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婉华洗完澡回到房间，见文心刚把手里的电话听筒放下，脸色微微胀红着，似是跟谁动了气。

    “雁雁”婉华见文心蹙着眉红着脸气得不轻的样子，合上门小心翼翼地唤了句。文心是很少生气的性子, 别说生气, 除了刚起床那会儿平日里连小脾气也少有。

    文心听到关门声, 缩回还放在听筒上的手, 收起满脸的气愤，眯起眼冲婉华甜甜笑着道：“回来啦”

    “给谁打电话呢”婉华担心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犹豫了下还是决定问一问。

    “给何家。”文心也不瞒着，大大方方地说了，只是脸上才收起的气愤之色又浮了出来。“婉华你放心, 何曼铃以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不过她怎么也不肯就之前发生的事跟你道歉, 还倒打一耙说要打人的是你不是她。”

    听说是何曼铃的事婉华才放心了, 笑着坐到文心身旁用指尖抚平她皱起的眉间道：“原来是为这个生气啊她别再来挑事就好了，不道歉没关系的, 本来她也没将我如何嘛”

    文心安慰又心疼地冲婉华笑了笑，如往常那样拿起巾子动作娴熟地帮婉华擦起湿发来。

    “对了雁雁。”婉华坐在椅子上偏着个头，稍有不安地问道：“你跟何曼铃怎么说的啊她不是会轻易服软的性子，怎么会答应你再也不来挑事的”何曼铃那人吃硬不吃软，她怕以文心那样善良的性子，做不出威胁之事，为了她不被伤害在何曼铃那里受什么委屈。

    文心神色尴尬地避开婉华投来的视线, 站起身走到婉华身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帮她擦着发，仿佛此时此刻世上最重要最紧急的就是这件事似的。

    婉华见文心态度躲闪，原本只有一点点的不安瞬间多了起来。她转过身轻轻夺过文心手里的巾子，仰脸望着文心语气温柔地道：“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啊”

    “没有……”文心咬着唇低下头，手交握在一起，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模样。眼瞧着不说不行了，才支支吾吾地道：“我警告了她两句……”

    真的只有两句。

    刚才她趁婉华洗澡的功夫，打电话去何家，礼貌地同接电话的何家叔叔寒暄了一阵后好不容易等来何曼铃。

    她很认真很认真地告诉何曼铃：如果你胆敢伤害婉华，我必定会竭我所能伤害你。

    “……”婉华彻底安心的同时也有些吃惊。她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些警告威胁的狠话，用文心甜甜的嗓音说出来是什么样……估计像小孩子生气那样可爱得不行吧婉华被脑海中文心奶声奶气的样子逗乐了，笑眼弯弯地扑进文心怀里，用脸蹭着文心软乎乎的小肚子道：“谢谢雁雁我还担心你为我去拜托她受委屈，没有就好。”

    “不会的。我又不傻。”文心也笑了。

    俩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就这么静静地拥抱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叮铃铃铃铃——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破了二人的甜蜜时光。

    “知道你家电话的人还不多，可能是我二叔打来的。我来接吧”文心松开怀里的婉华，微微往前一倾身接起了就放在书桌上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见接线员接通了电话，先开了口：“是婉华吗”确实是个男人的声音。

    文心神色一僵，笑容淡了下去。她低头看了眼正托腮笑看着她的婉华，客气冷淡地对电话那头的人道：“我是文心。梁先生稍等，我马上把电话交给婉华。”

    婉华听文心称呼对方为“梁先生”，语气也不太友善，便知道是盛哥儿打来的了，接过听筒小声唤了句“哥”。

    “是有事找爹爹吗要我帮你转告还是让他过来听电话”婉华笔直站着，一副随时会放下听筒的样子。

    家里只有一个电话，照爹爹的意思装在她屋里的。爹爹说，他没什么要联系的人，倘若想打电话去吴家，让她帮忙打过去就是了。而她同学朋友多，以后说不定还要谈恋爱，电话在房间里要说悄悄话也方便。

    悄悄话什么的，是爹爹打趣她说的玩笑话。可她上了心，想到往后文心回家了也能通电话，才没有推辞。

    “一定要找云叔有事才能给你打电话么”盛哥儿的声音很轻，却似乎有种暗流涌动般的激动。

    婉华抿着嘴沉默了片刻，温温柔柔地问道：“那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次轮到盛哥儿沉默了。

    文心本来以为盛哥儿也许是找老爷子，才站在婉华身边没走，想着一会儿出去帮忙叫人去。听说盛哥儿是找婉华的后，她轻轻碰了下婉华的胳膊，声音低低地道：“我去洗澡了”

    “好”婉华用掌心捂着听筒点了点头。文心出去后，她对着安静无声的听筒又唤了句：“哥你还在吗”

    “在……”盛哥儿斜着身子靠在沙发的扶手上，从前撑得他身躯笔直坐立有矩的那股子精气神，仿佛忽然间没有了，整个人松松散散的。“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我哥还在外头应酬，我好些年没在北平也不认识别的朋友，思来想去，能说说话的好像只有你了……可以吗”他试探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央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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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盛哥儿说好些年没在北平不认识什么朋友，婉华不禁起了内疚之心。盛哥儿没有早些回到家人身边，是为了照顾生病的爹爹。照料病人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尤其是爹爹腿脚不便那阵子，吃喝拉撒都是盛哥儿陪着，家里的生意也都多亏了有盛哥儿打点。甚至爹爹来北平做手术，要不是有盛哥儿帮忙，也请不起最好的医生，住不起最好的病房。

    “嗯。”婉华的声音软了下去，坐回椅子上用更加舒适安定的姿势同盛哥儿聊起天来。

    对话有些干巴。

    感情上远不如从前亲密，生活上也很久不住一起的二人，能聊的话题似乎只有老爷子的身子。

    话题与话题的间隙，尴尬与沉默无处不在。

    “有些晚了……”婉华小心翼翼地道。

    “嗯。”盛哥儿应了声，不过并未顺着婉华的意思挂电话。“那你呢脾胃有没有好一点”

    “嗯嗯。好了许多。”

    盛哥儿想多听听婉华的声音，怕打断婉华接话故意接得很慢，半晌才道：“我知你怕热，不过饮食上切莫贪凉。云叔知你懂事一向不大管束你，以前我在还能劝你几句，现在……”回忆起从前，他慵懒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你放心，雁雁管着我的，寒凉的东西她都不许我碰。”提到文心，婉华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声音也较之前轻松活泼了不少。

    “那就好。”盛哥儿笑了笑，欣慰又苦涩。

    婉华温言细语地道：“你该多参加些活动的。我知道你烦与生人打交道，可是朋友都是由生到熟的啊周末侦探社有活动，你要去吗我可以陪你。”

    盛哥儿对于各种社团活动都没什么兴致，正想说不去，听婉华说会陪他一起，才改了主意。“嗯。礼拜几啊我来家接你。”

    “一般是礼拜六。确切时间我还需要问问林师兄，等确定好了给你打电话。”婉华笑了笑。她盼着盛哥儿能敞开心扉多认识些朋友，盼着这个她曾视作至亲的人能永远幸福和顺。

    房门开了个缝，洗完澡回来的文心扒着门缝露出小半个脑袋朝里望了一眼，见婉华还抱着听筒笑意浅浅地同盛哥儿讲着电话，心不禁往下沉了沉。她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去了院里坐着，给婉华留出私人空间。

    婉华见文心回来了，屡次想挂电话的心更加急切了。“那礼拜六见晚安”

    “还有一件事——”盛哥儿担心婉华挂电话，声音有些急切：“你知道章立丘失踪的事么”

    婉华怔了怔。

    盛哥儿见婉华没挂电话，语气很快平静下来：“听说上上个礼拜六离开宿舍后就再没见过人了，他妈和他妹也从临泉找来了北平。”

    “哦……”婉华若有所思地应了声。

    “你不必在意。他出了何事，是生是死，与咱们已没有干系了。我提起此事只是想告诉你……”盛哥儿犹豫挣扎了片刻才道：“你和文小姐家来往密切，也许从文处长那里会听到关于你益哥哥一些不好的传言。不过章立丘失踪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我哥怕你听信传言内疚自责，特地叫我跟你解释清楚。”

    婉华皱了皱眉。她当然知道章立丘的死与梁家哥哥无关，只是从文叔叔那里听到关于益哥哥不好的传言难道梁家的生意并不如看起来那样清白么

    “嗯嗯。”婉华不愿多聊章立丘的事，也不想文心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坐太久，态度果绝地道：“那我挂了。你也早点休息。”

    文心头枕着左胳膊闷闷不乐地趴在石桌上，右手指尖像按钢琴琴键那样轻点着冰冷的桌面。

    “聊什么聊那么久嘛”她撅着嘴，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着。腕上的表摘下来放在屋里了，她没办法看时间，不知道婉华和盛哥儿聊了多久，感觉上是聊了好几个世纪。她都快等成化石和石桌融为一体了，婉华还不挂电话！

    放轻脚步悄悄走到文心身后站定的婉华，听到文心可爱的抱怨没忍住笑出了声。

    文心听到笑声飞快直起身子扭过头去，见婉华掩嘴笑着，又美又甜，也没心没肺地展开了笑颜，仿佛刚才种种不好的情绪从未存在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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