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三更
作品:《眷属难成》 周助只抬头瞥了周弗一眼,痛快的答应:“行啊。”
“呃。”他倒不怕自己把产业败化光了?
周助道:“那有什么?当年你老子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别说产业了,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仅有的一身光鲜衣裳,还让乞丐给扒了……
如今不也照样锦衣玉食?就算你都败化光了,大不了照旧光身一个,有什么可怕的?”
他瞅着周弗笑了笑,道:“只要你有折腾的勇气,我就凭你折腾。”
周弗心底升起一股豪气。
就是,他有什么可怕的?
大不了一无所有,从头再来。
因此垂了眉眼,不再说话。
这会儿面条也送了上来。
周助也不讲究,捏起筷子狼吞虎咽。
不知是他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让周弗终于有了一种“原来他们是父子”的奇妙感觉,还是他刚才那番话,让周弗小小的窥见了周助当年的生活一角,知道他不容易,变成现在这罗刹样也是有根可循。
他开口问道:“你就这么爱吃面条?”
周助呛了一下,含混的道:“吃什么不一样?管饱就行。”
周弗不信。
周府虽说不比公主府,但也养着十几个厨子。
别说他一声令下,说要吃个晚饭,就是立刻让人做出一桌盛宴来,想必也不费多少时间。
就他这脾气,厨房谁敢偷懒,有没有命都得两说,哪个敢怠慢他?
迎着周弗狐疑的目光,周助没好气的道:“少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上费精神。”
谁稀罕管。
周弗轻咳了一声,挪开视线。
周助喝了口水,道:“明儿皇后娘娘会派人来探看你母亲。”
这是投了桃,要他报李吗?
周弗像是被人抽了麻筋,后背一下子就挺了起来,道:“明天我去照顾母亲。”
他不怕长宁公主乱说,他怕周助有后手等着长宁公主。
横竖已经撕破了脸皮,周助是脸面、尊严都不要的了。
可长宁公主不行,纵然她是皇家公主,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说嘴的。
再则,周弗也不想母亲重新得势翻身,他就求她安安份份、老老实实的,或可能活得更长一些。
周助呵笑了一声。
他还真是孝顺,真不像是那恶毒女人生出来的。
周助道:“你去也好,多劝着你母亲些。好日子可不是作出来的,死倒是越作死得越快。听说你看过行云了?”
“是。”周弗紧张的抿了抿唇:“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和母亲素日也不算太亲近,母亲的事,她一概不知。我的意思,母亲的事不必告诉她。”
周助不置可否。
一个闺女而已,好不好的,都不碍他的事,大不了将来远远的嫁掉。
就算周行云知道了始末因由,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还能造自己的反不成?
周弗觑着他,又道:“行云到底一年比一年大,失于天真和傲气,不如另寻几个服侍的嬷嬷和侍女,也趁便把她身边那些仗着宫里出来就目中无人的侍婢们换一换。”
周助捧着茶,看着底下人撤着桌子,半眯着眼睛道:“行,是你安排还是我来安排?”
“……”周弗咬咬牙,狠狠心:“还是父亲来安排吧。行云是个女孩儿家,早晚要嫁人,若是教养不力,害人害己,所以父亲对她,还是严苛些的好。”
周弗实在不想看着周行云是另一个长宁公主。
周助掀了掀眼皮,问:“还有事?”
“……有。”周弗垂着眉眼道:“阮晴……那里,以后,我自己处置。”
周助呵了一声,道:“稀罕。”
……………………
阮老太太睡下了,又没人叫醒。她抚了抚胸口,看看外头的夜色,小声问春分:“出什么事了?”
春分看一眼睡在碧纱橱里的阮晴,低声回道:“说是来拿人,府里不让,这便……闹了起来。”
夏至递过一盏三味养心汤,春分接了送到阮老太太手边。
阮老太太一摆手,道:“出去说话。”
春分忙把汤盏搁到夏至手里的托盘上,替老太太又披了一件夹袍,这才扶着她出了内室。
阮老太太问:“拿什么人?还是为着公主府的事?”
春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这会儿已经惊动了大老爷。老太太您就放心吧,咱们家一向行事谨慎,又不曾和哪家权贵有过密结交,再大的事也碍不着咱们。”
她把三味养心汤奉上来,道:“老太太,您喝了汤就接着歇了吧。”
老太太才喝了一半,外头有人报:“大老爷来了。”
夏至去掀帘子,春分也扶阮老太太坐好,阮大老爷匆匆走了进来:“母亲,这周庭畅欺人太甚。”
阮老太太问:“他来捉阮家人?”
“那倒不是,是大兴凌家。”
“凌家?凌家又犯什么事了?”
凌家就是小地主,不过略有些地,又有几个钱,闹大了也不过就是强买强卖,打架斗殴之类的,还能造反是怎么的?
不是造反的大罪名,也值得周助出回手?
不是……
阮老太太突然醒悟过来:“凌家人几时来的?”
凌家人就昨天晚上来的。
也不怎么就这么寸,凌家人才到,这周助就大张旗鼓的要抓人。
阮大老爷想辩解不曾见着凌家人,他径直带人冲了进来,直把凌家人堵了个正着。
这到底是针对阮家还是针对凌家?
阮大老爷苦恼的道:“凌家这些日子也不怎么了,接连死了好几个了。先还说只当是巧合,可前些日子,凌大爷家的二公子,硬生生被踩成了肉泥。”
他扳着手指头说给阮老太太听。
死的都是凌家男丁,如今除了老幼妇孺,竟只剩了个阮梅的夫婿,凌扬。据说还……伤了身子,以后再不能有子嗣了。
阮老太太十分不解。
没听说周助和凌家有仇,要非说有,那也是因为梅梅。
可梅梅嫁了也好几年了,他早不找寻,晚不找寻,这会儿梅梅都身故了,他再找寻凌家,是几个意思?
杀鸡给阮家看啊?
阮老太太僵着个脸问:“凌家人呢?”
“抓,抓走了。”
“那周庭畅可曾说了什么?对你是什么态度?”
“不,不曾,态度虽说强硬,却并没有到逼迫我性命的地步。”
阮老太太叹了口气,道:“算了吧,周庭畅压根就不是个好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凌家虽说无辜,可到底和阮家无关……回头你访着些,看看凌家这案子如何了结。若能帮,就帮,不能……”
她一咬牙:“也只好自保为上。”
阮老太太是个善良的人,她把外孙女顾梅嫁过去,对顾梅早早身亡,确实遗憾又心疼。
对凌家也颇有意见,可她真没把凌家往邪的歪的上想,只当是顾梅自己薄命。
她哪儿知道顾梅是生生断送到凌家的?
阮大老爷也没办法。
他再一身正气,一身傲骨,也抵不过周助这个酷吏。
况且周助只说“办案”,阮大老爷无凭无据,就算想替凌家说话,一时也不能把周助怎么着。
现如今除了慢慢访着凌家案子后续,旁的也确实插不上手。
他反过来安慰了老太太两句,告了罪,这才退出去。
阮老太太年纪大了,难免要胡思乱想。
要是她猜想成真,这周助还是为着当年顾家的事,对凡是有关的人都耿耿于怀,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清算阮家了?
阮家要如何应对?
人的贪心都是一点一点养成的。
要是当初周助不曾报仇,顾家不会覆灭,他如今只会夹着尾巴,另寻机会。
要是他报了仇,却不曾尚得公主,只怕也未必有大理寺卿这个位置。或者只是个几品小官,此刻还在繁琐细务中挣扎,谋求着晋升。
可没有如果。
就因为他这半生走得太顺利了,这才养得他胃口越来越刁。
从前是谄媚讨好陛下,拣贪官污吏来试刀,渐渐的便越发肆意妄为,竟然以自己好恶为准则,想杀谁杀谁。
长此以往,这京城还有宁日吗?
阮晴揉着眼睛从里边走出来:“曾外祖母,您怎么起来了?天还没亮呢。”
阮老太太唉哟一声,忙道:“我起来喝口水,扰着你了吧?快去睡。”
阮晴不但没回去,反倒走过来,偎在阮老太太怀里,细细的打了个呵欠用小手掩住唇,假意,问:“曾外祖母,我怎么听着有说话声?这么晚了,可是有要紧事?”
她听着个“凌”字,知道凌家不好了。
虽说不愿意听说有关周家的任何事,但知道凌家龌龊的,也只有周助一个。
他这时候出手,多少有替顾梅报仇的意味吧?
凌家那么欺负顾梅一个弱女子,都死光了也不足为惜。
只不过……
阮晴暗暗撇嘴:周助就是个假好心。
阮老太太嗔怪道:“你这孩子,耳朵倒尖,小小年纪,要多睡才能长身体,大人的事,你少操心吧。”
有什么要紧事,也不用她过问。
阮晴腼腆的笑笑,道:“曾外祖母若是睡不着,我替您按按头和颈吧。要不我替您篦头发也行。”
她还想套着再多说几句呢。
阮老太太揽着她,假意嗔道:“按什么按?我这就要睡了,倒下就能睡到天亮。
你也别折腾,明儿早起要跟你大舅母读书认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