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真心鸭
作品:《表兄即将黑化》 “大哥哥别打我,我姨娘已经被发落到庄子里了,她肯定知道错了。求大哥哥饶我一次罢,明漓求你了。”
顾明漓赶紧跪下来,两眼哭得跟核桃一样,不住地用手帕擦拭眼泪。一副快吓出魂儿来的可怜模样。
顾轻言抬腿将椅子踹飞,吓得顾明漓又是一个哆嗦,哭声就更大了。
“闭嘴!”
顾轻言一声厉呵,立马吓得顾明漓闭紧了嘴巴,只敢肩膀一抽一抽的低声啜泣。
“你还有脸哭,我饶你几回了?我上回怎么警告你的,谁允许你再碰明潇的!”
顾明漓哭道:“大哥哥,我真的没有。都是我姨娘一时糊涂,真的不关我的事!”她跪行着去抱顾轻言的腿,“大哥哥,我也是你妹妹啊,我也是你妹妹,你怎能这般偏心!”
顾轻言将人震开,冷声道:“我没有你这种心思歹毒的妹妹,是不是嫡出不要紧,可一个人如果连心肠都是黑的,那就不配为人!”
顾明漓往一边跌去,手掌按在了碎瓷片上,登时划破手心,汩汩地往外冒血。她捧着手掌哭道:“明漓自知自己身份低贱,可我到底也是顾家的女儿。即使是做错了事情,要打要罚也轮不到大哥哥来!再者说了,我姨娘都被发落到了庄子里受苦,大哥哥又何必跑过来兴师问罪。”
“你想得倒美,一个歌姬如今也敢欺负到了明潇身上,简直找死!不要以为我爹护着你们,就可以在顾家为所欲为!我娘是好欺负的,可我不是!”
顾明漓哭道:“那大哥哥还想怎么着?难不成要把明漓打死么?明漓虽然是个庶出,可总归也是顾家的骨肉!爹都没说什么,大哥哥凭什么对明漓喊打喊杀!”
顾轻言冷笑,他自然不会去动手打女人。可又不肯轻易放过顾明漓,只对着外头的婆子们喊,“来人啊,快来人,去给我取块红木板子来,快!”
下人们面面相觑,均不敢开口应。
如此,顾轻言又道:“怎么,我现在说话都没有人听了?”他一怒,哪里还有人敢不应,立马就有下人取了红木板子来,战战兢兢地双手举过头顶递给了顾轻言。
“我从不打女子。”顾轻言摆了摆手,随便指了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命令道:“你过来,打她二十下板子小惩大诫。”
那婆子不敢不听,可又不敢真的打顾明漓,站在一旁正不知所措。
程昔上前一步道:“表哥别冲动,二表姐纵然有错,上头还有外祖母,舅舅还有舅母罚她,不能由你来罚。”
顾轻言道:“你别说话,没有你的事。”他加重了语气,提了一个音,“怎么,还不打?”
那婆子当即骇了,赶紧攥着板子走上前来。对着顾明漓比划了好几下,到底对着她后背打了一下。
顾明漓当即就大哭出声,“爹,救我!爹爹救我!大哥哥要杀了我,爹!爹!”
“你就是喊破天都没有用!给我打!”顾轻言丝毫不为所动,想来这回是气得狠了,也不管事后顾斐是如何暴怒,眼下就想先替顾明潇出这口恶气。
程昔劝也劝不住,无论说什么顾轻言也不肯听。她见顾明漓挨了没几下,都哭岔音了。生怕再打下去回头不好收场。只得赶紧上前,扯着顾轻言的衣袖求道:“表哥,别打了吧。再打下去,回头舅舅知道了,定然会发怒的。”
顾轻言不听,直接侧过身去。
程昔咬了咬牙,绕到他的正前面,又道:“表哥,我是真的为了你好。这事早就罚过了,一罪不能二罚,你私下来闹已经不合规矩了。如今又让下人责打二表姐,更会落得一个苛待庶妹的名声。你在朝中虽然是个小将军,可御史台的大夫们,不会因为你是小将军就不参本了。而舅舅也不会因为你是小将军就不责罚你了,表哥!”
顾轻言哪里会不明白其中水深,可看见明潇都病成了那个样子,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忍不得。深深呼了口气,才哑着声道:“我早便说过,明潇是我最珍爱的妹妹,谁都不许动她。顾明漓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明潇。我让人打她二十戒尺都是轻的!”
程昔无可奈何,也不知道天底下的将军是不是都是顾轻言这个样子。一时抿紧唇角,不知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顾轻言轻轻道:“你莫怕,同你不相干,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我既然敢做,我就敢承认。”
他又对着那婆子道:“打,给我狠狠地打!若是敢手下留情,我扒了你的皮!”
这婆子哪里还敢放水,每一下都使劲了全身的力气。生怕打不疼顾明漓。
顾明漓这回才是真正知道了顾轻言的厉害,连声哭求,说自己再也不敢了。见求不动顾轻言又调头去求程昔,哭得脸色脂粉都花了。
顾轻言照例是不肯让程昔落了半点不好听的名声,直接将她轻轻推开,这样一来,无论怎样,肯定扯不到程昔身上去。
都这种时候了,也不知道顾轻言怎么还想着要保全她。
不知谁喊了一句,“老爷来了”。外头人群立马分散开一条小道,顾斐一马当先,大步跨进院子。见整个菡萏院都乱糟糟的。心里登时冒了火气。
顾明漓见救星来了,赶紧将手上血迹往脸上抹了两把,往地上一倒,整个人蜷缩起来。
程昔微微一愣,心都跟着紧了起来。她很怕舅舅和表哥再因为这事起了什么争执,赶紧悄悄去扯顾轻言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表哥,你快跑!快去求外祖母庇护,我在这给你拦着舅舅,快啊!”
谁知顾轻言天生就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他说承认,就绝对会承认。原地不动地站着,就等着顾斐来。
程昔都快哭了,都这种时候了,哪怕父子两个有一个性子软一些的,这事都容易解决。
果不其然,顾斐见顾明漓缩在地上,满脸都是鲜血,还一个婆子举着板子往她身上打,登时看得目眦尽裂,一脚将那婆子踹开,赶忙去扶顾明漓。
顾明漓就像是吓傻了一样,使劲抱着顾斐的胳膊不松手,死死咬紧嘴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凄楚模样。
程昔一看这种情形,心一下子凉了起来,赶紧随手拉了一个丫鬟,打发她去前院请老太太过来。
顾斐手指着顾轻言,怒斥道:“顾轻言,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了!你还有没有半点规矩!明漓可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打她!”
“我没有打我妹妹,我没有打明潇!”
顾斐一听,气得越发狠了,偏偏顾明漓还添油加醋道:“爹爹,救命啊!我好怕,大哥哥二话不说就闯了进来,他要杀了我,爹爹救我!”
“你别怕,爹在这里!”顾斐拍了拍顾明漓的肩膀以示安抚,这才指着顾轻言怒斥,“孽障!你给我跪下!”
顾轻言低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以跪,但不能跪在菡萏院,因为她们真的不配!”
“你!”顾斐都快气糊涂了,连说了三个“好”,这才道:“那你现在就滚到外头去跪,今天我要是不打死你这个孽障,我就不是你爹!”
顾轻言二话不说,调头就走。正好即将要和程昔擦肩而过时,脚下顿了顿,他回过头来,冲着程昔笑了笑,“表妹,你就别跟来了,去帮我看看明潇罢。她每次生病了,最怕喝苦药了,记得给她蜜饯吃,回头我再去瞧瞧她。”
“表哥!”
程昔上前一步,眼眶红红的,她两只手死死地拉紧顾轻言的衣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他这么一去,似乎再也回不来了。她心里闷闷地难受,从来都不知道顾轻言原来在家居然过得是这种生活。
“你最听话了,去罢。”
顾轻言抬腿就走,衣角一下子就从程昔手心里抽离。她攥了攥,什么也没有攥住。
顾斐安置好了顾明漓,又让人请了大夫过来。院里院外都乱成了一团,基本都被顾轻言砸了个干干净净。顾斐又是生了好大的气,见菡萏院没甚么要紧事之后,大步流星的往外头走。身后跟着十几个小厮,手里抬着长凳,扛着板子,还找来了一捆绳子。
恐怕是要把顾轻言打个半死。程昔到底没有听顾轻言的话,偷偷地跟了过去。就见前头人群拥挤,顾轻言就跪在花园最中央的石子路上。
也真会给自己找地方。
顾斐对着左右喝命道:“都等什么呢?把这个孽障给我绑起来打!”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许久才咬紧牙关走了上前。却不曾想,顾轻言摆了摆手,随意道:“不必绑我,我不会跑,也不会躲,更不会反抗的。”
其实,就以顾轻言的身手,他若是真想反抗,在场谁能奈何得了他。可他性格执拗,宁折不弯,又偏偏是个孝子,爱妹如命,是个很复杂的人。
顾斐道:“好!那就依了小将军的意。既然你是我顾家的子孙,那就得守我顾家的规矩!你擅自闯入菡萏院,这是坏了规矩。随意惩处自己妹妹,这是苛待庶妹!你还顶撞忤逆我这个父亲,这是大逆不道!你今日本该待在巡防营,可却私自回来,这是玩忽职守!我可有冤枉了你!”
顾轻言回他:“有没有冤枉我,你心里有数。横竖父亲都不会轻饶了我,还罗列这么多罪状做什么?生怕御史台的大夫们不参本上奏?要打就打便是,何必多言。”
顾斐气得脸色铁青,冷冷一挥衣袖,对着左右喝命,“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不论,只当我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小厮为难道:“大公子,这……”
顾轻言待下人向来很和善,也不想过多的为难人。自顾自地站起身来,伏在了长凳上,面无表情道:“打罢。”
程昔一直躲在柱子后面,两手紧紧地捂住耳朵,不忍去听板子打在顾轻言身上,而发出的沉闷声响。可顾轻言脾气又硬,打过一轮,硬是一声都没吭,明明身上都见了血,可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认错。
顾斐便道:“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小厮们平时没少受顾轻言的恩惠,眼下见他如此,也是真的下不去重手。又抬起板子狠打了几下,就忍不住跪下求道:“大人,不能再打了,不能打了,大公子受不住的!”
顾斐怒道:“他自己都没求饶,你个奴才求什么情!闪开!”
程昔再也忍不住,直接跑了上来,一把抱住顾斐的腿,哭求道:“舅舅不要,不要再打了,舅舅!”
顾斐沉声道:“没有你的事,你退下!来人啊,把表小姐带回去!”
程昔不肯走,硬拖也要拖到外祖母过来。赶紧抱得更紧了。又因为深知自家舅舅最见不得女子的眼泪,遂赶紧落下两行泪,专门哭给顾斐看。
“舅舅别打了,求求你了舅舅。表哥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再打他了。”
果不其然,顾斐一见程昔在哭,立马心就软了一半。也只可惜了,顾轻言从不肯轻易掉眼泪,否则顾斐早就下不去手了。
顾轻言脸色煞白,两手死死的扣紧凳脚,他缓缓吐了口气,嘴里冒出一口浓稠的鲜血。顺着唇角落在地面,他自己也不甚在乎,自始至终也没有喊过痛,可眼下却伸手颤颤地拍了拍程昔的肩膀。
“表哥,你再坚持一下,外祖母很快就来了。”
程昔带着哭音小声道,她自然以为顾轻言是疼得狠了,才会来拍自己的肩膀,正要再说几句宽慰他的话。
却听顾轻言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他说:“不让你跟过来,你非来,往边上闪闪,衣裳那么干净,可别沾着血了。”
顾轻言总是这样,明明都疼成了这样,可还是时时刻刻想着身边的人。哪怕他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程昔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填满了,顾家兄妹性格一个比一个倔强,可都是对她很好的亲人。
顾斐见程昔死不撒手,对着左右喝命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表小姐拉开,快!”
从旁边立马走上来两个丫鬟,试图要将程昔拉走。程昔深知再打下去顾轻言半条命都要交代到这里了,哪里肯走,索性就上半身伏在顾轻言身上,自己的后背就完全暴露在板子下面。
执着板子的小厮们面面相觑,均往后退开几步,生怕一不小心再误伤了表小姐,那才是真真不得了了。
“表哥,你别怕,我护着你。我会护着你的!”程昔两手环着顾轻言的腰,压低声音,几乎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了,“表哥,你就跟舅舅认个错,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你赶紧认个错,我怕你再挨下去,身子受不了。”
早先便说,顾轻言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他是武将出身,一旦认定什么,那就非做不可。比如说对程昔的一颗真心日月可鉴。眼下无论如何也不会率先低下头去。
顾轻言不肯低头,那顾斐就更加不会低头了。他劈手夺了小厮手里的板子,上前一步,一把将程昔往边上扯了一下,结果没扯动。
“昔儿,这里没有你的事,还不赶紧让开,否则舅舅连你一块儿打!”
话音未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我看谁敢打我的宝贝外孙女!”
程昔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她两只胳膊一软,几乎要环不住顾轻言的腰了,两边立着的丫鬟赶紧将她扶了起来,往一边站着。
顾老夫人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过来,一见顾轻言的凄惨模样,脸色大变,捶胸顿足地哭道:“冤孽啊,冤孽啊,你打轻言做什么!轻言可是我的心肝啊,你打他,可不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顾斐早在顾老夫人过来时,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下来,心里也知有顾老夫人护着,今日不能再拿顾轻言怎样。只好道:“母亲熄怒,儿子也是为了顾家的声誉着想。顾轻言天天在朝堂上学着旁人搅弄风云,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说不听他。哪知这个孽障现如今连我这个父亲也不放在眼里。当着我的面就敢让人痛打明漓。明漓可是他的妹妹啊,顾轻言这个畜牲!”
秦氏早就一下扑在了顾轻言身侧,见他浑身都是血,根本不敢用手去碰,伸怕再碰疼了他。心里疼得仿佛被人用刀子在绞,捶着胸口哭道:“老爷,轻言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打他!他就是做事再混账,再没有规矩,他为的也是自己的亲妹妹啊!老爷明明知道轻言孝顺,你无论怎么责罚,他都不会去躲。可还要照死里打他,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呐!”
程昔生怕秦氏再哭出个好歹来,赶紧上前搀扶,也跟着道:“舅舅,表哥做事是冲动了些,可看在大表姐还病着的份上,饶了表哥这一回罢,他真的知道错了。”
顾斐冷笑两声,伸手一指顾轻言道:“好好好,你们就护着他吧,什么时候他把天都捅下来,你们还护着他罢!依我看,打死还干净了,我自当从没生过这个儿子!”
顾老夫人怒道:“你闭嘴,打都打过了,你现在说这种话,你这不是要诛轻言的心!他待底下几个弟弟妹妹都好,连昔儿都捧在手心里宠!你想想看,轻言这种孩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打自己的庶妹。定然是明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你当日问都不问一声,你就动手打明潇。现在还这么打轻言,你是不是要我这个老婆子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甘心!”
顾斐一听,脸色登时白了两分,赶紧跪了下来,道:“母亲可别说这种话,都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是。可轻言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他做错了事情,我这个做父亲的教训一下,有什么错不成?”
顾老夫人道:“你这叫教训吗?你就是想活活把他打死!你如今位及尚书,官居一品,也算是朝廷栋梁。可轻言也是个小将军,光耀我们顾家的门楣,你这般责打他,传扬出去你让他今后在京城怎么做人,怎么去服众!”
顾斐哑口无言,只垂头默默听着。他抬眼瞥了顾轻言一眼,见他脸色惨白,满脸都是汗。也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明明轻言年岁也不大,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把他打死。
顾老夫人训斥了顾斐一番,这才赶紧让下人将顾轻言好生抬回去。管家马不停蹄的跑出去找大夫,前头顾明潇还没好,顾轻言又受了伤,整个顾家又乱成了一锅粥。
程昔见前面人影憧憧,也没有非得挤进去的意思。顾轻言那个人很好面子,想来也不希望自己最狼狈的模样让别人瞧见。
长房这边动静一闹大,二房的人也赶紧跑来劝。蒋氏拉着秦氏到一旁开导去了,顾明涟就跑来找程昔,将她往边上引引,压低声音询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闹了起来,大哥哥又做了什么?”
程昔只好一五一十的将详情同顾明涟说了,末了,又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从前竟然不知大表哥居然脾气如此硬,那么重的板子,他硬是一声都没吭。”
顾明涟也叹道:“也不是第一回了,大哥哥同大伯父关系向来如同水火,每每遇见了,总是闹得很不开心。”
她又挽着程昔的手继续道:“你初来京城,所以你不知道。其实大哥哥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远的不说,就说宁王府。宁王世子看上我大姐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顾家虽是勋贵人家不假,可哪里能同王府相抗衡。大伯父在朝中素来保持中立,对大姐姐的亲事并不十分上心。因此,我娘暗地里偷偷告诉我,大伯父为了不开罪宁王,有意将大姐姐指给宁王世子。可偏生大哥哥敢站出来为大姐姐说话。”
顾轻言真的是很疼爱顾明潇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因此不肯见她受半分的委屈。即使明白顾家比不得宁王府,可还是要倾尽全力保全妹妹。因为知道妹妹喜欢沈青舟,遂极力撮合。放眼整个京城,没几个人敢这么做的。
程昔少不得又暗暗对顾轻言生了两分怜悯,她这个大表哥总是能给她惊喜。她抬眼望了一圈,见丫鬟们端了一盆血水出来,脸色又白了两分。
“你也别怕,大哥哥怎么说也是长房嫡子,大伯父纵然有再大的火气,也不会真的把大哥哥怎么样的。”顾明涟宽慰她道,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口,“顾明漓那个小蹄子,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善茬儿,果然狼子野心,这回可好了,让大哥哥狠狠教训了一顿,保管不敢再出来兴风作浪了!”
程昔苦笑,这笔买卖可不算太划算。正好顾明涟要去牡丹院探望顾明潇,如此,程昔趁着没什么人在,悄悄地进了里间,想瞧一瞧顾轻言怎么样了。
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腥甜,丫鬟婆子们全部都被打发到外头守着。秦氏和蒋氏去了前院宽慰老夫人去了,因此屋里除了顾轻言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程昔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想法,总觉得一定要亲眼看见顾轻言没事才能安心。她往前迈了几步,距离床榻五步之遥停了下来。
顾轻言卧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床枣红色的锦缎被褥,脸色还很惨白,额发湿漉漉的粘在脸色。他似乎还很疼,好看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程昔默默叹气,转身就走,忽听身后有人唤她表妹,脚下一顿,这才转过身来。正好同顾轻言对视了一眼。
“看了两眼就走,我若是真的睡熟了,岂不是要同你错过了。”
程昔抿了抿唇,尚且还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却见顾轻言拍了拍床边,轻笑着同她道:“你过来坐下,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不太方便罢,要不然,表哥先休息,等有空了我再来。”
程昔抬腿就要走,谁知身后立马传来了顾轻言的咳嗽声,她立马转过身来。想了想,走至桌边倒了杯温水,上前递给顾轻言。
“多谢。”
顾轻言的声音很沙哑,精神也不甚好,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同程昔道:“我大约在你心里,印象更不好了罢?其实我并不是想忤逆父亲,可我又见不得明潇受半点委屈。”
程昔坐至床边的凳子上,闻言,轻声道:“大表姐很幸运,有个一心一意护着她的哥哥。”
顾轻言摆了摆手,自嘲道:“别了罢,如果我连亲妹妹都护不住,哪里还有什么脸面保家卫国。”
他抬起头来,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我能问问你么?你为什么突然对我如此冷淡,是我哪里做错了,或者做得还不够好,惹你不高兴了?”
程昔没想到顾轻言居然问她这个,可总不好说自己是吃了嘉清郡主的醋罢。她可是连嘉清郡主的面都还见过。如此,只好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表兄妹不应该走得太近,容易招人闲话。”
这回顾轻言沉默了许久,似乎在郑重考虑程昔的名声问题。末了,他点头,满脸认真道:“我知道了,对不住了表妹,之前是我太过唐突,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今后不会了。”
程昔攥紧了十指,全部都收拢在衣袖中。顾轻言不知不觉就住进了自己心里,可她又不能去祸害顾轻言。如果嘉清郡主真的非顾轻言不嫁,而顾轻言又非自己不娶,到时候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
许久,程昔才起身,同顾轻言轻声道:“表哥好好养伤罢,我在这里也不太方便。我知道你惦念着大表姐,你放心,我日日都会去看她的。”
顾轻言道:“那多谢你了。”
程昔再不多说什么,转身就出了房门。眼眶却一下子就红透了。
紫晴在外头等着,一见自家姑娘红着眼眶出来,还以为是顾轻言怎么她了,当时就急得不行,连声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程昔摇了摇头,一个字都不多说。待回了墨兰院把自己往屋里一关,抱着膝盖坐在了床上。紫晴就坐在一边,温声宽慰道:“姑娘快别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归是有解决的办法的。”
哪里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顾明潇都明明白白的说了,顾轻言和自己绝无可能。嘉清郡主身份那样高,远比宁王世子还要难搞,只怕顾轻言这个郡马都尉是当定了。
只可怜自己人生头一回喜欢一个人,还没来得及互表心意,立马就被人掐熄了火苗。
“我只是在想大表姐的亲事要怎么办。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肯定是没法再做亲家了。”
紫晴从旁小声道:“小姐,我听芷婷说,老夫人好似挺看好宁王世子的。也不知道到底是看中了宁王世子对顾大小姐的心意,还是宁王世子的家世。”
程昔讶然:“芷婷怎么知道的?她从哪里打听的?”
紫晴回道:“姑娘你忘了?芷婷有个姐姐就在老夫人跟前当差,叫做芷兰,你还见过的,是个很俏的丫鬟。”
这么一说,程昔反而是有印象了,单论家世的话,宁王府自然比沈家强百倍,可论人品和才学,宁王世子万万不及沈青舟。再者说了,顾明潇厌恶宁王世子,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真要是把顾明潇指给了宁王世子,估计顾轻言要蹦起来杀人了。
“以后这种话不许再乱传了,没有影子的事,可不能胡乱说。你回头好好敲打敲打芷婷,让她谨言慎行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紫晴点头应了声是。
顾老夫人简直对顾明漓和白姨娘厌恶到了极致,若不是白姨娘早早就被发落到了庄子,定然要把她拉出来好生惩处。至于顾明漓,被打了一顿后,彻底老实了,顾老夫人心疼顾轻言此番受了大磋磨,便罚顾明漓跪小祠堂日日抄上十遍《女训》。
对此,就连顾斐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致力于公务,每日昼出夜伏,早出晚归。一次也没去瞧过顾轻言,反倒是每天都去探望顾明潇。
对此顾老夫人又是气了一场,责令顾斐一番,可基本没什么用。
程昔这日又跑到牡丹院探望顾明潇,这几日顾明潇的身子正逐渐好转起来,脸上也有了血色,精神也好了不少。因为秦氏知道顾轻言和顾明潇兄妹两个感情甚笃,生怕顾明潇知道消息后受不住,遂严令丫鬟婆子们不准在大小姐面前乱嚼舌头。
伸手挑开珠帘,程昔一眼就瞧见顾明潇,见她正卧在床上,手里还绣着荷包,脸上还带着笑。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表姐在做什么呢?”
顾明潇一见程昔过来,赶忙对着她招了招手,待人走近身来,再一把拉坐在床边。将手里绣了半个的荷包展示给程昔看。
“你瞧,这是我要送给大哥哥的。天气渐热,这种湛蓝色是大哥哥素来喜欢的颜色,我再塞点香草和几味药材进去,香味不至于太浓烈,而且还能保持很长时间。”
一提到顾轻言,好似好几日都没去看过他了,也不知道他伤势怎么样了。程昔抿了抿唇,见这荷包绣得很精巧,花纹也特别,遂夸赞道:“大姐姐的女红最好了,针脚也细致,大表哥肯定会喜欢的。”
顾明潇才要笑,突然又哼了一声,愁眉不展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回我生了这么一场大病,我哥哥居然也不来看我。巡防营很忙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程昔自然不能如实相告,只道:“应该是很忙的罢,表姐也别多心,大表哥抽空了,肯定会来瞧你的。”
顾明潇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道:“我这几日胸口总是很闷,总觉得好像出了什么事。从小到大都这样,如果我哥哥难过,我也会跟着难过。我这里很难受,想来我大哥哥肯定也难受得紧。”
她伸手拉过程昔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道:“好表妹,我娘不让我出去,怕我再受了凉。你抽空替我去瞧瞧我哥哥成吗?你帮我瞧瞧他好不好。我总觉得他这两日过得很不好,可问了我娘她什么也不说。”
程昔无法,只得点了点头。
顾明潇这才笑着刮了一下程昔的鼻尖,“你最听话了,表姐没白疼你。也不知道日后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了你这么好的姑娘。”
程昔心里暗暗苦笑,面上却道:“我还小呢,哪里就轮得到我了。我才很想知道,哪家的公子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娶我大表姐。”
顾明潇叹道:“生了场大病,仿佛看透了许多东西。以前我就是太看中家里的名声,以及顾沈两家的关系了。现如今想想,没有什么比让我过得开心更重要了。我不会再喜欢沈青舟,不是因为我对他太失望,也不是因为他不好,只不过是没有那个缘分吧。”
她说着,伸手拉着程昔的手,低声笑着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小时候的事,你记性总是不大好的,想来都记不住了。小时候咱们几个都是在一处儿玩的。那会儿啊,咱们几个都喜欢玩扮新娘子的游戏。结果我大哥哥和沈青舟都说长大之后,一定要娶你的。只有我说,长大以后要嫁给沈青舟。”
程昔抿唇道:“这么久之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想来大家也都不记得了。”
顾明潇摇头,轻声道:“那可不见得,沈青舟在我面前提过你好几回。我刚开始只当他是爱屋及乌,因为我偏宠你,所以他才关心你。现如今我才堪堪知晓,一个男人哪里会无缘无故关心一个女子。除非是心上人,否则怎会连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要收尽眼底。我想,沈青舟是真的喜欢你。”
“大表姐……”程昔为难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跟大表姐争什么,大表姐对我这样好,我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而我对沈青舟更加没有那种心思,我敢对天发誓。”
顾明潇笑道:“我当然知道啊,你其实不必感到抱歉,或者是解释什么。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稀罕要。只不过表妹,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沈青舟不适合我,也未必就适合你,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程昔自然明白,沈青舟能为了小时候的一句玩笑话,就直接拒绝了跟顾明潇的青梅竹马之情,也忒寡情了些。旁的暂且不论,就沈青舟的母亲宋氏也不见得喜欢自己。再者说了,她对沈青舟真的没有那个方面的意思。
“唉,我真的舍不得让你嫁到别处,本来我很希望你能跟我大哥哥在一起。可是听闻嘉清郡主回来了,她的身份比宁王世子还要贵重。她若是瞧上了我哥哥,只须求一道圣旨。谁敢不遵从?”
程昔无言,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可出于自尊,还是说了句,“我也不喜欢大表哥的。表姐多想了。其实,如果嘉清郡主真有那么好,那同表哥还挺般配的。”
顾明潇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程昔的脸,柔声道:“表妹你乖,姑母离世的早,让你受苦了。大表姐会一直护着你的,没有人敢欺负你,这里就是你的家。”
程昔自然知晓顾明潇也是为了她好,感情这种事情,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索性就不要开始,否则只会伤人伤己。
顾轻言即使对她再好,可想来终究不会为了她抛下荣华富贵。
可程昔却不曾想过,她根本没有给过顾轻言任何机会,如何就这般下了定论。
可怜顾轻言一颗真心皎洁如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下了最后的通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