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做主

作品:《眷属难成

    长宁公主府升起了熊熊火焰,直把天都照亮了半边。

    天不亮,周助便带着一队侍卫,纵马进宫。他是大理寺卿,又是驸马,口称“有急事”,侍卫们并没多查,只验过了腰牌,便放他进宫。

    大明宫像一只黑沉沉的巨兽,只在外围挂了一圈灯笼,除此便深陷在黑暗里假寐。

    总管太监黄兴手持拂尘,小步急走,直迎到门外,对站在殿外的周助躬身道:“周驸马,陛下前日服了丹药,此时正在闭关之中,早就下了御旨,不论是谁,一概不见。”

    周助在心里嘲弄的笑了笑。

    说是闭关,可丹房里的十二个不到十岁的幼童又怎么算?

    平元帝苦求长生,千寻万访,终得了个道教高人。

    这人自称龙虎山的嫡传弟子,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却面色红润,头发漆黑,步履轻盈,横眉阔目,一表人材,有如四十许人。

    平元帝对他是一见如故,最后连朝都不上了,由他怂恿着又是炼丹,又是修道,还特意建了丹房,时不时的就闭关十天半月。

    平元帝今年也不过四十出头,后宫嫔妃众多,虽不至一夜御数女,但也夜夜不落空。

    闭关要清修,他怎么肯舍下七情六欲?

    那道士便教他双修之法,是以每次闭关,都要带十二个幼女。

    且不说这并不是秘密,就算是,以周助的身份,想知道也不难。

    他拱拱手,递了个盛满碎银子的荷包过去,道:“有劳,等陛下出关,跟陛下说一声,公主府遭了刺客。”

    “呃。”黄兴袖了荷包,面露难色,问周助:“公主可还无恙?贼人呢?”

    “幸得上天庇佑,贼人已经伏诛,公主也安然无恙,只除受了点儿惊吓。周某此次进宫,一则是向陛下道恼,二则是想请太医为公主诊治。”

    黄兴点头,道:“公主大福大贵之人,些许宵小,恐不能犯禁。既如此,还请周驸马去回过皇后娘娘,一应事务,请娘娘做主。”

    周助本来也没指望能见着开平帝,当下顺水推舟,径直去见徐皇后。

    徐皇后是个性情温软的女人,出身寒微,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和几分小聪明,才有今日之地位。

    先后并无所出,徐后则生了四儿三女,太子已立,又有皇太孙,整个大梁朝几乎都在她这一脉之下。

    她这一生,尊崇已足,是以历经二十多年的宫廷生涯,就显得富足而脑子不怎么灵光。

    听说周助求见,徐皇后还蹙起细眉,同身边的嬷嬷道:“长宁倒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她不来,倒让个驸马来……”

    嬷嬷垂手道:“想必是公事,不是说陛下又闭关了?”

    徐皇后点点头,又道:“真要是军国大事,自有丞相和朝臣们做主。算啦,宣他进来吧。”

    周助进门便跪下道:“请母后替儿臣做主。”

    …………………………

    阮老太太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让阮晴搬过来,就打算替她张目。

    因此在晚饭前,趁着所有人都在,就把他们都召集到了自己这里。

    她望着底下儿孙,颇是欣慰。

    淡淡的开口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了想,还是把晴丫头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见底下的儿子、媳妇们要开口,她轻轻一摆手,道:“你们的孝心我都懂,可我确实是上了年纪,有今儿没明儿的了。”

    她慈爱的视线掠过小哥几个,小姐几个,微笑道:“你们也别嫌弃曾祖母偏疼晴丫头,她没爹没娘,不比你们,所以我就多疼她一些。”

    阮泓目光朗朗,望着坐在阮老太太身边的阮晴。

    她托着小下巴,目光看似专注,神情看似认真,可那焦点没对准任何人。

    他挪开视线,先道:“我们各有各的事,反不能日夜在曾祖母跟前尽孝,有四妹妹代劳,我们感激不尽。”

    他先定了调子。

    阮老太太点头,道:“泓哥儿说得,正是我想说的话,晴丫头在我这儿呢,一是尽孝,二则,我想亲自教导她几年。当然,并非说你们对晴丫头不够好,只不过你们都忙,我又不是老得动弹不得,能替你们减轻些负担也是好的。”

    她看向阮大老爷,道:“这些年,家里日子过得紧巴,我其实并不曾攒下多少私财,有一些,都在这里了。”

    说着,张嬷嬷捧着个匣子上来,直接递到阮大老爷跟前。

    阮大老爷是无意跟兄弟、侄儿们争这些黄白之物的,当下道了声“惶恐”,只略看了一眼,就给了阮二老爷。

    阮二老爷大略翻了翻,道:“母亲大可不必,这是您自己的东西,愿意给谁就给谁,儿子们不挑。”

    阮老太太一阵暖心。

    这儿子虽不成器,可那也只是不符合世道对他的期望,这孩子天性淳朴,说到底心还是良善的,没白疼他。

    阮大太太和阮二太太等人又轮番看了一回,也都是这个意思。

    阮老太太道:“公中的东西,将来你们各自分,但我这点儿东西,除了给泓哥儿几个留一两样做念想,剩下的,就平均分成几份,给她们小姐儿几个当添妆。”

    这已经算是十分公允了。

    阮大老爷想了想,道:“母亲思虑的极是,那就这样,晴丫头的嫁妆,就交给儿子吧,好在她年纪还不大,从这个时候开始准备,一点儿都不晚。”

    横坚左手出,右手进,都是回到自己家里,阮大太太也没意见。

    阮二老爷也道:“好歹我也是做祖父的,晴丫头的嫁妆,我也给她准备一份。”

    阮青松也跟着表态:“我还是做舅舅的呢,虽说我没大本事,但也能出份力。”

    气得阮二奶奶直拿眼神瞪他,可到底是做男人的,压根不把她的眼神放在心里。

    阮青竹不在,阮大奶奶便起身要说话。

    阮老太太示意她坐下,道:“你们都是好的,我心里有数,你们越好,我也越是不想给你们添负担。就这样吧,晴丫头跟着我。”

    众人应是,随即散去。

    纵然老太太出面把这事公开化,可上下仍有微词。

    阮大奶奶管着府里中馈,第一个有怨言:当初只说是小叔外头生的孩子,因不好让血脉流出,这才抱进府里,养在她的膝下。但到底也没认了她做娘。

    连夫君都说这话里有三分真就不错了,所以阮大奶奶便只当是个客居的孤女,单独划出一个院子,一应物什全是按照府里的姑娘们布置。

    如今忽然搬到老太太身边,是嫌她苛待了阮晴不成?

    要真苛待了,她也认。

    可她没有。

    要是老太太真有意见,哪怕把她叫过去,连敲带打的教训一顿,也比这暗地里给她个哑巴亏吃强啊?

    阮二奶奶也私下跟自己的丈夫嘀咕:“老太太寂寞,想要养个孙女在身边,咱们做晚辈的自然不该阻拦。

    可这府里,除了晴丫头,还有三个姑娘呢,老太太亲的不考虑,倒把她放到身边,什么意思?是嫌弃自己亲生的不好,比不过一个外头来的孤女呗?”

    她最关注的不是别的,而是钱财,因此悻悻的道:“老太太真个偏心,先给这晴丫头订下亲事不说,又想拿自己的私财贴补。不是我计较,可她多拿一分,你我就少拿一分,到了咱们的哥儿、姐儿们身上,就更少了。”

    老太太这是老糊涂了。

    她再器重泓哥儿和晴丫头,可这么早就给他俩树敌,真的是疼爱吗?

    阮二太太的抱怨就有些尖刻了,冷嘲着对阮二老爷道:“我看老太太当真是糊涂了,亲孙子、孙女不疼,却偏疼一个没有血缘的外孙女,还是曾的……”

    阮二老爷摆弄着印章,含糊的道:“别胡说。”

    阮二太太冷笑:“我哪句是胡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也得分个里外吧,里外不分,不是糊涂是什么?”

    阮二老爷放下刻刀,不悦的盯着二太太瞧。

    他虽不大通人情世故,可是真孝顺,他这一生气,二太太也怵。

    不自禁的就放低了声调,视线也虚浮起来,解释着:“我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着想?”

    阮二老爷这会儿又聪明了,道:“说好听的,老太太疼晴丫头,晴丫头反过来孝顺老太太,远比你我孝顺还要尽心。

    更何况只是尽孝,远涉不到钱财。

    说难听点儿,就算老太太偏疼谁,那是老太太自己的私房,她爱给谁就给谁,别说你,连我,大哥,泓哥,都嫉妒不着。”

    阮二太太倒给说得落下泪来,掩面哭道:“你当我是见钱眼开的人?为了争老太太的私房,就连孝道和伦理都不顾了不成?

    凡事都得讲个理,是这一老一小做这没道理的事,怎么怨得我抱怨?不信你倒去问问,看这府里上下可有不抱怨的人?”

    可不管旁人怎么看阮晴,阮晴都一无所觉,她当天晚上搬到阮老太太的屋子,就跟着嬷嬷和春分等人学着怎么服侍老太太。

    阮老太太看她认真,又心疼又好笑,劝她:“一口吃不成胖子,就算你有孝心,可你就一个人,再急也生不出四只手来。所以只拣一样学,可好?”

    再说了,孝心不在形式上。

    阮晴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同阮老太太说:“曾外祖母,我想好要怎么做了?”

    阮老太太睡得晚,起得却早,因着阮晴在,她已经尽力放轻呼吸了,见她这么兴奋,不由得微微一笑:“怎么做?”

    阮晴道:“我学做药膳,帮曾外祖母调理好身体,让您长命百岁。”

    阮老太太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鼓励阮晴:“行,我让你大舅祖父去给你寻一个好的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