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又觉得有此结果也合理。

    如此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乾元帝若还一意孤行，认了郑侍郎等人胡搅蛮缠的结果，势必让满朝文武看出他在这件事情上的心虚。

    而这案子继续查下去，谁知道要查到何年何月，即便负责的人查到了他头上，大概率也不敢说出来。

    “去拿香烛，我们出发。”

    林大夫的声音拉回了宋英的思绪，有下人在，自不用他们去跑腿，等丫鬟们取来香烛贡品，她接过来拎着，又搀扶着林大夫上了马车。

    这也是前几日就准备好了的，只得平反的圣旨一到，便带着圣旨去江家人的坟墓前祭拜。

    当年江家被株连三族，尸骨堆积如山，都是逃过一劫的林家人帮忙收敛的。

    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林家也刚遭了劫，在坟地上没办法太讲究，便舍了自家一座带山的庄子，将亡者都葬在山上，许多尸骨只能合棺而葬，连副像样的棺木都凑不齐。

    江太医也是与老妻合棺而葬，一个低矮的土包，因是罪臣之身，连块像样的墓碑都不许立，只在坟前插了块木牌，上面写着“江氏夫妇“四个字表明了埋葬者的身份。

    经年风吹雨打，字迹已经有些模糊难辨，林大夫将圣旨拜在坟前的香案上。

    “师父，”她声音微哑，“朝廷……终于还您清白了，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您是被冤枉的。

    可惜，你们回不来了……”

    宋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祖自然没有多少感情，可望着漫山遍野的低矮坟茔，心头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闷得难受。

    这么多的坟茔，可以想象当年究竟是怎样一个炼狱景象，而师父看着曾经熟悉的人都变成冰凉的残破尸体，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此刻分明阳光正好，亮若若的光线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她身周浓浓的悲伤。

    宋英看得鼻头一酸，上前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师父，都过去了，师祖若在天有灵，定不愿见您这般伤怀。”

    “是啊，都过去了。”林大夫深吸一口气，接过林文轩递来的香，郑重地三拜后插入香炉里。

    她拉过宋英的手，对着斑驳的墓碑轻声道：“师父，这是宋英，我收的徒弟，您若还在，定会喜欢这孩子。她天资聪颖，更甚于我，咱们师门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林文轩红着眼眶，故意叫嚷道：“姑婆，您这话说的，敢情我这个大弟子不算数？合着非得收了师妹，咱们师门才算有指望。”

    林大夫被他这么一闹，心底郁结的悲意不觉散了几分，她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咱们师门当年收徒，规矩可严得很，非天资卓绝者不收，就你这点微末天分，放在从前，门都进不了，自然不算后继有人。”

    “我哪有那么差劲？”林文轩气结，他现在非常怀疑，当初姑婆不肯收自己为徒，并非是她居于内宅不方便，而是嫌弃自己的资质愚钝。

    想了想，他又不服气地反驳道：“再说了，您收师妹的时候，她不过就跟着您学小半个月的药膳，难不成您那个时候就能看出她天资卓绝了？”

    林大夫扬了扬眉，承认的很干脆，“自然，半月时间已经足够看清一个人的资质了。”

    林文轩：“……”

    宋英则扬了扬眉，“师父真是慧眼如炬！”

    林文轩翻了个白眼，“你这到底是夸姑婆呢，还是拐着弯夸自己？半点不知谦虚为何物。”

    “师兄放心，”宋英眨了眨眼睛，促狭道：“在外人面前，我肯定会装得谦虚有礼，绝不会败坏师门名声！”

    林大夫颔首称赞：“机敏过人，不愧是我林鹿溪的徒弟，有为师少时的风骨。”

    林文轩彻底不想说话了。

    林大夫更加乐得不行，她招手示意袁清过去，又继续对着墓碑温声道：“这是袁清，宋英未来的夫婿，也算是您的孙辈了。此番平反之事，多亏他帮着周祥筹谋……”

    她絮絮说着，仿佛江太医还活着一般，声音里已经不再有明显的悲伤。

    介绍完人，确定四周没有旁的耳目后，她又说起江元丰的下落，并祈求江太医在天有灵，给予一些启示或保佑他们尽快找到江元丰。

    祭拜完江太医，林大夫手持圣旨，沿着山径缓步而行，她在一座座坟茔前驻足，将江家已经平反的事情一一告知。

    从晌午到日暮西山，他们走遍整座山坡，终于赶在最后一丝天光暗淡前祭拜完毕。

    天色已晚，赶路不方便，便在山下的庄子里歇一晚。

    庄头是个独眼老人，年轻时曾是市井混混，在与人斗狠时重伤，险些丧命，幸得江太医救治才活下来，但一只眼睛没保住。

    后来，江太医见他无处可去，便收留他在府上看门，因为并非江家奴籍，当年抄斩时才侥幸逃过一劫。

    如今他守着这座荒山，名义上是庄头，实则是守墓人。

    江家平反的事情，令他无比激动，抓了好几只鸡鸭杀了，整治一桌好酒好菜招待林大夫四人。

    饭后，林大夫对宋英与袁清道：“你们再玩几日，便早些启程回锦川罢，若再耽搁，只路上要遇风雪了。”

    宋英闻言，顿生几分离别的愁绪。

    这次，师父是以归家的名义回来的，若是与他们一起返回清水县，便是明晃晃的告诉皇帝，她就是为了平反回来的。

    师父少说也要在京里滞留个一两年光景才行。

    “师父，我舍不得你。”

    林大夫温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过一两载光阴，待袁清秋闱过后，便得来京里赴春闱，届时你随他一起来，咱们师徒自当重聚。”

    想到与袁清的约定，再来京城便是以夫妻之名了，宋英耳尖微微发烫，低声道：“那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您可得好好保重自己。”

    林大夫浅笑点头。

    林文轩也道：“师妹放心，我会照顾姑婆的。”

    顿了下，他又道：“师父那里，就要麻烦你们多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