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弄巧成拙

作品:《表兄即将黑化

    从牡丹院出来后,程昔原是不想去瞧顾轻言,可又答应过了顾明潇,只得领着丫鬟去了一趟。

    顾轻言的院子很是僻静,小厮就坐在院门口小憩,一见程昔过来了。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问了声安,这才请人进去。

    程昔提裙跨过门槛,想了想,还是让紫晴在外头候着。毕竟顾轻言骨子里透着骄傲,哪里肯让人见了他的狼狈姿态。

    轻轻踏过门槛,屋里点了安神香,可却掩盖不住一股子浓得作呕的苦药味。程昔抿了抿唇角,挑开珠帘望去,见顾轻言正合着一身雪白里衣,半靠在床架上,手里攥着一卷书。

    他脸色看起来还好,就是很消瘦,显得颧骨尤其的高。认认真真地看着手里书卷,时不时抵住唇角轻咳两声。

    因听见了珠帘颤动的声响,顾轻言以为是小厮进来,遂头也不抬的吩咐道:“拿茶过来。”

    程昔没应声,可却当真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顾轻言这才瞧清来人是程昔,脸上刚要见喜色,可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反手将书卷搁在枕头上。不冷不热道:“你来做什么?”

    “大表姐让我过来看看你。”

    顾轻言点了点头,“嗯,她身子怎么样了?”

    “挺好的。”

    程昔余光瞥见床头柜上摆着碗药,竟然一口都没有动,忍不住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表哥还是把药喝了罢。不喝药怎么能好得了。”

    顾轻言嗤得一下笑了起来,伸出二指指了指那药,“喝不喝有甚么差别?总归我是在虐待自己的身体,同旁人又没什么关系。”

    程昔疑心顾轻言是话里有话,可她自己也并非全然无事。可也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心思,只好道:“外祖母,舅母,还有大表姐都很关心你的。表哥既然是个大孝子,想来肯定不忍心见长辈替自己担忧。”

    顾轻言却问:“那你呢?”

    程昔装傻:“我是晚辈,外祖母忧心的,我自然也忧心。”

    顾轻言摇了摇头,缓缓道:“你不诚实,分明之前并不是这样的。也罢,随便你喜欢。既然看也看了,就请回去罢。顺便记得跟明潇说一声,我哪里都很好。

    哪里都很好,只不过心里很难过。

    程昔点头,这才转身要走。她想听见顾轻言出声挽留,可却一声都没听见。

    而顾轻言明明已经伸出了手,可程昔却什么也没瞧见。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丫鬟嘴快,把顾轻言受伤的事说了出来。顾明潇当即就坐不住了,赶紧跑去探望。又是大哭了一场。

    转眼过了两日,这日宁王世子投了拜贴,说是要找顾斐有要紧事情相商。

    宁王世子也不是太傻,知道如果给顾轻言投拜贴,十成有十成要被无视。索性就投给顾斐。这样一来就名正言顺带人踏进了顾家的大门。

    说是有要紧事相商,可宁王世子一心全扑在了顾明潇身上,听说她生了大病,在王府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立马就带着补品过来瞧了。

    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见到顾明潇才好。

    随便同顾斐寒暄了几句,宁王世子的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一口气喝了三杯茶水,说到最后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宁王世子听闻是顾斐责打了顾明潇,才害得她大病了一场。因此半点好脸色都不肯给,可又因为顾斐到底是礼部尚书,又是顾明潇的父亲,以后都是一家人,总不好真的生了嫌隙。

    也凑巧的很,衙门里找顾斐有事,顾斐不得不先去处理一趟。这正好就中了宁王世子的下怀,只说自己可以在顾家随便转转。

    顾斐哪里会不明白宁王世子对顾明潇的心思,一来,不好得罪宁王府。二来,也真的是有紧急的事,如此只好吩咐管家好生招待宁王世子。这才领着人急匆匆的出了府。

    “宁王世子请这边来。”

    管家客客气气地给他引路,刻意避开府中女眷的院子。

    哪知宁王世子半点都不肯听,直摆手道:“你下去,下去,本世子自己不认得路啊,让你来带。快滚。”

    老管家一揩满脑门的虚汗,战战兢兢道:“是咱们大人吩咐的,还请宁王世子不要为难奴才。”

    宁王世子眉头一挑,“嗤”了一声,冷笑道:“本世子就是为难你了,怎么样?你一个奴才居然还敢阻拦本世子,我看你就是嫌命太长!还不快滚!”

    老管家脸色一白,偏生又不敢阻拦,只得悄悄给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去通知顾轻言。

    “顾府的景致还是很不错的。”宁王世子轻抬了抬下巴,指着一条花涧,笑道:“虽然比不得宁王府,可也不差多少了。你们府上牡丹花开得真好,都是你们家大小姐养的么?”

    老管家战战兢兢道:“回宁王世子的话,我们大小姐偏爱牡丹,因此府里多种牡丹花。”

    宁王世子点头,心里想着,如果日后真的能娶到顾明潇。那么无论她要什么,自己都可以满足她。他不会像顾斐一样动手打她,而是要捧在手心里宠着。

    顾明潇喜欢牡丹花,那宁王府就种满牡丹花。听说她还喜欢弹琴,那自己就命人建一间殿室,左右通风向阳,就把琴放在屋里的正中央。保证一推开窗户,入眼全是牡丹花。

    而自己下了朝回来,一定立马就去瞧顾明潇,还要让她帮自己宽衣解带。

    不知不觉,宁王世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他侧过首来,正要同管家再打听几句顾明潇的喜好。余光一瞥,忽间花涧的另外一头,走过来几道纤细好看的身影。

    仅仅是一眼,宁王世子就瞧见了顾明潇,他心神一动,顺着花涧往姑娘们那侧走去。

    老管家一拍大腿,急声道:“不可啊,宁王世子!您可不能这么坏了府上规矩,当心冒犯了小姐们!”

    宁王世子哪里听得进去,一心一意只想跟顾明潇说说话,即使是在一起斗嘴吵架,那也总比见不着面要好。

    今个天色好,顾明潇大病初愈,就想着一定要去上房探望老太太,问个安什么的。也正好顾明涟过来探望她,因此就拉着程昔,三个人一路往上房去。身后跟着一众丫鬟们。

    没曾想远远就听见一声:“顾明潇。”

    众人皆是一愣,就见宁王世子领着人大步走了过来,老管家跟在后面又是跺脚又是擦汗。

    顾明潇原本在同程昔和顾明涟说着话,脸上还带着笑,此刻一见宁王世子的面,立马敛了笑容。不仅如此,还拉着两个人往后面退了一步,面露警惕道:“宁王世子怎么进来的?这里又不是宁王府,宁王世子也该懂得宾客之道,怎么就不知道要守别人家的规矩。若是惊扰了我两个妹妹,我定然要告诉我爹!”

    宁王世子一见顾明潇,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别的姑娘了。闻言,随意摆了摆手,道:

    “随便你吧,反正顾大人也不能拿本世子怎样,即使是闹到圣上那里,我也是不怕的。顶多回宁王府被我父王教训一顿,有甚么大不了的。”

    顿了顿,宁王世子赶紧对着身后侍卫招了招手。随从立马会意,双手呈上一个锦盒。他将锦盒打开,露出一柄沉香如意,尾端刻着卷云纹。又用了玛瑙、翡翠等名贵宝石镶嵌在铜鎏金上,在阳光底下一照,熠熠生辉。

    宁王世子像是献宝一样,捧在了顾明潇的眼前,笑着道:“这个是我特意求了皇后娘娘,她才给了我的。如意如意,顺心如意。我最近听闻,你在府上过得很不顺心,就想把这个送给你。”

    程昔微微一吓,不由多看了宁王世子两眼。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说话直白,还是真的想要戏弄顾明潇。既然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哪有随随便便就转手送人的道理。宁王世子自己身份尊贵,想来并不在意这个。可若是被皇后娘娘知晓,少不得暗暗恼了顾明潇。

    顾明潇也深知其中厉害,只当宁王世子又是故意过来找事。立马严词拒绝道:“宁王世子的好意还是送给旁人吧,我只是一个深闺小姐,承受不住皇后娘娘和世子的厚意!”

    宁王世子急了,上前一步道:“你到底是何意?我并非是想过来同你吵架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锦盒里的如意。想起自己也是苦求了好久,皇后娘娘才赏给他的。这柄如意来历非比寻常,若是落到顾明潇手里,日后顾斐若是再打她,还可以扯一下皇后娘娘的虎皮。可即使是这般,顾明潇还是不肯给他半点好脸色。

    “我是何意,宁王世子心里能不清楚?请宁王世子出去罢,这里是府上后院,常有女眷出没。世子不便在这里待着。怠慢了世子是我们顾家的不是,明潇在这里给世子赔礼。”

    顾明潇说着,遥遥对着宁王世子施了一礼,这才一手拉着顾明涟,一手拉着程昔抬腿就走。

    可不曾想宁王世子从来就没有被人拒绝过,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什么样的女子不是对他百般小意。独独这个顾明潇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人前落他的面子。

    “顾明潇,你给我站住!我让你们走了吗?”

    宁王世子一把将锦盒合上,又随意抛到了身后侍卫的怀里,这才伸手一指顾明潇,冷声道:“你没听见本世子在跟你说话?你们顾家就是这个教养?贵客在前,说走你就走,放肆!”

    顾明涟生怕开罪了宁王世子,回头顾斐回来怪罪,赶紧扯了扯顾明潇的衣角,压低声音道:“大姐姐,怎么办啊。大哥哥也不在这里,我们几个讨不了好的!”

    “怕什么!这里可是我们自己家,又不是宁王府,我就不信宁王世子有多大的能耐!”顾明潇脾气素来厉害,自然不肯轻易向宁王世子低头,她迅速转过身来,不卑不亢道:“我素来敬重宁王,也听闻宁王府规矩甚严,教养尤其好。可不曾想宁王世子居然是这样的品性,一而再再而三的过来挑事。到底是什么道理?难不成觉得我们顾家就这么好欺负!”

    宁王世子也来了脾气,立马回道:“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胆子真的不小!顾明潇,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你就可以这般对我!”

    顾明潇又羞又气,眼眶都气红了。

    程昔生怕宁王世子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紧将顾明潇拉到后面。谁料就是这么一拉,立马就惹怒了宁王世子。

    “大胆!谁准许你动手扯她的!”

    顾明涟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往后面藏了藏。程昔心里有气,可也不好得罪宁王世子,只道:“宁王世子快请回罢,多有怠慢之处,舅舅回来自然会责罚我们几个。可我大表姐人品贵重,清清白白,宁王世子可不要胡言乱语,辱没了我大表姐的闺誉!”

    宁王世子道:“本世子何时辱没了顾大小姐的闺誉,你少编排我。一个二品官员的女儿,竟敢如此放肆,大胆!”

    顾明潇一听,立马就不乐意了。哪里肯瞧见程昔受人责骂,立马站了出来,伸臂将程昔护住,道:“宁王世子到底想怎么样?我表妹可是我手心里的宝,容不得旁人辱没她半分!这事我稍后一定如实禀告父亲,宁王世子且等着顾家上门问罪!”

    宁王世子稍微冷静些许,每次只要他一看见顾明潇,纵然是有再大的火气,也能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不肯再惹顾明潇生气,连带着也不再去训斥程昔,使劲摸了摸后脑勺,这才劈手夺过来那个锦盒。上前两步硬塞到顾明潇手里。

    “今天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顾明潇一吓,赶紧将手缩了回去。一时间场上乱成了一团。丫鬟婆子们赶紧护着几个姑娘。而宁王府的护卫赶紧护着宁王世子。

    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推了一下,锦盒就砸在了地上。那柄如意磕在了青石上,立马碎了一角。

    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苍白,顾明涟哆嗦着唇,带着哭音喊:“大姐姐,怎么办啊,大姐姐。”

    顾明潇也吓了个够呛,可她是当人长姐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主动保护妹妹们。这次也不例外,她攥着程昔的手腕,眼眶渐渐红了,缓缓道:“你们别出声,待父亲回来了,你们两个赶紧往祖母那里躲,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承认,只管往我身上推……”

    程昔抿唇道:“大表姐别慌,事情总归是有解决的办法。”

    话虽如此说,可若是传扬出去,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尤其这柄如意还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若是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宁王世子也没料到怎么就把如意给摔了,他单手拍了拍额头,嘴角一阵抽搐。赶紧让人将如意捡起来,连碎片都收拢起来。此刻一听顾明潇居然要主动承担责任,当即皱紧眉头道:“同你有什么关系?连摔个东西你都要跟我抢?是我摔的!”

    顾明潇气恼道:“你真烦人!请你快走罢!”

    宁王世子这回是非走不可了,因为顾轻言过来了。

    “别别别,人多,人多,给点面子,别扯衣领!”

    顾轻言阴沉着一张脸,一把揪住宁王世子的衣领,往前一连推了几步,将之抵在了凉亭的柱子上。

    宁王世子的后背一下就撞到了坚硬的柱子,疼得闷哼一声。他见自己带来的护卫纷纷拔剑,赶紧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准轻举妄动。这才笑着同顾轻言道:

    “听闻小将军这些时日受伤了?怎么,这么快就好了?看来打得根本就不疼啊。”

    “有劳宁王世子替在下担心了,一切都好。”顾轻言说着,又使了几分力,宁王世子立马被禁锢的咳嗽了几声。

    “世子!大胆顾轻言,快放开我们世子!”

    护卫们纷纷拔出长剑,剑指着顾轻言。

    宁王世子不悦道:“有你们什么事?还不快给我退下!”

    他又转过脸来,压低声音同顾轻言道:“虽然本世子向来同你不合,可我还是得谢谢你,以后还是得这么护着你妹妹,即使对方是皇亲国戚,你也要立马站出来。”

    顾轻言嗤笑:“这就不劳宁王世子操心了,明潇是我妹妹,在顾家我还是说了算的!”他将手松开,指着一个方向,冷冷道:“滚!”

    宁王世子点了点头,捂住脖颈咳嗽几声,他道:“你行,你行,算我怕了你了,还不成么。”

    他摆了摆手,领着一众护卫这才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迅速折回身来,因为顾轻言还在身边站着,他不好凑近,只得遥遥对着顾明潇道:“没有你的事,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天塌下来也用不着你顶着!”

    顾明潇侧过脸去,不肯瞧他。

    宁王世子的眸色一暗,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转身就走,身后的一众护卫立马跟了过去。

    “大哥哥,怎么办,我好像又惹事了。”顾明潇红着眼睛道,“这回阿爹会不会把我打死啊,我好害怕,哥…”

    顾轻言轻轻拍了拍顾明潇的肩膀,望向程昔的目光好容易才收了回来。对着左右吩咐道:“今日的事,谁都不许传扬出去,谁要是敢在外头乱嚼舌根。我扒了他的皮!”

    丫鬟婆子们吓得赶紧跪下,点头如捣蒜。

    如此,顾轻言这才安慰她们三个,“有什么的,这不是还有哥哥在么?有哥哥在,没人能把你们怎么样。”

    顾明涟胆子是最小的,若不是顾轻言过来了,险些就要当场吓哭了。她抹了抹眼泪,又想起了自家那个病弱的哥哥,一时暗暗气恼,怎么就没有顾轻言这种有骨气,有魄力的兄长。

    如此一来,三个姑娘也没甚么心思去上房问安了。顾轻言让她们各自回院子里去,没事别往上房去,这才抬腿大步朝外走。想来在府上修养了许久,巡防营堆积了不少公务,得去处理一二。

    再一无是处的人,总归是有一星半点优点的。比如说宁王世子,他喜欢顾明潇喜欢到了骨子里,他不是有意想处处与她为难,可因为自己从小娇生惯养,养出了一副霸道又仗势欺人的脾气。也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讨女孩子的欢喜。

    只是听闻宁王世子自知打碎了皇后娘娘赏赐的如意,连宁王府都没敢回,直接跪到了皇后娘娘的未央殿门口请罪。

    皇后娘娘刚好在午休,直至下午才得知消息。虽心里有气,可宁王世子背后到底是有宁王府的,自然不能轻易为难。又知宁王府素来规矩严明,遂直接让宁王世子出宫去了。

    消息没多久便传到了宁王耳朵里。当即震怒,深觉宁王世子是被宠坏了,如今不干正事,只知道惹是生非。直接喝命下人锁了院门,结结实实把宁王世子痛打了一顿。

    这还不算,硬是逼问他做什么非得求这柄如意。宁王世子这回甚有骨气,打死都不说。还是身边的护卫迫于宁王的威压才说了出来。

    宁王一听,自家儿子成天不务正业,居然只想着如何去讨女孩子的欢心,气得就越发狠了。直接禁了宁王世子的足,勒令其好生熟读兵法。

    转眼到了太后娘娘从九华山返京的日子,一大清早的街道就挤满了人群。纷纷散开一条道,跪地恭迎。

    圣上为了确保太后娘娘的安危,特意指派了顾轻言带人去迎接。

    远远就见顾轻言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见太后娘娘的轿辇行来,利索地翻身下马。单膝压地,沉声道:“末将顾轻言奉圣上之命,前来恭迎太后娘娘和嘉清郡主!”

    华丽的轿辇里很快就探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一道宛如百灵鸟的清脆声音缓缓传来,“呀,没想到是你!”

    顾轻言一听这个声音,只觉得脑仁都是疼的。他暗暗叫苦不迭,可又不能显露分毫,只恭声道:“末将见过嘉清郡主!”

    从轿辇中露出半张女子的面孔,观其年龄约莫十五、六岁,生得极其清丽,穿着一身湛蓝色的宫装,眉间一点朱砂更衬托出皮肤白皙如凝脂浇灌。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嘉清郡主李乐宁。

    她似乎很开心能见到顾轻言,露出一口白牙,连眼睛都笑弯了。轿中有人轻声唤她的名字,嘉清郡主这才放下车帘。

    车里坐着一位同样穿着宫装的女人,不苟言笑,生得十分严厉。戴着一头珠翠,手里还转着一串桃木珠子。此时微微张开凤眼,淡淡笑道:“见到他,你就这么开心?”

    嘉清郡主挽着太后娘娘的胳膊,略撒娇道:“太后娘娘,您可不要笑话乐宁呀。”

    太后娘娘拍了拍嘉清郡主的手背,面上难得露出慈色,只道:“乐宁啊,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本宫也最是疼宠你。你的婚事定然是要由本宫做主的,你若是真的瞧上了那个昭勇将军。本宫就赐一道旨意,也不枉费你在九华山时,还惦念着他。”

    嘉清郡主面色酡红,细若蚊吟道:“乐宁还想多陪太后几年,这事晚些再说吧。乐宁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上房。

    顾老太太正半卧在榻上喝茶,下方依次坐着顾家几个姑娘,以及程昔。她瞧了一圈,这才示意身边的丫鬟将早就准备好的首饰端了上来。

    “后个二皇子妃开了个花宴,帖子已经送过来了。你们姐妹几个都一起去罢。”

    顾明潇眨了眨眼睛,问道:“开花宴?那倒是挺稀奇的。”

    二皇子妃素来脾气冷硬,又是当朝内阁首辅的孙女。素来在京城贵女圈是出了名的难相处,也不知道是哪里刮来的邪风,居然要开花宴。

    顾老太太指了指盛放着首饰的托盘,笑道:“你们都去挑一两样喜欢的,总归是出了门,不可丢了顾家的颜面。”

    顿了顿,老夫人又单单指了程昔出来,笑道:“尤其是你,可不能再穿得那样素净了。年纪轻轻的,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就是该打扮得漂漂亮亮。”

    程昔苦笑,只得点了点头。她从不好出风头,遂随便选了一支玉簪便作罢。结果没曾想顾明潇还硬塞了一副翡翠耳环到她手里。还煞有其事的教导她,“女孩子一定要打扮得鲜亮,这样自己开心,旁人瞧着也开心。”

    因为是宴请顾家的所有小姐,遂也包括了顾明漓。老夫人似乎不太放心,还明里暗里敲打了顾明漓一番,让她不许在外头出幺蛾子。

    顾明潇便私下里同程昔道:“知道了吧,坏事做多了,总归是要被人知道的。祖母现在可是半点都不喜欢顾明漓。就偏偏她还好意思每天晨昏定省的装孝顺。其实人家就是不待见她,她自己反而觉得所有人都喜欢她呢!”

    结果这话刚刚好就被晚一步出来的顾明漓听了个正着。当即就红了眼眶,哽咽道:“大姐姐做什么要背地里说我坏话?难不成心里还暗暗记恨着父亲?我并没有想过要害大姐姐的。”

    顾明潇冷眼睨她,淡淡道:“我都没说你什么,哭什么?每回哭得都跟死了亲娘似的,都不知道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我都替你累得慌!”

    程昔忍不住微微低笑了一声,又觉得不甚合适,赶紧抿紧唇角道:“大表姐不是说,要跟我一起描花样?”

    顾明潇自然知晓程昔是有意拉她走,可又瞧不惯顾明漓总是一副哭哭啼啼,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忍不住啐了一口,“哭,你就会哭,等什么时候哭也不管用了,看你还有什么招!”

    说着,拉着程昔的手就走。顾明漓咬碎了一口银牙,可又毫无办法。如今府中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她瞧,又没有白姨娘从旁出谋划策,顾明漓的日子也不甚好过。

    到了晚间,程昔在顾明潇那里用了饭,这才扶着紫晴的手往墨兰院里走。

    如今正值初夏,白天日头一上来,穿着一层轻衫都觉得有些热。到了晚间微风一吹,尽数将暑气吹散。青石小道两边的残灯亮起微光,程昔微微眯着眼睛,有些困乏。

    紫晴在她耳边一直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姑娘,奴婢听大小姐说,二皇子妃家世出众,乃是内阁首辅的孙女。素来脾气火爆,很不好相处。您这回去参加花宴,也是头一遭,可不要开罪了人才好。”

    程昔胡乱点了点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知道了,我又不喜欢出风头,初来乍到的,谁会同我为难?再者说了,也得有人能为难得了我才行啊。”

    紫晴不甚放心,又接着道:“可是姑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也小心着点才是,高门望户出来的女子们,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程昔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就你知道的多,改明个我得给你物色个好人家,让你好生当回主母,专门掌家,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紫晴跺脚,羞赧道:“姑娘!奴婢跟您说正经的呢!”

    “好好好,我听见了。”程昔揉了揉耳朵眼前忽然一暗,她还以为是灯笼熄了,正要出声去唤紫晴。不曾想紫晴立马跪倒,高呼一声,“奴婢见过大人!”

    程昔没料到居然会同顾斐遇见,赶紧福了福身,轻声唤道:“见过舅舅。”

    顾斐似乎才从外头回来,身上的官服还未来得及换。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他示意左右的下人避开些,这才垂眸同程昔道:“这些时日,你跟明潇都在牡丹院做什么呢?”

    程昔暗猜顾斐是想看女儿,可又拉不下来颜面,只好如实道:“表姐喜欢读书,我便同她常在一块儿读些诗歌。”

    顿了顿,又紧接着补了一句,“舅舅若是想念表姐的话,不如去牡丹院瞧瞧她?”

    顾斐摇了摇头,须臾叹了口气。自随从手里接过一副画卷递给了程昔,“这个你拿给明潇,也别说是我送的,只说是……只说是……你随便编罢。”

    程昔接过画卷,想来定然又是顾明潇很喜欢的东西。一时听顾斐让她随便编,忍不住昂着脸问道:“我知道舅舅很关心大表姐,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表达。可大表姐却是不知道的,舅舅为何不能主动去和大表姐说说话。她定然会很开心的。”

    顾斐道:“她见到我就躲,跟老鼠见到猫儿似的。也罢,总归我是恶人,都怕我。”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程昔的头发,温和笑道:“只有你啊,从小到大都不怕我。”

    程昔眨了眨眼睛道:“那是因为舅舅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天底下最好的舅舅。”顿了顿,想起了顾轻言,遂道:“大表哥跟舅舅的脾气很像,都是表面看着凶,实际上对待亲人很好。”

    一提到顾轻言,气氛就微微冷了下来。顾斐收回手去,面露不愉道:“那个逆子,不提也罢。”

    程昔便道:“表哥其实也很敬重舅舅的。”

    “行了,你不必替你表哥说话。他是什么性子,我太清楚不过了。”顾斐叹了气,抬腿就要走,想了想,到底是折回身来,轻轻咳嗽两声,压低声音问程昔,“那日……那日舅舅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程昔大力地点头。

    顾斐神色一滞,又问了一句:“那伤得厉害吗?现在可好利索了?”

    程昔刚要答话,余光瞥见顾轻言正缓步走来,遂有意引导顾斐再说几句关心的话,遂道:“伤得很厉害,表哥那几日动都不动了,脸色都是白的。听大夫说,如果再挨几下,腿就要断了。”

    顾轻言已然走到了顾斐身后,微微蹙眉,并未出声,似乎也在等着下文。

    却听顾斐道:“那也是他自找的,男子汉大丈夫,为江山社稷抛头颅洒热血,不是让他在家里跟深府妇人勾心斗角。他的男子气概都哪里去了!”

    程昔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暗暗想着,坏了坏了,弄巧成拙了。果不其然,顾轻言的脸色登时就黑了。

    “原来父亲竟然对我有这么多的怨言,怪不得了。”

    顾轻言的声音缓缓的从身后传来,吓了顾斐一跳。

    顾斐往边上退了几步,这才堪堪停住,冷冷一甩衣袖道:“你自己知道就好,慈母多败儿,就是因为你娘从小到大都惯着你,才把你惯出了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顾轻言抬腿一步,正面呛声道:“既然父亲提起,那做儿子的也有几句话想问一问。父亲跟我母亲是少时夫妻,我娘这些年来为了顾家劳心劳力,费尽心血。甚至主动给父亲纳妾室,可是父亲呢。从外头找了个什么歌姬,这便罢了。横竖我娘性子软好欺负。可父亲不觉得自己做的太过火了么,顾明漓纵然再讨您喜欢,可她毕竟是庶出!我妹妹明潇才是嫡出!”

    “你闭嘴!”顾斐怒斥道:“为父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顾轻言不听,偏要说:“怎么,恼羞成怒了?父亲别急,儿子还没有说完。顾家世代都出忠良,父亲如今宠妾灭妻,难不成是想让顾家祖上蒙羞?”

    程昔吓得猛抽一口凉气,她这个表哥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说。她生怕父子两个再吵起来,赶忙去扯顾轻言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表哥表哥,快别说了,别说了,表哥!”

    顾轻言侧首瞧了她一眼,没应声。

    只见顾斐气得脸色铁青,抬手就要掌掴顾轻言。谁曾想顾轻言微微侧过首去,直接躲闪开了。他漫不经心的整了整衣袖,淡淡道:“父亲还是不要动我的好,太后娘娘才从九华山回来。嘉清郡主也跟着回来了。回头太后娘娘召我过去,我这脸上有伤,难免惊扰了尊驾,顾家可担当不起。”

    “你!哼!”顾斐一甩衣袖,抬腿扬长而去。

    程昔伸手捏了捏眉心,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顾轻言居然在她面前提起了嘉清郡主。甚至是拿嘉清郡主出来当挡箭牌,心里突然堵了起来,总觉得闷闷的难受。

    她冲着顾轻言微微福身,转身也要走。谁知顾轻言从后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声唤她,“表妹。”

    “天色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程昔道。

    顾轻言并不应声,直接挥手斥退所有下人,紫晴不肯走,他便冷下脸来,道:“怎么,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紫晴脸色一白,赶紧垂下头去。

    程昔便道:“表哥何必为难我的丫鬟?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地,难免落人口舌,表哥该不会是觉得,我的闺誉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吧?”

    顾轻言这才将手松开,许久,才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明潇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所以你才如此疏远我?”

    程昔侧过身去,只道:“并没有,表哥多想了。

    顾轻言直接绕到程昔的正前方,两眼直盯着程昔,须臾,摇了摇头,“你又在撒谎。也罢,你总是不肯信我的。”

    程昔鼻尖一酸,已经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她道:“我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自然比不上嘉清郡主金枝玉叶。表哥如果觉得我是那种很轻浮的女子,或者是觉得我会愿意为了你委身为妾,那可就大错特错。程家的女儿可以没有出息但绝不为人妾室!”

    “我几时说要你当我妾室?”顾轻言急问,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嫁给我?”

    程昔脸色一红,也幸好丫鬟们站得都远,天色又黑,否则这种狼狈姿态,一下子就被人瞧了去。她赶紧否认,“并没有!”

    顾轻言这回终于明白程昔这些时日为何对他那样冷淡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我跟嘉清郡主清清白白的,我对她也从来没有那种心思。你见都没见过她呢,怎的要吃这闲醋?”

    程昔哪里肯承认自己是吃醋了,立马道:“我才没有,嘉清郡主身份高贵,若是当真看上了表哥。那表哥日后做了郡马都蔚,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

    “谁要做郡马都蔚,那便由谁去做罢。我从不在意这个。”顾轻言上前一步,同程昔只有短短的一步之遥,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心悦的人一直都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