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终兰笑得差不多了,阿月姑娘冷冷地看了看她,才面无表情地将接下去的故事一股脑讲完了。

    叙述时语调持得毫无感情,仿佛一个冷酷的杀手。

    ……终兰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一刀剐了。

    咳,她顿时就乖巧了许多。

    黑衣男人的故事比终兰想象得还要简单一些,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阿熹什么事情。

    明家祖师爷发觉《千金难》存在隐患以后,便立时停止了发散,并上报了十三盟。一夕之间,所有抄录皆被焚烧殆尽,只留下祖师爷最初写就的那卷原本,束于明府高阁之内,由明家子弟世代看守。时至今日,这本书仍旧宿于禁书之列,但自然耐不住,暗地里总会有人慕名而来,揣着神鬼不知的心思打这心法的主意。

    而明水寒作为祖师爷的第二十好几代曾孙,当年之所以会出名,倒并不是因为功法造诣上又出了什么新鲜的花招。反而……还是借着这本《千金难》。

    监守自盗,私炼禁术。

    却是为了——

    锁情为聘,迎娶当时一风园掌门的千金,江心月。

    一时间,九湖十三洲的少女心都炸裂了。搅得十三盟想要下惩都无从下手,最后只得迫于舆论压力,从轻论处。给明水寒身上安了个看管用的契,便当这事情是揭过去了。

    终兰一听,“江心月”三个字里并不带“熹”,那看来应该是挂在大堂中央那幅画卷上的蓝衣姑娘了。而可巧,这个名字,与阿月姑娘,又同享了一个“月”字。

    她不免起了疑心。

    面对终兰质疑的眼神,阿月只赏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白眼:“此阿月非彼阿月。”

    终兰只好默默地将自己的疑心藏回了肚子里。

    阿月:“……”

    江心月的父亲,一风园的上一任掌门,也就是柏盛从的师父。据说,江心月与危楼月当年,还并称过一阵“一风双月”。明家再怎么家大业大,当真结了亲,也只能入赘。

    只可惜,时运不济,江大小姐红颜薄命,一段佳话传了还没有二三十年,姑娘就在一次围剿魔物的行动中不幸香消玉殒。也就是自那以后,老掌门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门派事务也渐渐地移交到了小辈手上。而明水寒这个名字,连同他整个人,从此都没再怎么出现于过人前。

    有人说,他在姑娘陵前守了一年半载,之后便心灰意冷地回了自己的本家。然而更具体的信息,大家就都不清楚了。

    直到最近。

    听到这里,终兰便知道重点来了,急忙竖起了耳朵。

    结果,阿月只是说:“最近,这个日月镇上总有女子失踪。府衙一合计其中规律,发觉大多都是在每月初九午时至未时之间进镇的人。所以渐渐地便传开了一种说法,让来此的姑娘们都最好避开这个时段入镇。”

    “后来,不过几日,便有女子被重新寻回。可无论如何细问,她们都无法描述出被掠走的这段期间,究竟所生何事、所见何人。因着事有异样,令官恐其中有妖魔作祟,故而便去十三盟司妖府中挂了一回赏令。奈何地处偏僻,好一阵子都没人来接。所幸前些时候终于等到了一位仙师,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也差不多能猜到了。”

    终兰听完,觉得特别失望:“阿熹呢?”她的四角恋呢?!

    阿月:???

    “什么阿熹?”

    “他管我叫阿熹啊。”

    “……”

    阿月忍不住就又翻了一个白眼:“疯子口中的话,能当什么真。”

    终兰幽怨地拧了拧眉毛,觉得这位姐姐真是太不懂得套路了。

    不过,既然对方不想说这种专门用来缓解气氛的闲闻轶趣,那她就只好从善如流,勉为其难地,来谈点儿正事了:

    “你说那些被掠走的姑娘们,回来以后对自己的经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听说是。”

    “那你为什么能说呀?”

    “……”

    阿月有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转了个弯儿才发现自己这是掉坑里了。她一言难尽地望了望终兰那一双除了好奇以外没有闪烁出一点杂光的眸子,可算是认清了其背后隐藏着的邪恶本质。

    而终兰还表现得一派无辜,揪着被子泪眼汪汪地委屈道:“我把姐姐当恩人,没想到姐姐竟是这样的人!”

    阿月:“……”

    ???咱们很熟吗!

    阿月眉头一锁,猜到终兰大抵已然觉出了端倪,索性也不再做无谓的辩解了,直接将加诸己身的幻法卸去,露出了本来的面容。凤目上挑,鹰鼻微勾,薄唇抿成一线,大抵是常年沉淀下来的气质加持,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魄力。

    她周身气焰放开,终兰这才发觉自己原先的感觉还有点偏差。

    这人并非是有意藏起了魔泽,相反,她经络中流淌着的是纯正的仙息,其中那一缕似有若无、藕断丝连着的魔泽,倒像是因常年浸染,而不得已沾留上去的。

    姑娘一身磅礴的气势远超出终兰的预期,比之松盈也不为过,这令终兰感到了一点后悔。她好像有点儿情急了。不过,即便占据着如此优势,这人之前却还是选择了迂回的方法,想来也并不是轻易就会付诸暴力的人。

    实在不行,就只能……

    思及此,终兰默默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内心不由得有些烦躁。

    她好像总是这样的。

    无论原本说得多大义凛然,也只不过是遵循着世俗常理。真到危难当头,才能一窥自己真正的心思。她当真排斥这种事情吗?似乎并不是。不然,上回怎么会一受教唆,就能自尽得那么干脆?当下明明孤立无援,却还是肆无忌惮,潜意识中可不是早就计算好了自己尚有底牌傍身?

    这要是在穿越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难不成只是因为有了金手指的缘故?

    终兰可不认为自己的适应和脑补能力有这么强大,她毕竟也才亲身体验过一次而已。

    或者……她是并不在乎此地的生死?

    细细一想,这似乎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她本就不属于这里,终究是要离开的。然而,不知为何,终兰却因这个想法而感到愈加地烦躁了。

    杂念倏过,终兰压抑了一下自己逐渐飘远的思绪,将注意力又重新聚回现今的场景之中。

    阿月除了换了张脸以外,一身行头倒都还是原来的。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半晌,做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手扶住床上的矮桌,压下腰,直勾勾地盯向终兰,沉声道:

    “你不要干涉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有你好看的。”

    本该是威胁人的调子,但被她颇具刻意地拿腔作调,反而显得偏向滑稽。

    终兰眨了眨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整个人不由得放松了许多。况且,姑娘要做什么本就是与她无关之事,何来干涉一说?终兰想着,便十分贴心地点头应道:

    “知道了,阿月姐姐,凡事都有第一次,你也不要太紧张了。”

    阿月:“……”你这是知道什么了啊!!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出来效果不是很称心,阿月颊边浮起两片羞恼的薄红,敛着神色又警告了一声:“我说真的呢,我就是当坏人时间不长,不代表我就不坏!”

    终兰:“……”

    行吧。

    牌面摊开,两人也就没什么话了。

    阿月将没嗑完的瓜子往怀里一塞,将矮桌和茶具收拾好,便又从窗户上跳了出去。终兰等了一会儿,没见外面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想来这道途径还算安全,于是也自床上起了身,打算步阿月姑娘的后尘,直接跳窗溜走。

    虽然按照她当下的猜测,一个试炼之境,内里机制作祟,恐怕不可能让她如此轻易就逃脱。但无论如何,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窗外连着一处回廊,回廊尽处,就是府中的花园。

    一路上,终兰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回忆之前被明水寒带来此地时的场景,似乎也是这般,冷冷清清的,路中不见行人,进府后也无出来迎接的仆从。明府中原先是何模样终兰不清楚,但这个镇子绝不会一直都是如此的状况。阿月曾说外面有些古怪,也不知是不是就包含了这一点。

    不过,听她当时的措辞,应该是不久前才发生的变故。

    明水寒发疯有段时间了,这件事,大抵和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也就是说,若真是为试炼而设置的情境,那么需要解决的事端还不止一件。

    终兰不禁有点儿头疼。她从阿月那里听来的大多都是明水寒的信息,关于外面的变故,暂时还没有太多的头绪,根本无从寻起。而且,不知为何,她隐约中总感觉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有那么一点太过巧合了……

    园中的花草树木都是深秋的景致,冰凉的池水下没有一丝活气。终兰的目光在院墙边逡巡了一圈,果然就找到了一颗小说里最常见的标配——歪脖子树。

    虽说,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爬过树。

    终兰走至树下,左摸摸,右摸摸,先跟这位即将成为合作伙伴的兄台打好了招呼。老树表皮道道沟壑,受了秋日的凉风,又结上一层透白的冷霜。若是一着不慎栽到上面,蹭出的伤估计会很疼……

    思及此,终兰抬头望了一眼石墙的高度,肉眼丈量过树干距离墙头的距离,内心模拟一遍自己待会儿可能会经历的一系列动作,难免就生出了一点忐忑。

    她站在那里,正兀自犹疑。不曾想,脚底下的土壤却在这个时刻,突然颤动了一下。

    不算很明显的动静,只牵连她脚心一阵转瞬即逝的麻痒。

    终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的脚腕被什么东西给箍住了。

    提起裙子,低头一瞅——

    是一只从土里钻出来的人手。

    “……”

    宽大又修长的男人的手,皮肤皙白,指甲修剪得平整又干净……

    好熟悉的场面呐。

    终兰忍不住就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她会被同一种伎俩吓到两次吗?不能够啊!

    没有过多犹豫,姑娘提劲抬了下腿,先从桎梏之中挣脱了出来。之后一刻不停,又蓄起了力气,冲着某人的手腕就是狠狠一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