

    周弗没看她,只上前按住长宁公主道:“母亲,她不是顾梅。”

    长宁公主挣扎着,露出一条满是瘀痕的手臂,她停下狂笑,喃喃道:“不是啊?那她是谁?”

    “母亲,我想知道关于顾梅的事。”

    长宁公主困惑不解的望着周弗,忽然又扁嘴可怜巴巴的撒娇:“弗哥儿,你是最有善心的孩子,一定不忍心看着母亲受苦是不是?你去求你爹,让他放了我吧。”

    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像个小姑娘,可衬着她可怖的容颜,怎么看怎么起鸡皮疙瘩。

    周弗沉默,他已经习惯甚至麻木母亲的疯疯颠颠。

    他不确定她是真的,还是在麻醉她自己。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法给她一个确切的承诺。

    侍女上前,屈膝一福,对周弗道:“该给公主服药了。”

    这是变相的逐客令。

    周弗退后一步,看向阮晴,他眼里是绵长的悲切和愤懑:“不用再问了吧?我爹和我娘,他们这一对夫妻,是害死你娘的罪魁祸首。

    不过一个是推手,一个是帮手,都罪孽深重。我娘已经遭到了报应,你就是想清算,又能如何?让她死,对她来说倒是解脱吧?”

    阮晴茫然的走出偏殿,脑海里似乎还回旋着长宁公主的狼狈模样。

    她恃权行凶,罪无可恕,理当一命抵一命。

    可她分明已经受到了惩罚,所受苦楚,和当年的母亲所经的没什么差别。

    都是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一朝跌落到尘泥,而且日后无望,她自己都不确定还能不能从泥泞中爬出来。

    但阮晴并不觉得有报复的畅快。

    也许是因为这报复并非来自于她?

    身前有人挡住她的去路,阮晴懵懵懂懂的抬头。

    周助那讥诮又寒凉的眼神就一直撞进阮晴的心里,她一个激灵,猛的醒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

    俩人倒是异口同声。

    阮晴仰着脖子,微眯眼瞳,她顽强的恨意抵过了她对周助的惧意,道:“我来见你。”

    “呵。”周助看一眼她身后的周弗,挑了挑眉,视线落到阮晴身上,道:“见我?”

    对。

    周助将阮晴带到一处凉亭,撩袍坐下,目光咄咄的直视阮晴:“有事?”

    周弗没进来,背手站在凉亭外头。

    阮晴也压根不需要他压阵,她理清头绪,问周助:“我想知道我娘的事。”

    周助呵了一声,讥诮的问:“我以为你自己编也编出来了。”

    是讽刺她蠢吗?

    阮晴气怒交加的道:“我要事实。”

    又不是说书,她干吗要用编和想像的?

    “事实?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每个人说的能一样?立场不同,事实能一样?在长宁公主的心里,你母亲是狐媚惑主,抢她夫君的狐狸精,死有余辜。”

    他怎么能这么说?!

    阮晴脑子嗡了一声。

    周助说话尖刺刻薄,但基于她对长宁公主的仅有认知,她想像得出来。

    长宁公主偏狭骄狂,因一己之欲,便能枉顾他人生死。

    她已经领教过了。

    对她尚且如此,对母亲只有比对她的手段更狠辣百倍。

    但所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都是周助吗?

    长宁公主最该恨,最该对付的人应该是周助,不该是自己的母亲。

    周助淡漠的道:“对我来说,你母亲仅仅是仇人之女。”

    所以无关爱恨,只余报复。

    阮晴鼻子一酸。

    母亲短短又痛楚的一生,由当事人追忆起来,不过廖廖几句话。

    她哽咽着问:“那我爹呢?”

    “不知道。”

    阮晴瞪大眼睛,不相信。

    周助道:“你母亲曾是我府中婢女,后来被我捉奸在床。自那之后,我便再未与她有任何瓜葛,至于谁是你爹,我确实不清楚。”

    这是说母亲水性淫#荡吗?

    人死了,他还活着,所以他就可以大肆侮辱了?

    阮晴咬牙问他:“那沈公子呢?你说他是我爹的。”

    周助笑了笑,道:“我不过以常理推之,至于是不是,我怎么清楚?”

    好,他倒推得干净。

    这不乏有他推脱之词,阮晴也没指望他,她自己去找。

    可周助随即道:“只可惜,他如今已经死了。”

    死……阮晴气得头发昏,只能虚浮的问:“他到底是谁?”

    “没落士族,风流多情,喜粉墨重彩,好梨园名伶。”

    他轻蔑的道:“蝼虫鼠蚁而已。”

    得……横竖人都死了,他爱怎么编排,也没人能跳出来指摘他说得不对。

    周助不耐烦的问阮晴:“还有要问的吗?”

    阮晴抬头,问他:“既是两家有仇,你又何故纵容令郎与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