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重, 就算丞相架空朝权也依旧有皇子轮流侍疾的规矩。

    东方允作为存在感极低的皇子自然是不会被曹鸿才放在眼里。

    而今日便是东方允侍疾之日, 有了冉梓配制的药材，能确保东方耀清醒片刻便足够让东方允拿到皇城司的调令。

    在王府随侍跟随他出行之后，冉梓观察了片刻，确保一切无虞后便换上了一袭夜行衣跟着从后院翻了出去。

    这些时日来往宫中她探听到了不少关于第九司狱的事情, 其中便包括它的位置以及换防时辰。

    虽然第九司狱是禹朝最高刑牢, 但因着朝廷以及官员间的相互庇护，这刑狱虽看守严格, 却并不比朔北军的刑堂难进。

    说到底便是只要银子够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而恰好冉梓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经过一番摸索, 她在靠近第九司狱时又将夜行衣换成了狱卒服饰, 拉扯了下帽檐, 她向前走去。

    入目所见是一座威严又散发着阴沉的圆形拱门，在那两侧皆有人把守。

    “来者何人”

    冉梓如想象中一般被人拦住，那摸了灰土的脸上笑得一脸谄媚，她胸怀中掏出两片金叶子悄悄塞到眼前人手中。

    而那两守卫见此眼珠子都快掉到那抹金黄上面。

    能关进第九司狱的大多非富即贵，他们这么多年收到的通融银子不少, 可这上来就给金叶子的还是第一个。

    “官爷, 可否通融通融”她问。

    其中一官员连忙接过金叶子在袖口擦了又擦，另一人则将门拉开一小条缝, 上下打量她，确保这瘦弱小子翻不出什么花来才恶狠狠道“只有一炷香时间”

    毕竟要钱重要，但若重犯出了岔子他们可就连小命都没了。

    “诶, 谢军爷”冉梓点头哈腰，在钻进门缝的那一瞬间脸色又恢复了镇定。

    她环视四周，这里不比外面的大门那样宽敞，反而十分矮小且隐蔽。

    关押重犯的刑牢在司狱地下最底层, 她探着脚步往前走，因着她的伪装和低垂的头颅，在几番与巡逻护卫擦肩而过都没被发现。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行到了司狱最低层。

    她从怀中摸出一根细细的竹筒，将准备好的粉尘吹入，不一会便听到了几道身体倒地的声音。

    冉梓背靠在墙后静待烟尘散去才佝偻着身体向走廊那处摸去。

    入目所见是一扇巨大的石门，三把铁锁牢牢地卡在上面，她蹲下身子在那些倒地的人身上摸索片刻才寻到开门的钥匙。

    只是当她真正站到那石扇门前时，那握住钥匙的手忽地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深呼一口气，用左手摁着右手的手腕才勉强将钥匙靠上锁芯。

    啪嗒三声，铁锁应声而落，随着石门缓缓被推开，冉梓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交错的锁链肆意横陈在整间牢狱，暗沉潮湿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压抑与幽深的氛围萦绕在空气中，在那被黑暗吞噬的最深处有一人悬于半空。

    静谧的呼吸间她能听到血液滴答流淌的声音。

    冉梓呼吸一滞，眼前光景恍惚不断，她颤颤巍巍地迈动脚步往里走去。

    她见过他受伤很多次，或是被罚，或是打仗负伤。

    可他永远都会在她担忧之后露出一副欠揍又满不在乎的笑容。

    而不是像今日这般死气沉沉的吊在那里，手脚被沉重的锁链束缚，两把可怖的铁钩自上穿透了他的肩胛。

    忽然脚下一软，冉梓踉跄跪倒在地，胸口的窒息与绞痛疯狂翻涌。

    她半跪着，手掌死死揪紧衣领，喉中腥甜涌上，她呆呆地伸手去摸，才发现那唇边溢出的是鲜血。

    朝堂明争暗斗她不懂，权势更迭她也不在乎。

    可到底是有多恨才会如此费尽心机去对待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

    平缓片刻冉梓站了起来，她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然后从外面寻了把侍卫的佩剑。

    啪的一声火星四射，铁剑与铁链的碰撞在幽闭的室内撞出阵阵回响。

    她咬着唇，双手执剑又是几个用力，终于在一声不同于碰撞的轻响下，锁链铮的一声脱落了下来。

    冉梓连忙扔下手中的剑向前环住他的身体，她伸手握住那穿透他肩胛的铁钩，心下一横猛地拔出。

    随着一道闷哼响起，那温热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赶紧撕扯下自己的衣摆然后往他的身上缠去，以防止让他再次失血过多。

    做完这一切，冉梓怔然伸手，指尖拂过他苍白的面庞，知晓现下不是探查他伤势的最好时机，她咬着牙肩膀一个用力将他背到了身后。

    成烨要比她高上许多，因此她行走地并不轻松。

    盘旋的阶梯直通上方出口，冉梓一边避开来往巡守，一边蹒跚着移动步伐。

    汗滴顺着额角落下，她紧抱着他搭在身前的双臂，双腿颤巍。

    “谁在那里”

    突然一道男子的暴喝传来，紧接着便是军靴踏来和佩剑出鞘的声音。

    冉梓心中一惊，随即一把剑擦着她的脸颊划过。

    她堪堪侧身，却脚下一崴，两个人便一同倒了下去。

    那侍从本是落单出来偷懒的，却不想遇到了有人劫狱，隔近一看竟还是那被关在最里面的重犯。

    若是被他中途抓了回去定是能分不少功劳

    这样想着那侍从搓着手向他们靠近。

    冉梓双手撑在身后用身体挡住背后昏迷不醒的成烨，胸腔的心跳宛若雷霆，脚腕的刺痛阵阵抽扯。

    她再也提不上力了。

    那人笑得猥琐又贪婪，他手掌一伸便向冉梓脖颈扼来，与此同时她紧闭上双眼。

    只是那预料中的窒息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倒地的闷响。

    她唰得一下睁开眼睛，只见刚刚那凶神恶煞的男子的脖颈被一把利剑刺穿，而那剑正是他刚刚为了追赶他们向她扔来的。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从后面揽过她的肩膀，而后她整个人便向后被环到了那人的胸口处。

    成烨半靠着墙壁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另一只腿伸长。

    他单手搂着她，微阖着眼下颚轻靠着她的发顶，方才的动作让他的伤口再次裂开。

    冉梓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男人不平稳的心跳阵阵落入她耳际，他的呼吸很沉，空气中还能隐隐闻到伤口再次撕裂带来的血腥味。

    “成烨”未久，她轻声叫他，“你怎么样了”

    回应她的却是揽得更紧的手臂。

    “为什么要来”声音自他的胸腔闷闷传出，可这一句不知怎得就戳到了冉梓的痛点。

    她眼眶一酸，接着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了下来。

    她压抑着哭腔微微仰头，想着好在现在背对着他，他应是看不到的。

    “不然看着你去死吗”

    感受到手臂上滴落的冰冷水珠，成烨心底一软，他叹了口气，而后抬起搭在腿上的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眼。

    冉梓顺着他的力度彻底后仰到他的怀中，忽然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她的身子不停颤抖，手心的湿润以及压抑在喉间的呜咽声声传入成烨心底。

    他紧搂着她蹭她的发心，未久，瞥着眼轻轻哼笑“你男人还活着呢，没死也要被你哭死了。”

    喘息中带着喑哑且虚弱的嗓音让冉梓身体一顿，她想侧身，却因着身体的挣动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她瞬间不敢动了。

    “我我扶你起来”

    说罢她轻轻移开自己的身体避免触碰到她，可那脚腕的抽痛再次让她起身失败。

    就在她准备再次尝试，她已然看见成烨立起的双腿。

    他忍着肩胛的剧痛俯身抽出那刺传侍从的长剑，然后撑着地朝她伸手。

    冉梓哪敢让他拉她，当下便撑着墙想要自己起来，可却在下一瞬腰身一紧，整个人就被他圈了过去。

    成烨惨白着脸，而因着这番动作他那肩胛的伤口又渗出红色的血迹。

    他看着她那刚刚哭过泛红的眼眶哑然又无奈。

    “按你这速度，不得爬到第九司狱的人都过来”

    冉梓又气又急，但也只能任由着他撑着剑带她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一路走去他的喘气渐重，她咬着唇生怕多让他废了力。

    成烨睥视她紧拧的眉，倏然低笑“竟能甩掉我的暗卫还跑到这第九司狱，不愧是你。”

    “”

    “外面接应的是牧南牧北”

    冉梓表情一僵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这腿怎得就好了”

    “”

    说到这里成烨忽然神情一变“你是不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药才好起来的”

    “这不重要。”

    “冉梓你要我说多少遍”

    “你怎么像个老妈子”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竟能在这种场合同这人吵起来。

    腰间的手猛地收紧，她抬眸怒视。

    “回去再和你算账。”

    她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薄唇紧抿眼神蓦地就软了下来。

    明明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记挂着她这好了的腿，思及此处，冉梓那在他看不见的眼底落寞异常。

    回去吗

    她可能回不去了。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时正值巡守换防之际，冉梓再次点燃迷烟向大门口吹过。

    在确保周围无人后他们二人就这样从正门口潜了出去。

    第九司狱建于皇城之后的虞山之角，因着关押的都是重犯，所以建址要更加崎岖些。

    只是冉梓却并未等到先前安排好的接应之人，而是从四面环围的皇城司守备军。

    东方允在排排火把的光芒下从人群之后走上前来，与此同时唰唰几声，那数以百计的弓箭手便将箭矢齐齐对准二人。

    成烨瞳孔微缩，握剑的手一紧，他单手将冉梓挡在身后，凌乱的发尾迎风而动，就算身处囹圄却不减丝毫傲气。

    他微眯着眼看向来人，心下有些疑惑。

    皇城司为何会被东方允调遣

    冉梓在他侧后方怔然地看着他那狭长又坚毅的眼，紧绷的下颚线上还沾染着血迹，她拢在袖中的拳头松了又紧。

    她思绪辗转，终是从成烨身后走出，却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郡王殿下便是如此过河拆桥吗”

    东方允依旧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的笑意，只是那瞳孔深处却是森寒。

    “可分明是月见先违约在先。”

    “够了”冉梓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怕成烨知道她为了回来答应了这样的要求，还是在怕今日到这最后一步却败在了这里。

    但她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离开

    眼前的一切诡异异常，直觉告诉成烨，冉梓定是与东方允做了什么交易。

    “阿梓你”

    可她却没再给他询问的机会。

    袖中的一粒药丸滑到手心，她将其含在口中，然后猛地转身踮脚覆上了他的唇。

    成烨瞳孔骤然放大，她的舌尖滑入唇齿，与之一同的还有那立马散入喉间的药丸。

    思绪逐渐涣散，刀剑从他指尖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阵轻响。

    成烨伸手想要抓她却再也没了力气。

    冉梓顺着他的身体下滑，与他相拥着半跪在地，抬眸便见东方允通红的眼尾，以及攥得咯吱作响的拳头。

    她朝他勾唇“让他走，我留下，并不算违约。”

    东方允嗤笑，正欲开口却被身后阵阵马蹄奔腾声打断。

    冉梓目光越过皇城司众人，在见到来者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左之瑜”东方允眼眸微眯，对于此人的到来十分惊讶。

    “郡王殿下。”左之瑜抱拳，清冷的眉眼扫过那方凝视她的冉梓然后微微颔首。

    没错，在那些为东方耀诊治的日子里，冉梓联系上了左之瑜，她们在宫中交接，又用以暗号在宫外接头。

    朔北军受制，淮南军也连带着被影响，恰逢战乱又起，左之瑜想平息战争，冉梓则是要救出成烨。

    是以，她们二人虽出发点不同，但目的却一样。

    因为只有成烨回到朔北才有力挽狂澜的希望。

    东方允目光扫过左之瑜带来的淮南亲卫，清俊的眉目中闪过一丝忌惮，他突然笑了起来“左少将此行也太过严重了。”

    左之瑜看着他，语气平淡“若早知郡王殿下亲自来迎成少将出狱，我便少带些人来了。”

    一语既出东方允面色一凝，而那方的冉梓在听到这句话后眉尾忍不住挑了挑。

    没想到这看似冷淡的女子还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噎人的话。

    无声的硝烟在空气中开始弥漫，终于东方允开口打破了这道沉寂。

    “如此便有劳左少将，本王静待诸位凯旋。”

    说罢他举起右臂，皇城司的箭齐刷刷方向并为左之瑜留下了一条路。

    左之瑜注视冉梓，在距她极近时缓声道“全力一搏你并不是不能走。”

    冉梓却没有接她这话，她看着怀中之人，红唇轻抿“拜托了。”

    全力一搏实在得不偿失，左不过是她留在这里，东方允还没蠢到在这个关头得罪这么多武将。

    所以不如各退一步，对彼此都好。

    左之瑜轻轻点头没再多说，示意身后亲卫带走成烨，而扬鞭而起，带出阵阵尘土。

    冉梓注视着成烨远远离去的方向，视线开始模糊，方才那药在渡给他时她也吞下了些许。

    撑了这样久，如今看着他能安然离开，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身体瞬间脱力，冉梓双手支撑在地面，耳边似乎有人在急急呼唤她的名字，可她却不想理会。

    在意识离去的最后一瞬她垂眸低低地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他为她考虑颇多，这次这次终于轮到她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