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拦路
作品:《眷属难成》 阮大奶奶果然接手了小姐妹们读书识字的任务。
王家嫡枝是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是“不以王为皇后,必以王为宰相”的琅琊王氏,也是“王与马,共天下”的豪门。
但阮大奶奶家则是王氏旁枝,几经变迁,如今已经沦为上品寒门。
到她父亲这一辈,也不过勉强是个从七品。
不然也不会嫁到阮家来了。
但到底世家风范犹在,她是阮家唯一识字的女眷。
她对于教小姑娘们识字并无抵触,横竖平时也教教自己的闺女。
不过多教几个,她很乐意。
能者多劳么,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她的荣耀。
这也是阮老太太没让她不理家事,专门教小姐妹读书的缘故。
阮泓读完书,见母亲仍旧在灯下写写画画,略微有些烦恼,不由得踱过来问:“母亲在做什么?”
阮澈也凑过来,嘻笑道:“几时也不曾见母亲动笔,可是母亲新近得了什么功课?”
两个儿子都长成了少年,尤其阮泓,已经比阮大奶奶都高了。
她满心欣慰,搁了笔,笑着点点阮澈,道:“就你精,可不是得了功课?”
阮澈做鬼脸:“什么功课啊?母亲要是不会,我教母亲吧。”
阮泓轻斥他:“别刚学了三五个字就在母亲跟前炫耀,小心牛皮吹破了,无法收场。”
阮澈轻轻一吐舌头。
阮泓又瞪他:“别做鬼脸,像什么样?”
阮澈不怕母亲,却怕这个一板一眼的兄长,当下正襟危坐,乖巧的道:“兄长教训得是。”
阮大奶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既得意又骄傲。
她并不偏向幼子,只微笑着解释:“你们祖父说,让我给你们几个妹妹开蒙。我平日里只管帐目,倒是把从前学的东西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既然要当先生,总得自己先预先看看。”
阮澈一笑,刚要说话,又看了阮泓一眼。
阮泓若有所思,问阮大奶奶:“母亲想教妹妹们什么?”
阮大奶奶微蹙眉,道:“女四书吧?”
她所学不多,也就是这些女孩子们读的东西。
阮泓呼出一口气道:“读书识字明理辩义,妹妹们也是应该的。只不过,横竖都是认字,与其读女四书,母亲不如从浅显的《三字经》、《千字文》开始教起。”
“呃?”她问阮泓:“可是有什么不妥?”
阮泓顿了下,道:“不是,我就是觉得,妹妹们还太小,又要认字,又要明义,难免手忙脚乱,力所不及。凡事欲速则不达,母亲不如徐徐图之。”
对于长子的话,阮大奶奶还是很信奉的,她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倒是我忙中出错,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了。”
阮泓又问阮澈讨了两本他学过的,交给阮大奶奶。
阮澈道:“你也有,干吗问我要?”
阮泓瞥他一眼道:“我的字比你的好。”
这也是理由?
这是什么理由?
阮澈向阮大奶奶告状:“大哥欺负我。”
阮大奶奶失笑,道:“你是我纵容惯了的,确实不如你大哥刻苦,拿你习过的字给妹妹们看,也是督促你上进的意思。”
阮澈惨哼一声,捂住脸道:“天呐,简直丢死人了,我以后还怎么见几个妹妹啊。”
阮大奶奶上午处理琐事,午后把小姑娘们都聚到自己院内的东厢,教她们认字。
教了两天,阮大奶奶发现了个有意思的事。
并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喜欢读书、认字,并且擅长这种事的。
二姑娘阮霏和三姑娘阮蔚得了阮大奶奶指点,又有两个哥哥比着,预先就在肚里识了百八十个字,是以学起来又快又好。
二房的三位姑娘,除了五姑娘六姑娘还小之外,大姑娘阮霁对此明显不感兴趣,倒是听说阮大奶奶可以指点针线,眼睛一亮。
这里的异数是阮晴。
她不像阮霏和阮蔚那样张扬和跳脱,相反十分沉稳。
但要抽考,她又掌握得十分扎实。
到了这时候,阮大奶奶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说是一起读书,怕是就为了阮晴一个人作嫁。
也没什么不好,她要是大字不识,将来还配不起泓哥儿呢。
泓哥儿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倒是阮澈问母亲:“妹妹们学得好吗?比我怎么样?”
阮大奶奶好笑的问:“比你好又如何?”
阮澈倒没插科打诨,只愣了下,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即一本正经的道:“那我就要更努力的学了啊。”
阮大奶奶失笑,道:“那你努力吧,不然真要被妹妹们比下去了。”
阮澈去老太太跟前告兄长的状:“曾祖母,大哥说我的字写得还不如妹妹们好?哪有他这么做兄长的?他不该勉励激励吗?怎么处处打击我的士气?”
阮泓坐在老太太身边,对阮澈的童言童话不置可否。
阮晴刚才还挨着阮老太太坐呢,他们哥俩一进门,她便起身出去了。
阮泓眼神一沉。
阮老太太含笑揉搓着阮澈道:“你是什么性情,我还能不清楚?没事还要翘尾巴呢,别说夸了,不打击你,你还不得蹿到天上去?”
“曾祖母竟会说我,那您就不怕妹妹们禁不起夸,也蹿到天上去?咦,四妹妹呢?”
阮晴适时进门,手里捧着托盘,身后夏至和立夏各捧一盏汤。
她上前把汤盏奉给阮老太太,道:“曾外祖母昨儿夜里没睡好,我听着有些咳,这是我让人做的川贝雪梨汤,您喝了润润喉咙。”
阮澈抻着脖子问:“我的是什么,也是川贝雪梨吗?”
阮晴轻快的答:“不是。”
“那是什么,快拿来我尝尝,不拘什么,只要是甜的,我都不挑。”阮澈坏笑着问阮泓:“不过大哥不喜欢吃甜的。”
说时俏皮的朝阮泓眨了眨眼。
阮泓微微瞪他一眼,垂眸不语,并没看阮晴。
立夏奉给阮泓,夏至则奉给阮澈。
立夏陪笑道:“大爷和四爷是一样的,都是菊花、玫瑰花、百合和甘草泡在一起的花茶,清肝明目,去火提神的。”
阮泓接了,问阮晴:“这都是四妹妹自己想出来的?”
阮晴一点头:“嗯呐。”
阮泓看着她,道:“四妹妹有心了,多谢。”
“好哒。”阮晴像一棵柔软的藤,满怀孺慕的攀着阮老太太,温言浅笑,毫无骄矜。
……………………
天气渐暖,所有的花儿都开了,转眼到了寒食节。
阮晴一直惦着阮老太太说的话。
既然她已知晓顾梅就是亲娘,理当亲自去祭奠一番。
只是路途遥远,顾梅又葬在凌家祖坟。
别的都罢了,身为人女,当不辞甘苦,可……凌家祖坟,是阮晴踟蹰的最大原因。
纵然她不敢同阮老太太说实话,但她对凌家殊无好感。
虽说凌家已遭惩罚,但她并无同情之意,只有拍手称快的份儿。
她在榻上翻了一夜,挖空心思的想:怎么才能说服曾外祖母,把母亲的遗骸迁出来呢?
顾梅虽冠着阮姓,终不是阮家人,且她嫁与凌家,是出嫁之妇,无论如何也没有迁回阮家祖坟的道理。
那就在京郊寻个地儿……总之不能再放到凌家。
阮老太太也一直想着这事呢,她早让人备好了纸马烛钱。
只是阮大老爷兄弟俩都没空闲,且祭奠顾梅这事,阮老太太也不太想声张,她便打发孙妈妈陪着阮晴去一趟大兴。
孙妈妈自是应下不及,向阮老太太保证:“老太太只管放心,奴婢定然把四姑娘安然无虞的带回来。”
阮晴也觉得这样安排挺好,就算有人撞见了,也只说她是出城逛逛,并不引人注目。
这天一大早,阮晴换了一身素衣,带着孙妈妈早早出了门。
孙妈妈把老太太准备好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给阮晴看,顺便提点她寒食节上坟扫墓都有什么讲究。
阮晴抱着隐枕,托着下巴,眼神专注的听着孙妈妈说完,忽然问她:“孙嬷嬷,您见过姑母吗?”
孙妈妈手一抖,看向阮晴。
她眼睛黑白分明,又隐带忧……
孙妈妈不由得心软,她柔声道:“自是见过的,姑太太,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美人。”
只是命不好。
孙妈妈打起精神:“说起来,四姑娘倒是不太像……姑太太是个再活泼不过的姑娘了,打小就玉雪可爱,大了也古灵精怪……”
她又低声道:“四姑娘未免过于沉稳了些,这个年纪,其实活泼些的好,并不会有人因此就对四姑娘有所微词。倒是像四姑娘这样,才更让人……心疼。”
是说她性子太闷了吧?
阮晴腼腆的笑了笑,道:“大概我天性如此吧。也许是像了……嗯,嬷嬷知道多少?”
这……顾梅回阮家已经是阮家偷龙转凤,费了许多功夫才办成的,也就是她一直待在阮老太太身边,才隐约知道几分。
至于顾梅如何有的身孕,那男人又是谁,孙妈妈当真丝毫不知。
她摆手:“奴婢也只是在顾家未曾覆灭之际,见过姑太太几面,再后来,就知之甚少……”
这话,阮晴是信了几分的。
要真想知道更多,除非是问周助。
算了。
才想到一个“周”字,马车就停了。
阮晴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孙妈妈安慰阮晴:“许是城门查验,不会耽误多少功夫的,四姑娘不必着急。”
这时立冬在外头轻声道:“姑娘,是周,周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