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3章 松江府的女子

作品:《人在大明,无法无天

    夜深了,运河上的渔火渐渐稀疏。朱幼薇推开窗,夜风带着水汽拂面而来。陈寒站在她身后,轻轻按着她的肩膀。

    “累了吧?”

    朱幼薇摇头,目光依然望着远处:“这些女子,给个机会就能活出人样。”

    陈寒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隐约能看见城东工坊的轮廓。那里即将点亮无数人的生活,就像杭州工坊曾经做过的那样。

    第二天中午,十六家的候选人齐聚府衙。

    朱幼薇挨个问过话,最后选了个叫文娘的寡妇。

    这妇人原是周家绣房的管事,丈夫病逝后被赶了出来。

    “为何选她?”周老太爷私下问。

    朱幼薇看着正在安排女工们干活的文娘:“她记得每个女工的名字。”

    开工那日,柳娘早早带着女儿们来到工坊。

    她摸着崭新的纺车,眼泪砸在木板上。

    不远处,文娘正手把手教小姑娘们接线头。

    朱幼薇站在门口,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工坊,嘴角微微上扬。

    春杏捧着账本过来:“郡主,今日就能出第一批线。”

    “记清楚每个人的工作量。”朱幼薇轻声说,“她们值得一份明白账。”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女工们渐渐舒展的眉宇间。梭子来回飞舞的声音,像一首新谱的歌谣。

    ……

    松江府最热闹的太白楼里,说书人将醒木重重一拍。

    “列位看官,今日要说的新鲜事,便是咱们松江巾帼工坊开张的盛况!”

    茶客们纷纷放下茶盏,连二楼雅间的窗户都支棱起来。穿绸衫的周家管事探头问道:“可是郡主娘娘亲自选人的那桩?”

    说书人捋着山羊胡:“正是!诸位可知郡主选的总管是谁?竟是周家绣坊赶出去的文娘!”

    茶楼里顿时一片哗然。卖瓜子的小贩趁机在人群中穿梭:“香瓜子,五文钱一包!”

    角落里,松江布商李员外捏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他转头对账房先生低声道:“文娘当年被赶走时,我还笑话过她。如今她成了郡主跟前红人,这可如何是好?”

    账房先生凑近耳语:“东家莫慌,小的打听到文娘为人最是宽厚。昨日她还特意去城南贫民窟招了十几个绣娘。”

    二楼雅间,沈家少奶奶正带着丫鬟听书。听到文娘的名字,她手中团扇“啪”地掉在地上。

    “竟是她?”少奶奶脸色变了变,“去年我还当众说过她克夫……”

    丫鬟连忙捡起团扇:“奶奶别急,听说文娘在工坊从不论人长短。”

    茶楼外的布告栏前,几个妇人正挤在一起看新贴的告示。穿粗布衣裳的刘婶子突然拍腿大叫:“哎哟!这上头有我闺女的名字!”

    旁边卖鱼的张嫂忙问:“真的假的?不是说工坊只要手艺好的?”

    刘婶子指着告示最下面一行,手指直哆嗦:“瞧见没?柳小桃,分在纺线组!我闺女连纺车都没摸过几回,郡主娘娘竟收了她!”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卖炊饼的王老汉挤过来:“老姐姐,你闺女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听说郡主娘娘选人最是公道,连周老太爷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运河边的酒肆里,几个脚夫正围着刚从工坊回来的吴老二。

    “真给二两银子月钱?”年轻脚夫眼睛瞪得溜圆。

    吴老二灌了口酒,抹嘴道:“我婆娘亲口说的!包三顿饭,顿顿有荤腥。昨日还发了蓝布工装,料子比我家过年穿的还体面。”

    酒保凑过来插话:“听说染坊那边更了不得。会调色的妇人直接拿三两,抵得上衙门书吏了。”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冷哼。众人回头,见是周家染坊的赵师傅。这老头把酒碗重重一放:“妇道人家懂什么染布!老夫祖传的手艺……”

    “得了吧老赵!”吴老二哈哈大笑,“你徒弟春妮都去工坊了,听说调出的靛青色比你的还正!”

    赵师傅顿时涨红了脸,抓起酒壶就往门外走。刚到门口,却与匆匆赶来的绸缎庄伙计撞个满怀。

    “不好了!”伙计喘着粗气喊道,“苏州沈家带着三十万两银票去杭州了,说要和巾帼工坊合伙开分号!”

    酒肆里瞬间安静下来。赵师傅的酒壶“咣当”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知府衙门后宅,赵明诚正在听师爷汇报。

    “大人,今日已有七家来打听女子学堂的事。按郡主吩咐,下官都记在册子上了。”

    赵明诚捋着胡须点头:“师资可有着落?”

    师爷翻开另一本册子:“致仕的刘翰林愿教《女诫》,陈秀才娘子自荐教算学。就是这学堂场地……”

    “把城隍庙西厢房腾出来。”赵明诚拍板道,“郡主说得对,女子识字明理是好事。”

    正说着,门房来报:“周老太爷求见。”

    赵明诚刚起身相迎,周老太爷已经拄着拐杖闯了进来。这老头今日精神矍铄,连白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赵大人!老朽是来送地契的!”周老太爷从袖中掏出一叠文书,“周家愿捐出桑园二十亩,供工坊女工子弟读书用!”

    师爷手一抖,墨汁溅在纸上。赵明诚连忙接过地契:“周老高义!本官定当禀明郡主。”

    周老太爷摆摆手,忽然压低声音:“听闻苏州沈家……”

    “确有此事。”赵明诚会意,“不过郡主说了,松江工坊永远优先。”

    老太爷顿时眉开眼笑,连拐杖都不要了,健步如飞地往外走。刚到门口,又回头叮嘱:“明日开工典礼,还请大人务必请郡主尝尝我们松江的鲈鱼脍!”

    暮色渐沉时,工坊里的织机声渐渐停歇。文娘正在账房核对今日的产出,忽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门开了,柳娘牵着两个女儿站在外面。这妇人今日换了干净的蓝布衣裳,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文管事……”柳娘声音有些发抖,“我、我想谢谢您。”

    文娘放下账本,温和地说:“该谢郡主才是。”

    柳娘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今日纺的线,比昨日多出二两。这两个丫头也学会了接线头……”

    她说着突然跪下,“求您跟郡主说,让我们娘仨留下吧!”

    文娘连忙扶起她,发现布包里还裹着三个铜钱。

    她心头一热,轻声道:“傻话,工坊既收了你们,断没有赶人的道理。这钱你收好,给丫头们买糖吃。”

    柳娘的眼泪砸在文娘手背上,滚烫。

    与此同时,驿馆里的朱幼薇正在灯下看松江地图。陈寒推门进来,带进一身夜露的气息。

    “谈妥了?”朱幼薇头也不抬地问。

    陈寒解下佩刀挂在架上:“沈家愿意让出苏州最繁华的铺面,只要三成利。”

    朱幼薇轻笑一声,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明日你带人去看周家桑园,我总觉得……”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歌声。

    夫妻二人走到窗前,只见运河上渔火点点。

    隐约能听见女工们下工回家的说笑声,混着潺潺水声,竟有几分杭州的味道。

    陈寒忽然握住妻子的手:“累吗?”

    朱幼薇摇摇头,月光描摹着她清瘦的轮廓。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松江府的夜,温柔得不像话。

    ……

    松江府的清晨,薄雾未散,运河上已有漕船往来。

    朱幼薇与陈寒并肩走在石板街上,身后跟着文娘和几个织娘。她们穿着统一的蓝布工装,腰间挂着巾帼工坊的铜牌,神情虽拘谨,但眼里却透着光亮。

    街边茶肆里,几个布商正围坐议论。

    “瞧见没?郡主娘娘真带着织娘出来了!”

    “稀奇,哪有贵人跟织工同行的?”

    “你懂什么?杭州工坊的女工,月钱比衙门书吏还高!”

    文娘听见议论,脚步微顿,下意识低头。朱幼薇却回头冲她一笑:“文娘,前面那家绸缎庄的松江布最有名,咱们去瞧瞧。”

    陈寒顺手从路边小摊买了包糖炒栗子,递给织娘们:“尝尝,松江的栗子甜。”

    几个织娘面面相觑,不敢接。文娘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小声道:“谢国公爷。”

    栗子的甜香在掌心化开,织娘们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

    绸缎庄的掌柜早得了消息,亲自迎到门口。他先向朱幼薇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往文娘身上瞟。

    “郡主娘娘,小店新到的松江细布,您过目。”

    朱幼薇没接,转头对文娘道:“你来看看,这布织得如何?”

    文娘一愣,随即上前,手指轻轻抚过布料。她捻了捻线头,又对着光细看,神色渐渐专注。

    “经纬匀称,但浆上得重了,洗几次会发硬。”

    掌柜脸色一变:“这位娘子好眼力!这批布确实赶工了……”

    陈寒挑眉:“松江布不是以柔软著称?”

    掌柜擦汗:“近来订单多,难免……”

    朱幼薇摇头:“工贵精不贵多。文娘,咱们工坊的布若这样,你收不收?”

    文娘斩钉截铁:“不收。”

    掌柜面红耳赤,周围看热闹的商贩却炸开了锅。

    “听见没?郡主让织娘掌眼!”

    “那文娘不是周家赶出来的寡妇吗?如今竟有这般体面……”

    出了绸缎庄,一行人沿着运河漫步。柳枝轻拂水面,远处传来渔歌。

    文娘忽然停下,指着河畔一处小摊:“郡主,那家的靛青染料极好,我从前……”她话说一半,猛地闭口。

    朱幼薇会意:“走,去看看。”

    染坊摊主是个跛脚老汉,见贵人驻足,慌忙要跪。陈寒一把扶住:“老丈不必多礼,我们买染料。”

    老汉结结巴巴介绍,文娘却蹲下身,捻起一撮靛蓝粉细看。

    “掺了石灰,颜色不正。”

    老汉急得摆手:“娘子明鉴!这是云南来的上等蓼蓝,绝无掺假!”

    文娘不语,取水调开染料,指尖蘸了少许在帕子上轻搓。帕子渐渐显出透亮的蓝,与摊上其他布样截然不同。

    朱幼薇笑了:“老丈,这染料我们全要了。”

    回程时,织娘们胆子大了些。年轻的小桃指着糖人摊跃跃欲试,朱幼薇便让每人挑一个。文娘捏着蝴蝶糖人,眼里泛起泪光。

    “从前带孩子赶集,他总闹着要糖人……”

    陈寒温声道:“如今工坊的孩子都有糖吃,你功劳不小。”

    正说着,街角突然冲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扑通跪在文娘面前。

    “文娘子!求您跟郡主说说,收了我家丫头吧!”

    文娘手足无措。朱幼薇扶起那妇人:“有话慢慢说。”

    妇人抹泪:“我闺女十二岁了,手脚勤快,就是……就是脸上有胎记,没人肯雇她……”

    文娘看向朱幼薇,目光恳切。朱幼薇点头:“明日带她来工坊。”

    夕阳西沉时,运河镀上一层金辉。茶楼上的周德海盯着这一幕,手中茶盏捏得死紧。

    “祖父,文娘如今……”

    周老太爷眯眼远眺:“她心善,是好事。传话下去,周家子弟谁敢找工坊麻烦,家法处置!”

    夜色渐浓,驿馆院中,朱幼薇与陈寒对坐品茶。

    “文娘今日很有底气。”陈寒笑道。

    朱幼薇望向窗外灯火:“她本就有本事,缺的只是机会。”

    远处传来织娘们的笑声,混着运河的水声,轻轻荡开。

    ……

    松江府的清晨,运河边的茶楼里人声鼎沸。几个布商围坐一桌,茶盏里的热气袅袅上升。

    “听说郡主娘娘真让那些织娘抛头露面了?”一个穿绸衫的商人压低声音。

    旁边戴瓜皮帽的老者哼了一声:“妇道人家不在家相夫教子,成何体统?”

    卖炊饼的张婆子恰好路过,闻言停下脚步:“老丈这话说的,我闺女在工坊一月挣二两银子,家里顿顿有肉吃,怎么就不体统了?”

    茶楼里顿时安静了一瞬。

    角落里,一个年轻书生突然拍案:“说得好!《礼记》有云,‘妇人治丝麻,以供衣服’,女子织布本就是天经地义。如今能靠手艺养家,有何不可?”

    布商们面面相觑。绸衫商人讪讪道:“可她们跟男子同处一室……”

    “放屁!”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众人回头,见是刚从工坊回来的脚夫老吴。他肩上还搭着汗巾,大步走进来指着那商人:“工坊分男女做工区,连茅厕都是分开的。你这种没去过工坊的,少在这嚼舌根!”

    茶楼掌柜连忙过来打圆场:“各位消消气,尝尝新到的龙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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