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华察觉到身后来了人正要回头的瞬间, 眼前那瓶用来蘸笔的墨水被右侧忽然出现的手从课桌上推了下去。墨水瓶是玻璃制的，自然碎了。浓黑色的墨洒了一地，桌腿和她的浅色鞋面也溅上了墨点。

    婉华垂眸扫了眼染脏的鞋面, 心情略微有点烦躁。为什么她不找事, 事偏要找上她她不招惹人，人偏要来招惹她

    何曼铃扬着下巴迈过那一大滩墨渍, 坐到婉华正前方的椅子上转过身来冷眼打量着婉华手里的进口金笔，语气挑衅地道：“笔不错。从文心那里讨来的还是用立丘家的钱买来的啊”

    婉华慢条斯理地旋上笔帽，坐直身子靠在椅背上淡淡地望着何曼铃和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女生。

    “不说话”何曼铃见婉华不言语脾气就上来了。“问你不吱声，打你也不吱声吗”

    婉华皱了下眉：“打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你自个儿对立丘家做过什么心里没数跟谁装糊涂呢”何曼铃冷笑一声跷起腿道：“做了坏事, 总是吃点苦头的。你要是害怕被打, 跪在这里——”她指了指脚下那滩墨道：“磕个头认个错。错当然不是向我认的, 是向立丘和他的家人, 我先代他们受着，免得辛苦你跑一趟。占了章家的东西呢，原样还回来。造的立珠的谣呢，想法子澄清一下。这事便算过去了。”

    “如若不然呢”婉华神情淡淡的, 眉目间的烦躁又多了几分。除掉章立丘后那种萦绕在心底的隐隐约约的不安，在何曼铃的再三挑事下通通化为了快意。

    何曼铃见婉华油盐不进, 态度十分嚣张，咬了咬牙：“那我作为师姐，就要教教你该怎么做人了！”她回头冲几个小姐妹扬了扬下巴道：“你们帮我把她手抓住。”

    婉华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

    几个女生犹豫着不仅没有上前，反倒往后退了小半步。她们几个怎么说也是北平有些头脸家的小姐，平日里在学校见谁不顺眼了, 也就动动嘴皮子训上几句，哪跟人动过手啊

    “啊！”一个女生惊呼着蹲下身子，揉着脚腕道：“脚怎么抽筋了”痛苦的表情稍微有些刻意。

    “天呀没事吧快去椅子上坐着。”另外三个女生只当看不出来她是装的，赶忙关切地围了上去，甚至招呼何曼铃也过去瞧瞧。

    婉华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对五她也不怕，一对一当然更好。

    何曼铃白了眼那帮没胆气的“好姐妹”，愤愤地骂了句：“废物东西。没你们我照样……”话音未落就站起身扬手挥向了婉华的脸。

    婉华在何曼铃站起来的瞬间就猜到了会发生什么。她脚跟抵地，身子轻轻往后一仰，让何曼铃的巴掌扑了个空。

    围观的几个女生见何曼铃没有打到暗暗松了口气。云婉华要是挨了打，哪怕她们并没有动手也会被认定成帮凶。

    何曼铃没想到婉华反应那么快，踉跄站住后还难以置信地愣了片刻的神。

    “何小姐。打人不是这么打的。怎么做人不用你教我，怎么打人我倒是可以教教你。”婉华笑了笑，拿出放在课桌抽屉里的装了许多书本的书包，把扣子系牢，握住背带像扔流星锤那样把书包甩得呼拉呼拉转。

    何曼铃吓得脸上没了血色，想躲远些可是双腿在惊吓下根本不听使唤。“云婉华你疯了！你们几个快拦住她啊！我要是有什么事，你以为你们会没事”

    围观的女生也吓得呆住了。哪怕她们有想拦的心，在书包飞快转动卷起来的骇人风声中，也实在没有胆量上前。

    那样沉的书包，要是砸在人身上还得了

    “打人——至少得这样啊！”婉华肃着脸，毫不留情地将重如石头的书包朝呆立着的何曼铃脸上扔了过去。

    何曼铃脚上了没了力，想走不能走，想蹲不能蹲，只能无助地尖叫着用双臂护住头。

    围观的几个女生也尖叫着移开了视线，根本不敢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幕。

    何曼铃护住头等了许久，预想中的重击和巨痛却并没有降临。她小心翼翼地将头从手臂围成的保护圈里探出来，看到了悬在头顶一动不动的书包，和绕过桌子站在她近旁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的云婉华。

    “你——”何曼令又怕又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婉华放下紧捏在手里的书包，朝何曼铃走了半步，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怎么进的京西，也知道我考卷被换的事是你做的。我就是疯子一个，再折腾下去，何小姐失去的会比我多得多。所以……”婉华挺直腰背，离何曼铃远了些，用寻常的声音疲惫又无奈地道：“咱们互相别找对方的麻烦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可是何曼铃不敢回嘴。那些事她都是背着家里做的，买通小游老师进京西的事要是传出去丢了家族的脸，爸妈那里还好，可是叔伯长辈和兄弟姐妹那里她要怎么做人往后何家人都会以她为耻的。

    “嗯”何曼铃不甘心地低低应了一声，臊红着脸提步就要走，也顾不上那几个没用的小姐妹了。

    “慢。”婉华叫住何曼铃，指了指满地的碎玻璃渣和墨渍，温柔笑着提醒道：“不收拾了再走么”

    何曼铃本来就觉得在小姐妹面前丢了大脸，一听这要求立马炸了，指着婉华用十分凶恶的语气道：“不用你说！我会收拾的！等你走了我会收拾的！”她才不要当着云婉华的面擦地，太丢人了。

    婉华扯了扯嘴角，竟然觉得何曼铃死要面子跟她犟嘴的样子有些可爱。</p>

    <strong></strong>    楼下传来轻微的吵嚷声。

    紧接着便是有人“嗒嗒嗒”爬楼梯的脚步声。从脚步声的节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个人的心急。

    文心从后门跑进来还没顾得上匀口气，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摆在她眼前是这样一幅场景：

    地上到处是墨汁和碎玻璃，桌椅也有些歪斜。何曼铃表情凶狠地用手指着婉华，身后站着她那几个同班的小姐妹。而她家婉华，孤单无助地站在那里……

    文心鼻头一酸，大步上前将婉华护到身后，逼视着何曼铃，用从未有过的愤怒语气道：“你想干嘛”

    “我——”何曼铃觉得好委屈。明明才受了重大惊吓的人是她！她也服了软决定不再招惹云婉华了！文心凶她干嘛“我想干嘛又干你什么事”何曼铃骄傲地扔下这句话就匆忙走了。

    “何曼铃你站住！”文心并不打算作罢，不好好警告下何曼铃，这人以后肯定还要找婉华的麻烦。她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婉华的身边，哪怕她很想，可是她不能够。

    几个女生见文心来了，何曼铃跑了，也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文心没有追出去，要警告这几个人往后有的是机会，眼下最要紧的是婉华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吓到。她转身牵起婉华的手，担心地打量着婉华道：“她们怎么欺负你的有没有对你动手”

    婉华静静望着文心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和眼底因心疼而泛起的浅浅的泪光，笑着摇了摇头。见四下无人，她往文心怀里靠了靠。

    文心轻拍着婉华的背，柔声哄着：“是不是吓坏了”

    “嗯嗯。”婉华柔弱无比地靠在文心肩上道：“幸好雁雁来了。”

    她没有办法说实话。如果告诉文心：你早一点来晚一点来都没关系，这种小事我完全可以自己应付。文心会伤心的，会觉得自己不被她需要。昨天她不等文心把手套拿出来就练起了车，文心就难过了。

    虽然文心嘴上没说，可她那样清透的人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的。

    一直期待能被婉华依靠的文心果然感动得红了眼眶，语气更加温柔地道：“不怕不怕。我会让她们不敢再欺负你的。”

    帮婉华收拾好书包，文心还想把地擦干净了再走。

    “不用……”婉华才示过弱，也不好告诉文心一会儿何曼铃会来收拾，拉住文心后竟不知该劝些什么，愣了半天才道：“我明天早些来收拾就好了。咱们再下去的晚些，大门恐怕要关了。”

    “用不了多久的。碎玻璃多危险啊！万一明天有比你更早来的人不留神踩到呢”文心用抹布垫着手把玻璃渣拢到了一起。

    婉华怕文心扎着手，赶紧拿来扫帚把玻璃扫走了。

    何曼铃回了自班教室，抱着双臂脸色难看地望着窗外愈发茂盛的树。

    几个女生小心观察着何曼铃的脸色，也不敢轻易开口。她们记得云婉华小声跟何曼铃了嘀咕了句什么，何曼铃就立马服了软。

    “曼铃，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云婉华手里啊”之前笑过何曼铃的女生幸灾乐祸地道。要是没有把柄，怎么会答应收拾弄脏的地面呢难道真是被云婉华打人时的疯子气势吓怂了

    何曼铃回头瞪了说话的女生一眼道：“她能有我什么把柄你说话小心一点，我收拾不了云婉华那个疯女人和文心，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直听到婉华和文心下了楼，何曼铃才带着人上去了。

    一年一班教室的门上了锁。何曼铃站在窗前正要骂婉华没有脑子，让她上来擦地也不知道留个门，视线却瞥见了婉华课桌前那片湿漉漉的地。玻璃没有了，墨渍也淡了许多。

    她积压了许久的火气忽然消下去了一些。

    没想到云婉华还是个嘴硬心软的……她对云婉华的讨厌，居然少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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