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换好衣裳, 婉华坐在镜前梳着染了些湿意的发丝, 有些不安地对跟着她下车进了屋的文心道：“雁雁，你好久没回家住了。要不明天我陪你回去吧”她没想到文心会跟过来, 还以为文心送完她就会回去的。

    “啊”文心坐在床边呆呆地出着神, 没有听清婉华的话。

    “我说……”婉华放下梳子站起身, 走到文心身旁坐下，轻轻拉住文心冰凉的小手红着脸道：“以后周末我陪你回家这样你可以陪着叔叔, 咱们也不用分开。”

    文心偏过头出神地望着婉华，摇了摇头。

    “最近这些日子, 我还是少见二叔为好。”她顿了顿，紧紧反握住婉华的手, 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我今天陪二叔回警察厅，看到章立丘的母亲和妹妹了，她们应该是发现章立丘不见了去报案的。你是知道我的，在我二叔面前很难藏住什么事，在我做好心理准备之前还是避着他一些的好。”她很少瞒过二叔什么事, 这次为了婉华, 她必须得瞒了。哪怕二叔瞧出什么端倪逼问她, 她也会咬紧牙一瞒到底。

    婉华目光深沉地望着文心没有说话。章家人发现说好要回家的章立丘迟迟未归, 肯定要来北平寻人的, 这是她早就料想到的事，对此她并不吃惊。另她不安的是文心提到章家母女时的神情……

    不忍、心疼、愧疚、自责……

    “婉华在想什么呢”文心见婉华听到章家母女来北平后，忽然发起怔来，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她清楚地记得婉华对章立丘动手前的几日, 也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

    婉华能透过文心紧张的神情一眼望到她的心。

    文心在担心她会对章家母女不利。

    婉华心里不禁有些涩涩的。从前，文心总爱把她往好的方向想，甚至到了令她感到羞愧的地步，因为她真的没有那么好。然而出了章立丘的事后，文心或许自己并未意识到，其实心里已经觉得她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人了。

    章家祖产还在她手里，章家母女这次来北平未必不会找她的麻烦，但她从未起过赶尽杀绝的念头。倒不是于心不忍，实在是没有必要。章家母女对她而言并没有太大威胁，如果贸然出手露出什么破绽，章立丘的事反倒会一并怀疑到她头上。

    “怎么不说话啊”文心轻轻晃了下婉华的胳膊。她见婉华总不说话，心里的担心越来越重。

    “我在想……”婉华将视线从文心脸上移开，望着前方的虚空内疚地道：“是不是不该把一切告诉你那样你不必承受这样大的压力，不必为了我连最亲的亲人也不敢见。”

    “你告诉我是对的。”文心想到章立丘的死，心微微颤栗了一下。“只是你如果早一点告诉我就更好了。你要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愿意替你分担。所以往后你心里要是再有什么心事，也要告诉我好不好”她意有所指般地道。

    婉华轻轻嗯了一声。

    “警察厅那边你不用担心。”文心把婉华往怀里拉了拉，环住她的肩温柔而坚定地道：“哪怕二叔真的查到了什么也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婉华闭上眼靠进文心怀里，听着耳边文心忽然乱起来的心跳喃喃地道：“我不担心警察厅那边。只是叔叔若是查到了什么，不可能会同意你和我这个杀人犯在一起的。”她缓缓睁开眼，迎上文心点缀着星光的双眸，伤感地笑了笑。

    “倘若真有那一日……”婉华低下头伸手环住文心的腰，语气带了几分罕见的固执道：“我会想办法说服叔叔，绝不会放你走的。”

    文心听了前半句猛然提起来的心，稳稳落下了。她以为婉华会说“倘若真有那一日，咱们就分开吧”

    可是婉华没有。婉华心里不知起了什么变化，对她的依恋似乎越来越深了。

    文心感觉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刺了一下，眼底浮起浅浅的水光，抚摸着婉华披在肩上的半湿发卷道：“你赶我走我也不走的。”

    婉华又笑了笑，仍旧闭着眼，用轻轻柔柔的声音说了句：“我今天去球场都没怎么玩。”

    “怎么不玩身体不舒服吗”文心抬手摸向婉华的额头。

    婉华摇了摇头，带着些撒娇地往文心怀里蹭了蹭。“我不会玩，又不想别人教我，想下次和你一起去。还有脚踏车，等雨停了你要教我骑。”

    “好”文心凝重了半日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别自责了。”婉华忽然道。

    文心怔了一怔。“什么”

    婉华闭着眼，梦呓似地道：“我知道你见到章立丘的家人后心里很不好受。人是我杀的，你没有任何错，没必要自责不安。”

    “我没……没有……”文心支支吾吾地低下了头，望着合眼躺在她怀里的婉华道：“婉华你呢会不安吗”

    婉华没有立刻回答。她认真想着，自己因为章立丘的死不安过吗似乎隐约有过，文心不在的时候她偶尔会想，将来章夫人知道章立丘死讯后的心情，应该同当年父亲回到堾县发现朱家大宅唯剩断壁残垣时，一样绝望无助悲痛万分吧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互通的，她不是无知无觉的人，当然会有不安的时候。

    只是这种不安淡淡的，尤其文心在的时候，她心里会特别踏实平和。

    她是做了可怕的事，可是文心原谅了她。这就够了。

    “比起不安，还是踏实的时候更多吧”婉华沉默了许久，快要睡着了才缓缓开口道：“假如时间倒回，我想我的选择还是不会变。”

    半梦半醒间藏在心底的话从嘴边溜了出来，她仓皇睁开眼，心虚地迎上文心低头看她的视线。

    文心心里是有一些不快的。她真的不想婉华杀人！她会理解婉华并不代表她会赞同婉华。

    可是婉华愿意把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是对她的信任。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不能伤害婉华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心。

    文心灿烂一笑，戳了下婉华鼻尖，半玩笑半真心地道：“休想。我会阻止你的。”她一脸笑意地同婉华玩闹着，心里那份愈来愈重的担心却渐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总觉得，婉华下次再作什么决定，依然不会找她商量，甚至有可能怕她难以接受根本不会告诉她。

    婉华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如果又觉得谁要伤害她会不会……

    “婉华”文心心里太过忐忑，收起玩笑的模样认真地道：“我明明告诉过你，有别的办法让章立丘伤害不到你的，为什么时间倒回也一定要杀他呢”

    “因为我有不共戴天的仇人，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活着，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相隔多么远，只要让我知道半点那家人的消息，我就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找到他们报仇。”婉华一向平静如水的语调忽然有了起伏。她挣起身，轻轻碰了下文心的唇道：“所以除了让他们从这个世上消失，根本没有别的万全的法子，能让想伤害我的人永远伤害不到我。”</p>

    <strong></strong>    “哪有那么多不共戴天”文心躲开婉华的吻，声音低沉略带责问地道：“只要咱们善良正直地活着，哪那么容易与人结仇章立丘的事，明明只是你的臆想……”话说到最后，她才惊觉话语和语气都太过重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婉华本来一直环着文心的手臂渐渐松开了，站起身眼神疏离地望着文心道：“照文小姐的意思，我母亲和外祖父母是不够善良正直才会招来祸端了”说话间，她的胸口因难过和愤怒不断起伏着。

    “婉华，我不是那个意思！”文心慌了起来，从床边站起身要去拉婉华，却被婉华躲开了。

    婉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擦掉如珠般滚落的泪，视线望向别处低声对文心道：“我去南房睡。”

    文心飞快地伸出手拉住想离开房间的婉华，用力一拽把婉华搂进怀里死死抱住，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文心抵在婉华耳边，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才说过什么不会放我走的话，转脸就变了。”

    婉华默默落着泪，声音微哑地道：“他们就是太善良正直，对人太没有防备才会……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是幸事，从小到大都有叔叔护你周全。可我在回到爹爹身边以前，已经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你总说你会保护我，可是雁雁，其实你连自己也保护不好。”

    “我可以的。我可以保护好自己，也可以保护好你和云伯伯。”文心歉疚又心疼地跟着婉华落了泪，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婉华镶进身体里似地紧紧抱住道：“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婉华笑了笑，笑容甜蜜又苦涩。她相信文心是真心的，不过并不相信文心能保护好自己，更别提保护她和爹爹了。她也不需要文心的保护，相反，她想像文叔叔那样去保护文心。

    半夜雨就停了。

    次日晴空万里，婉华就动了学车的心思。

    “好。我去帮你拿运动服。”文心朝衣橱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问婉华：“你们运动课不在周一吧”要是在周一，婉华练车弄脏了运动服只晒一夜可能干不了。一年级和二年级的运动服款式颜色都不同，婉华也不能穿她的。

    婉华坐在春凳上手支放在两侧笑盈盈地道：“运动课在周二和周四，衣服摔脏了也没事的。”

    文心点了点头，去衣橱里取出婉华的运动服，又蹲下身打开放在墙角的衣箱拿了包什么东西出来。

    “那是什么啊”婉华疑惑地打量着文心怀里鼓鼓囊囊的一堆。

    文心傻呵呵一笑：“护肘护膝护腕。之前你说想学车我就从家里带过来了，比学校发给咱们的要厚实不少。”

    婉华心下一暖，起身迎向文心把东西接了过来。

    “护肘护腕的绑带你自个儿不好系，换好衣裳叫我进来帮你啊！”文心轻轻捏了把婉华的手，转身出了屋子。

    换作平时，她肯定要撒娇打滚地赖上一会儿，非逗得婉华害羞了撵她才舍得出去。不过今日的她特别识趣体贴，因着昨日说错话伤过婉华的心，此刻一心只想哄婉华开心，半点不敢讨嫌。

    她不想再从婉华嘴里听到“文小姐”三个字。那瞬间的感觉真的太悚然无助了。

    婉华换好运动服，开门让刚给院角的花儿们浇完水的文心进了屋。

    “不绑紧些容易掉，要是勒得你疼了就说。”文心半蹲在婉华面前，细致耐心地帮婉华绑着护膝道。

    “嗯嗯”婉华红了脸。她说过可以自己来，文心非不让，早上要喝的药也是文心端进房间喂她喝的，倒像她是个手不能用脚不能动的废人似的。

    她知道文心是在为昨日的事内疚，其实该内疚的人是她才对。文心明明为着章立丘的死备受煎熬，却很少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昨天不过不愤于章立丘的死说了她两句，结果她倒发起脾气来了。

    “雁雁”婉华望向起身和她平视着的文心，乖乖把手臂递了过去。

    “嗯”文心疑惑地抬起头。

    婉华本来想道歉，想了想，怕提起昨日的事文心联想到章立丘心里又难受，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叫叫你。”

    文心低下头甜甜地笑了，继续帮婉华系护腕。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俩人手牵手进了院子里。

    文心在后头稳着车后座，婉华扶着车把颤颤巍巍地往前蹬着车。

    “啊啊啊啊啊……雁雁你不许松手！”婉华不确定身后的文心有没有放手，边歪歪扭扭朝前骑着车，边惊呼着。

    云老爷子坐在屋檐下临时摆放的躺椅里，闭着眼让请上门来的剃头师傅修面，耳边不时传来文家小姐的大笑声和自家闺女的惨叫声，于是也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雁雁你松手了吗”婉华感觉车后头轻飘飘的，战战兢兢地往后瞧了一眼。不瞧还好，一瞧文心果然是虚扶着的。她一害怕，手把一扭，车一歪，人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文心时刻盯着婉华，见车要倒了，猛地上前一步连人带车一并扶住。

    婉华以为自己会摔到地上，没想到文心飞快地冲上前来接住了她。她余惊未消地扶着文心的肩头道：“答应过不会松手的！雁雁你骗人！”

    “不松手永远学不会。二叔跟我说的。”文心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扶着婉华的腰，在婉华耳边小声地略带得意地道：“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你的。信了吧”

    婉华噗嗤笑了。这话还真是……又幼稚又可爱，又怪让人动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江蓝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oooooooop、浮生日日闲、清白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王十三 35瓶；清白丶、包流水 10瓶；墨子瞳 5瓶；zhaoyan、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