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楮没有直接送文心去郊区野球场, 而是先掉头去了警察厅。

    “坐车里等我, 我处理点事马上回来。”文楮嘱咐完文心就匆匆下了车。

    文心轻嗯了一声, 懒洋洋地趴在窗口, 从包里拿出糖果剥了起来。

    章夫人看了眼警察厅墙上的挂钟, 耐着性子不动如山地坐着。一旁陪着她来的章立珠却等得乏了，掩着嘴打起哈欠来。

    “才多会儿就坐不住了你二哥出了什么事都还不知道，你也不心焦”章夫人心寒地瞪了闺女一眼。

    章立珠勉强坐直了身, 正想跟她母亲说二哥不见了她心里也难受，身旁忽然掠过一个人影。

    “老大。”接待章家母女的警员站起身，把椅子让给文楮, 又把大致情况跟文楮说明了, 还递上了文心立在花海中的相片。

    “也就是说……”文楮稳稳坐下，把文心的相片收进资料夹里, 跷起腿用鹰一般的眼睛打量了眼对面的两个女人, 语带嫌恶地道：“京西男中有个叫章立丘的学生请假说要回家却并未回去, 家人找到宿舍，在失踪学生课本里发现了我侄女的相片然后呢”

    他神情放松下来。警厅的人只说事关雁雁，至于是怎么个关系, 碍于孩子在场他也没法子细问，因此才担心了一路。

    章立丘这名字他相当有印象。婉华的前任丈夫嘛！

    记得有次雁雁刚回家, 孙伯就说有位姓章的师兄打过电话来，问要不要回。雁雁没搭理，他当时也没太在意。

    如今联系起来，这位章同学的言行举动着实另人恶心。在老家娶了婉华, 又私存着雁雁的相片，最后却和何家丫头好上了。

    他章立丘算个什么玩意儿胆敢玷辱自家两个小丫头！怒意蹭蹭地往头顶窜，文楮的脸色越来越差。

    章夫人知道眼前这位年轻英俊气势凌人的男子就是文处长了。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被一反问就紧张起来了。紧捏着包，竭力故作沉稳地道：“文处长切莫误会，我们并非暗指立丘失踪之事与文小姐有关。只是想着文小姐既然肯送立丘相片，二人必定是有些交情的，想问问文小姐立丘有没有同她说过什么”

    “章太太恐怕误会了。”文楮冷笑一声道：“我侄女这张相片，是相馆征得同意后贴在橱窗展示的。令郎怎么拿到的相片实在值得深究，没准会牵扯出件偷盗案也说不定。”

    章夫人怔了怔。她猜想文处长语气如此不善，一定是她太冒失牵扯到文小姐的缘故，于是小心翼翼地道：“立丘别的朋友我们都问过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她担心之下红了眼，颤抖着发白的嘴唇道：“我们想报案。”

    “报失踪吗”文楮面无表情地道：“很抱歉章夫人，失踪是不能立案的。”他这话并非搪塞之语。不然那些私奔的逃家的就够他们忙的了，要案命案谁去破

    不过一般有人来报失踪，他们都会尽力查一查，尤其是女子和幼儿失踪。可章立丘这案子，他纯粹不想管。

    章夫人不信，流泪望着文楮道：“文处长不必这般敷衍我。我虽未见过世面，但家中曾有仆人失踪过，当时报案镇上也是立了案的！”

    文楮见章夫人哭得伤心，语气略好了一些，耐着性子解释道：“仆人失踪算财物丢失，自然可以立案。他们与主家签定契书后就失去了人身自由，要去哪里由不得他们。但令郎是自由身，天南地北哪里都可以去，律法是不能约束他的。”

    文楮使了个眼色，让警员送母女二人出去。

    母女二人站在警厅门口等洋车经过，章立珠掏出帕子帮母亲擦着眼泪道：“妈你别难过了，二哥不会有事的。”她嘴上这么说，声音却哽咽了起来。家里如今全指望着二哥，二哥要真出了事，她和母亲该怎么办呢

    文心坐在车里，目光恻隐地望着不远处相拥哭泣的母女。若是财物丢失不至于如此难过，来报案肯定是因为亲人遇害吧

    她真出神地想着，忽然一个名字飘进耳朵里。心，瞬间结成了冰。

    “立珠……”章夫人心碎地伏在了闺女肩上痛哭起来。

    立珠……章立珠

    文心望着伤心不已的章家母女，愧疚的情绪在心里飞快地蔓延，伴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不安。

    洋车经过，母女二人挥停车坐了上去。

    文心还呆呆地望着章家母女之前站立的地方。警察厅她以前常常来，很多时候是来等二叔下班。哭哭啼啼来报案的受害者家属她见过许多许多，可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另她难受过。

    杀死章立丘的人，是她的婉华啊！而她是知情者，是帮凶！

    等确认了章立丘的死讯，章家母女会哭得更加哀恸吧这些婉华预料到了吗

    会不会婉华都想过会不会让章家母女经历丧亲之痛，也是除掉章立丘的动机之一

    文心用力摇了摇头。她不该把婉华往坏处想，婉华报复章家的时候并未想过杀人，是章立丘一再挑衅，婉华惶惶不安为绝后患才决定下手的。

    文楮送走章家母女，又处理了些别的杂事才出来。他坐上车，看了眼一旁呆望着窗外的小侄女，笑着道：“等累了”

    文心没有说话。她好不容易平静了几日的心又乱了起来，现在脑子里除了章立丘的母亲和妹妹哭泣的样子，就是婉华同她描述的章立丘死去时的画面。

    “脾气越发大了。”文楮轻点了下文心的脑袋道：“和婉华相处时可不许这样，不能仗着婉华性子好就动不动冲人发脾气。”

    “不会的。”文心按下心事，咧着嘴笑了笑。二叔眼太毒，也太了解她，她绝不能露出半点破绽让二叔从她这里怀疑到婉华身上。

    章立丘的事，婉华做得几乎是完美的。恐怕唯一的破绽，就是把一切告诉了她。

    天阴了下去，半道下起雨来。

    “雨下这么大，婉华应该回家了。直接送你去云家吧”文楮问文心道。</p>

    <strong></strong>    文心摇了摇头。“我说了要过去，她肯定会一直等我的。”想起婉华在大雨中殷殷盼着她的动人模样，她结成冰的心化成一汪春水，轻轻漾了起来。

    婉华挺不好意思的。她不走，钦言哥哥和钟先生他们都得等着她。

    吴钦言看出了婉华的不自在，对钟家三少道：“你先开车送胡小姐她们回去吧！一会儿文小姐过来，我和婉华坐她家的车回去就好了。”

    “好嘞！”钟三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以为吴钦言是想和婉华独处，特别识趣地开车载着女友和胡子珊等人走了。

    球场大门边有座遮阳遮雨的凉亭，吴钦言和婉华隔了段距离坐在长椅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文小姐的二叔……”吴钦言忽然转了话题。他正斟酌着字句，想从婉华这里旁敲侧击地帮君宁师姐打听下文楮的感情现状。

    一辆车缓缓停在亭子前，车窗摇下，那张被君宁师姐珍藏在钱夹里的相片上的脸露了出来。

    他去英国留的学，和君宁师姐不在同个城市。不过漂泊在外的国人互相之间都有联系，君宁师姐和他又都是教育学专业的，来往就更密切些。

    一次假期几个朋友喝酒谈天，说起此生最大的愿望。大多都是希望国泰民安民族富强之类的，而喝得大醉的君宁师姐说的是：“我不如你们志向高远。此生最大的愿望是……和相爱的人携手半生。”甚至不是一生，仿佛早就习惯了等待。哪怕三十四十五十，最美的年华在漫长的等待中蹉跎殆尽，也还是无怨无悔。毕竟除了等待别无它法，毕竟心里一旦有了谁，就再容不下别人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无比坚强的君宁师姐哭。送师姐回住处的路上，他问师姐为什么哭

    师姐哽咽着说：“好想他，又不敢找他。想他忘了我，又怕他忘了我。”明明早就分手了，可她就是放不下。总想着，也许雁雁大了，文楮就可以带着雁雁来找她了。

    “有没有冻着”文心拿了车里的毯子裹着婉华进到车里。

    婉华笑着摇了摇头，和文心说起今日打野球的趣事来。

    两个小姑娘的欢声笑语打断了吴钦言的思绪。他坐到副驾驶，深深地望了眼文楮，叹息一声将目光投向远方。

    文楮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回饭店的路上，章夫人叮嘱章立珠道：“立丘存着文小姐相片的事，千万不能教何小姐知道。警察厅那边指望不上，咱们能指望的就只有何小姐了。”

    “我记住了。”章立珠难得温顺地点了点头。

    章夫人又道：“还有。何小姐那人是大小姐脾气，需要人捧着哄着，你和她相处时收收脾气，得罪了她对咱们没好处的。”

    饭店转眼就到了。

    何曼铃帮章家母女采买齐了日用，正吩咐下人收拾着，听说人从警察厅回来了，赶忙迎出来挽住章夫人的胳膊紧张地问道：“阿姨，警察厅那边怎么说”

    章夫人红着眼摇了摇头。

    章立珠愤愤不平地道：“他们说失踪了不管。说也许只是中途下车散心去了，过几日自个儿会回来的。”

    “也有道理。”何曼铃天真地点了点头。

    “……”章立珠无语地看了眼何曼铃，差点没忍住小暴脾气。要说她大哥无缘无故玩消失去吃烟赌钱还有可能，她二哥绝对不会。哪怕临时有事不能按时回临泉，为免家里人担心也一定会打电话说一声。

    章夫人轻拍了下闺女的手，示意她不要坏事，然后柔声细气地对何曼铃道：“何小姐。我和立珠在北平人生地不熟的，想找立丘也不知从何找起。可不可以拜托你帮帮忙”

    “阿姨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何曼铃宽慰章夫人道：“立丘又没有什么仇家，也许是半路遇到劫财的耽搁了。”

    章立珠听到“仇家”二字，脑海中不止怎么的，浮现出云婉华的身影。

    她没忘记云婉华趁夜把她绑去了搬空的宝禄楼，极尽羞辱之能事。天亮后逼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地回了家，又故意传谣坏了她的名声，毁了她的亲事。

    那次被人蒙头绑住的时候，她刚从列车上下来……

    二哥这次出事会不会和云婉华有关

    云婉华够狠辣也够手段。不过阿千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再说阿千出事和二哥并没有关系。

    应该不是吧

    她不是常用脑子的人，忽然想了这么些脑仁就有点疼，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索性丢开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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